这日,繁星三人正在花厅核对账目,素雪慌慌张张找了过来。她顾不得屋子里还有其他丫头,带着哭腔回道:“二奶奶、大奶奶和九姑娘赶紧去荣善堂求情,二爷被老太太叫了去打板子呢!”
呃?众人俱是一愣,陈氏更是又纳闷又心慌。今个儿早上韩昊好好的去铺子帮忙,怎么这个时候被老太太打板子?她没空想缘由,忙起身往荣善堂去了。大奶奶吩咐灵芝把账本收好,拉着繁星追出去。
刚进荣善堂院子,就瞧见一大群丫头、婆子都在外面立着,不敢乱看更没有人敢说话。里面传来“啪啪”的声音,还参杂着几声惨叫。
繁星眼中有一丝情绪闪过,扭头瞧了一眼跟在她旁边的青玉,趁着众人不注意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有人替你出气,进去看热闹不要怕!”说完拍拍她的手背。
这段日子青玉似乎又恢复成没心没肺的性子,只有繁星明白她深藏在心底的那份恐惧和委屈。韩昊对于她来说是恐怖的源头,是能随时欺负她的人。今个儿就让她看看韩昊的下场,让她知道有人能收拾韩昊!这韩府不是他能胡作非为的地方,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繁星随在大奶奶身后进去,只见老太太一脸怒气的坐在上首,旁边是二太太和大太太。四少爷、五少爷和十一少爷屏气立在一旁,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
屋子正中央放着一个长条春凳,韩昊被绑在上面,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持着板子轮流打着。他似乎已经挨了不少下,身上的月白色裤子有血色透过来。二太太满眼的泪水却生生忍住,她扭过头不去看!
“祖母,孙儿知错了!哎呦,别再打了……孙儿知错了!”他原想像个爷们似的挨过这三十大板,可实在是疼得厉害不得不求饶。何况是当着众弟弟的面挨打很没面子,以后他这个兄长的威严何在?陈氏几人又进来,他越发的无地自容,这比挨打还让他难受起来。
陈氏见状红了眼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哽咽着说道:“二爷做错事情惹老太太生气,他该打!可老太太疼孙子是众所周知,打在他身上疼在您心里啊!孙媳妇愿意代二爷受罚,请老太太好歹爱惜自个儿的身子。”
“好孩子!嫁给昊儿糟蹋你了!”老太太听了抹了一把眼泪,摆手让陈氏到自己身边去,“今天谁都不要帮他求情,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他老子若是在也少不了一顿楦头!”
大奶奶听了不敢再求情,老实地站在大太太身后,眼里满是纳闷。繁星见老太太眉头紧锁状似头疼,忙过去帮她轻轻按摩。
“打,给我狠狠的打!”老太太指着韩昊的手指在哆嗦,看出气得不轻。
这功夫帘子一挑,大少爷韩暄进来。他见了眼前的情形神色一变,忙上前给老太太、太太等人见礼。
“你是府里的长房长孙,平日里可曾好生管教弟弟?昊儿在外面沉溺赌博借了高利贷被人追债到府里,你就半点都不知情?”老太太这次是真的气坏了,派人把韩暄从府衙里召唤回来质问。
旁边的陈氏闻言脸色大变,难怪老太太这般生气,高利贷可是能招惹的东西?那帮人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别说是韩府,就是皇宫也敢跑去追债。大不了豁出一条命闹一场,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越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越丢不起人,往往是不声不响的还了银子了事。可是他们的利息高得离谱,也不知道她的爷到底借了多少!
韩暄听了忙跪下,一脸愧疚的回道:“孙儿身为大哥却从未尽到做大哥的责任,二弟惹出这样的祸事竟一点都不知道。孙儿惭愧,请祖母责罚!”
“那几个放高利贷的人拿着小二亲手签名的借据找来,口口声声要找你二伯。府上人说你二伯不在不让进,他们竟硬闯进来还打伤了家奴。闹到二门才被拦住,还嚷嚷什么‘老爷不在就见太太,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谁都别想赖账!不还钱就闹到官府,看丢脸的是谁!’之类的话。”老太太拄着手里的拐杖不停的敲地,气愤地无处发泄,“你听听这都是些什么人?咱们韩家百年清誉,怎么容此等贱民玷污?若是真闹到官府,咱们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祖母息怒,都是孙儿的错!”韩暄一个劲的赔罪并不敢顶撞辩解。
站在老太太身后的繁星轻声说道:“祖母小心气坏了身子,不然二哥哥的罪过就更大了。不知道二哥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赌钱,那高利贷又是什么时候借的?大哥哥替官府办差,一去就是半个多月,昨个儿刚从外地回来。”
老太太闻言一怔,随后命韩暄起来,叹口气回道:“我竟真是老气涂了。这事前前后后就这十来天,你不在京城怎么会知道!你这孩子也太老实,怎么就不知道替自己辩解几句?”
“孙儿没能给弟弟们做好榜样本就有错,不敢狡辩!”他瞥了还在挨打的韩昊一眼,“祖上曾有过遗训,凡韩家子孙不得沾赌,唯有违反严惩不贷!如今二弟犯了家规,我本不该帮他求情,不过还请祖母网开一面。
放高利贷那帮人专门做套给富家子弟,二弟是上了他们的当受骗了。经过这一回,我相信二弟再也不敢赌钱。二弟白日在铺子里帮忙,晚上半宿半宿的念书,前不久刚刚得了一场病,怎么能经得起这顿板子?祖母虽然气愤,可好歹别要了他的命啊!”
趴在凳子上的韩昊已经晕了过去,臀部被打的稀巴烂,连声闷哼都没有了。二太太见状抑制不住哭出声来,陈氏也满脸的泪水。
老太太怎么会要韩昊的命?她吩咐婆子停手,把人抬下去请大夫,又让陈氏跟着去侍候。
她叹口气,看看旁边的接个孙子,立着眼睛说道:“你们都过来跪下!”
韩暄带头,韩昱三人紧随其后跪了下来,老太太厉声教训了一番。繁星冷眼看去,只见韩暐面色苍白唬得够呛,他是生怕自己跟韩昊赌钱的事露了吧。他不过是玩心重图新鲜,如今见了韩昊的下场,恐怕这辈子都不敢再赌了。
韩昊挨了板子晕过去,被众人抬回去请了大夫来瞧。二太太在老太太那边受教,好容易才被放回来。虽说她心里恨铁不成钢,可见到自个儿子被打的皮开肉绽怎么能不心疼?
“母亲……疼死我了…。。”韩昊趴在床上哼哼叽叽,见了母亲越发叫得欢了。
二太太咬着牙,抹了一把眼泪说道:“你是自作自受,若是你父亲在这里准要了你的命!好好的不学,竟然学人家赌钱借高利贷,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刚刚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训斥我教子不严,惭愧的我抬不起头。”
“二爷也是被那些人骗了,太太就别骂他了。”哪个做媳妇儿的愿意见到自个夫君丢人?陈氏少不得替韩昊辩解,可心底却失望之极。她想要嫁得夫君应该要温文尔雅稳重有担当,这些在韩昊身上一点都找不到。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是韩昊死了她就得做寡妇,所以只好认了!
二太太在老太太跟前没了脸,有见儿子伤得不轻,一肚子气正没地方发泄。她瞪了陈氏一眼,说道:“浩儿怎么会突然赌钱?你嫁过来已经几个月,要对自己的夫君多关心关心。若是府里有意思,他怎么会去外面找乐子?整日一副冷淡的样子,我是男人也不喜欢,难为浩儿每天对着你。”
陈氏听了咬了咬嘴唇没言语,倒是韩昊见到她委屈眼中转泪的模样有些不忍,忙说自己要睡一下请二太太回去歇着。
二太太见状吩咐陈氏好生照顾,这才走了。
大夫开了镇痛消肿的外敷药,嘱咐要勤敷免得疼痛难忍。陈氏见他疼得睡不着,便揭开盖在他臀部的枕巾上药。
只见上面肿得老高,触目都是淤血破皮的地方,略微一碰他就狼哭鬼嚎起来。陈氏尽量把动作放轻,哽咽着说道:“二爷以后改了吧。若是你有什么闪失,妾身又能指望谁?二爷……”说罢有眼泪滚下来。
他第一次见到陈氏哭,又想到刚刚在荣善堂她为自个求情,心里涌上几分感动和怜惜。
“哎呦。”韩昊略一动便感觉生疼,不过还是攥住陈氏的手,“爷会吸取教训,你放心吧。”
陈氏听了忙把眼泪擦干,若是这次教训能让他收敛改了性子还真是幸事。她刚刚帮韩昊上好药,外面就有小丫头回禀,说是韩暄兄弟几个过来看望。
她忙把枕巾覆在韩昊臀上,起身迎到门口。进来一屋子大伯子、小叔子,她吩咐小丫头上茶点后便退了出去。
“二弟怎么会惹上高利贷那帮人?”韩暄是举人出身,这国子监司业也是靠自己能力坐上去的,所以在众兄弟心目中有些威望。
尤其是韩昊,眼下正帮大老爷打理铺子,对这个大哥更是多了几分敬畏。此事少不得要传到大老爷嘴里,他怕这个大伯比父亲还甚。
“大哥有所不知,弟弟我是被人耍了!”他忿忿不平的回着,挥着拳头狠狠捶了一下床,扯得伤口疼得直咧嘴,“那个赖三敢做套让我钻,等我好了不扒了他的皮!”
“既然是存心骗你还等着你找上门?这会子早跑到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去了。”韩暄听了摇着头回道,“我会派人留意,只要他再敢回京城就跑不了。咱们韩家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眼下你好好养伤,铺子那边还等着你去帮衬呢。
别看祖母一副药打死你的模样,其实她是恨铁不成钢。刚刚训了我们兄弟好一通,临走让我把这个生肌膏带过来。这生肌膏是治疗外伤最好的药,是从宫里面流出来的。平日里谁受伤都不见老太太拿出来,今个儿连瓶子都送过来,可见是连窝端了。”
韩昊闻言耷拉着脑袋说道:“生生被他们敲去几千两的银子,也难怪祖母气得不行。祖母说要从我的月钱和工钱里扣,恐怕这几年我都口袋空空了。”
一旁的韩暐上前揭开枕巾,见到他臀上的伤吓了一大跳,暗自在心里发誓再不去赌钱了。幸好老太太还不知道他跟着二哥去了赌坊两次,不然自己的屁股也会开花!
兄弟几人在屋子里聊起来,突然韩暐瞧见枕头旁边有个折成五角星模样的东西。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个符纸。
“哎呦!我说怎么这样倒霉。”韩昊见了突然想起了神婆交待的事情,“眼下已经过了天数,不知道现在烧了化水喝下去还有没有用。”说罢喊来丫头,命她赶紧找神婆去问问。
晚上,大老爷回到府里听说了白天的事情。二老爷不在府中,他少不得教训侄子几句,命他好生休养铺子里暂时让各个掌柜们盯着。
二老爷知道此事,特意休书一封,把韩昊骂了个狗血临头。不过好在他伤好了也不敢再去赌坊,倒是坏事变好事了。
一转眼,大奶奶、二奶奶和繁星三人一起管事已有一个月。老太太见她们处事稳妥,底下婆子无人不服,慢慢放下心来。
每到月底,管事媳妇纷纷过来报账,单是厨房的开支便是一大笔。大奶奶一边听买办报账,一边翻看郑嫂子送上来的账簿。
“停!”她突然开口说道,“上个月府里一共采买了三百五十斤的猪肉,怎么这账簿上又用红笔写着买猪肉用去一吊钱呢?”
“这大笔的支出都是出自奴才之手,用黑色笔记账。而用红色笔记得都是厨房临时采买的东西,用得也是每个月另拨的五两银子,这笔钱就放在郑嫂子手里。”买办赶忙回着。
郑嫂子随即笑着回道:“这是月中的时候老太太突然想吃菠萝古老肉,冷库的肉都是精肉做不了,奴婢这才另外采买。”
大奶奶闻言沉思了片刻点点头,命买办继续报账。
这韩府在后院挖了地窖,一到夏天就在里面存了不少的冰。府里买办买回来一整月需要用的东西,鲜虾鱼肉怕坏的就放在里面。厨房需要什么就派人去取,若是里面没有再出去买。就像上个月,冷库里剩下一百多斤的精肉,偏生做菜要用五花三层才好。郑嫂子只能出去买,到了月底用不完还坏掉的肉就只能扔掉。
不过真正扔掉的时候是少数,大多数时候就让郑嫂子等人拿回家吃了。原先大奶奶等人不管家世,自然对这样不上心。如今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似的淌出去,怎么能不算计着过?
等管事媳妇都报完帐,核对无误,大奶奶就把众人都遣了下去。她扭头对二奶奶和繁星说道:“每日来支银子的人不少,也没觉得有什么。可这一到月底查账,才知道从咱们手里流走了多少银子。俗话说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还真是这话!光是内院就花销了这么多银子,再加上外面老爷应酬开支,这一个月得花多少?
饶是咱们韩家再有钱,也不得不想着百年以后子孙的日子。要我说能紧守的地方还是要紧守些,即便是一文钱日积月累也是个大数目。不说旁得,光是厨房这块就有不少浪费,该想个法子改改才行。”
“我听刚刚她们报账,也觉得这里面漏洞太多。可是这厨房本就是容易出纰漏的地方,谁临时兴起添个菜也是常有,总不能卡的太死。”二奶奶闻言皱着眉头回道。
繁星见状微微一笑,不过是个厨房就把这两位人精难住了,无非是怕得罪人罢了。谁都知道厨房是肥缺,若是看得太严难免惹人嫌弃。况且这三太太刚走,她们就对厨房下手,传到外面也不好听。
“倘若能避免浪费,又能让她们心里不反感就好了。”她喝了一口茶说道,“这一点府里厨房就不如外面的酒楼了,客人吃的开心,老板赚得高兴。”
大奶奶听了眼神一闪,沉思了片刻说道:“你们还记得年前去刘府听戏吗?人家的园子不大,却修整的分外整洁,看着还没有丝毫浪费的地方。听说是有专人包了去,府里不要什么银子,只是到了时令提供新鲜的果蔬罢了。府里吃剩下的便可拿到外面买,谁包了都乐呵呵没有怨言,还打理的非常上心呢。”
“当时还有人私下里议论,说着刘府到底是奴才出身,连打理园子的奴婢都养活不起。园子里出的那些东西能卖多少银子?真真是小家子气!”二奶奶听罢回道,“不过如今想来却是个极好的主意,莫非嫂子也有这个想法?”
大奶奶没有立即回答,她心里也是有疑虑的。她嘴里的刘府其实就是老太太身边的刘妈大儿子家。早些年得了老太爷的恩典脱了奴籍,念了私塾挣着了功名,也做了个不入流的九品京官。她们家是奴才出身,做事小家子气不算丢脸,可韩府若是也如此行事怕是要落人口实。
繁星看出她的疑虑,笑着说道:“咱们又不把园子包出去,也不用奴婢出去卖东西。只是厨房这块搞个竞标就成,价低者得为期一年,若是饭菜不应时或者不合胃口随时换人。每逢过节过年宴请宾客,按照外面酒楼的价格贴补桌钱。哪位主子若是想加菜,就得自己贴补银子。”
“价低者得?竞标?”大奶奶和二奶奶两个人面面相觑,听不懂繁星在说什么。
她少不得把自己的意思解释清楚,好在二人都是精明人,略微分析一下便明白这竞标为何物了。
“这个办法好!”大奶奶眼睛一亮,拍着手说着,“想不到妹妹心中有如此丘壑,难为你是怎么想到的。走,咱们这就去请示老太太!”她迫不及待的拉着二人去了荣善堂。
她把繁星的提议跟老太太一说,没想到老太太也非常赞同连个驳回都没打。老太太当即把府里管事媳妇和有写头脸的妈妈都叫来,把竞标厨房的事说了。
一开始众人听得云里雾里,老太太便让繁星慢慢解释给她们听。郑嫂子先反应过来,拍着大腿说道:“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奴婢在厨房管事多年,就包给奴婢吧!”
“那可不行,刚刚九姑娘不说是要竞什么的吗?奴婢也想要包包看,保证出的价钱比郑嫂子低!”
“我还没出价,你怎么就知道比我低?”
“你出多少?我在你的价钱上每月减十两银子!”
“李妈妈是跟我杠上了?”
眼见两个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繁星赶忙笑着说道:“各位嫂子和妈妈别吵,这事今个定不下来。各位都回去好好算计一下,别到时候报了价钱反倒赔了银子,那还不如不干了。你们把自己的底价写下来封在信封里,三日后交到祖母这里,价低者得之。”
众人听了都静下来,这可不是小孩过家家,真要出的价钱太低赔了银子可不是几两的事。郑嫂子在厨房多年深知里面的油水,岂能轻易放弃?她已经在心里算计上了,既要保证价钱低又要有赚头才行。
老太太命众人各自散去,笑着对三人说道:“她们不管谁包了厨房,都会勤俭算计着,这样就避免了浪费。糟蹋粮食会遭天谴,每每见到咱们吃剩的好东西一桶一桶的拿去倒掉,我就觉得是罪过啊。当初老三媳妇儿也为这事头疼,却始终没相处好办法,还是年轻人头脑灵活善于变通。韩府交到你们三个手上,我是彻底安享晚年了。”
“可惜……”大奶奶却叹了口气。
“好好的你叹气作甚,怪扫兴的!”老太太笑着剜了她一眼。
大奶奶觑了繁星一眼,笑着回道:“我是在可惜这法子不是我或者二弟媳想出来的!怎么偏生让九妹妹生了个七窍玲珑心?再聪慧过人也还是要嫁人,生生便宜婆家了。唉,不知道是那户人家祖上烧了高香!”说罢捂着嘴巴笑起来。
老太太和二奶奶闻言也跟着笑起来,繁星再淡定也臊得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