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带逸浚和菲虹来,就说她们整日念叨的繁星姨母来了。”二奶奶笑着吩咐下去。
不一会儿,奶娘抱着逸浚来了,他怀里还抱着小布熊。后面跟着个胖嘟嘟的小姑娘,穿得衣服很厚越发的像个小肉球,瞧着就喜气,怀里也抱着布娃娃。
“繁星姨母好。”这次逸浚竟主动喊人,繁星见了笑起来。
还不等她说话,后面的小肉球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后面的丫头、婆子忙让她慢些小心摔了。
“你就是繁星姨母?母亲说宜春是姨母做得,菲虹很喜欢呢!”她的圆眼睛滴溜溜乱转,朝着繁星笑了,露出一副小豁牙越发的可爱。
宜春?繁星闻言有些纳闷,二奶奶笑着说道:“这丫头牛心左兴,给布娃娃起了个名字就叫宜春。这不,整天的不撒手,连吃饭、睡觉都抱在怀里。有时候她一个人就在屋子里说话,丫头们唬了一跳,进去才知道她正对着宜春说呢。”
繁星听罢也笑起来,见奶娘把逸浚放在椅子上,便牵着菲虹的手走了过去。小孩子都是喜欢玩具,不过这个时代哪里有专门给她们做得玩具?
“这小熊和布娃娃都是姨母家里的丫头做得,你们若是喜欢我便吩咐她再做几个。整日抱在怀里容易脏,还是要定期清洗才好。”繁星笑着说道。
逸浚听了眼睛闪亮起来,怯生生的问道:“姨母,可不可以做小猪?”
“当然可以!你们还喜欢什么,尽管说出来。”繁星对小孩子很有耐心,尤其是面对这样萌的孩子。
一旁的二奶奶见了满脸的欣慰,眼中的哀痛一闪而过。她就坐在对面的美人榻上,微笑着看繁星跟孩子们说笑。
半晌,外面进来个小丫头低声回了一句,二奶奶这才让人把孩子们带下去。
“繁星姨母,你要经常来看菲虹和哥哥哦。”菲虹奶声奶气的说着,一脸不舍的出去了。逸浚很内向,他虽然没说话却趴在奶娘怀里眼巴眼望的瞅着繁星,显然也是希望繁星常来。
二奶奶见了笑着说道:“看来这两个孩子比我想象中还要喜欢你,以后你若不是常来,恐怕他们要失望了。”
“我也很喜欢他们,真是可爱至极。”繁星笑着回道。
“走吧,人来的差不多咱们该去了。”二奶奶携着繁星往外面走,丫头忙拿着两个手炉追出去。
昨晚上刚刚下过雪,外面银装素裹,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两个人走到小桥上,就闻道一股暗香,远远望去一片雪白,分不清哪里是雪哪里是梅花。
缓缓走近便见零星人影,看身形穿着打扮都是小姑娘。有两三个见了二奶奶都过来打招呼,二奶奶笑着说道:“几位妹妹出落的越来越大方美艳,竟把这梅花都压了过去。我看今日不用赏梅,单看几位妹妹就成了。”
“二奶奶今个好气色,好心情。”一个年纪略长的姑娘笑着回道,扭头看见繁星又说瞧着脸生。
等到二奶奶说出繁星是韩府九姑娘的时候,她眼中明显有一丝鄙夷闪过。
“我认了九姑娘做妹妹,今个儿就是特意带她见见大伙,省得以后见了面不知道怎么称呼。”二奶奶继续说着。
她对繁星顿时亲热起来,笑着说道:“我今年十五,不知道咱们谁大?”
“那我见过姐姐了,不知道如何称呼姐姐?”繁星听了回道,她本不像搭理这等趋炎附势的小人,可毕竟是在侯府不能让人说她仗着二奶奶目下无人。
她笑着回道:“两广总督贾大人是我父亲。”神情间多有得意之色。
“哦,原来是贾姑娘。”繁星的语气越发的疏离起来。
“你们玩吧,我带妹妹去琉璃阁坐坐。”二奶奶拉着繁星扭头就走,转过弯轻声说道,“那贾思语的祖父原是我祖父的长随,细论起来是咱们奴婢,你不用太理会她!”
繁星闻言心下一动,看来这二奶奶的家世不是一般的显赫,连两广总督都是她家的包衣奴才出身。
说话间,二人来到一座房子跟前,四面竟全部是用玻璃围起来,坐在里面可以清楚的看到不远处的梅林。
里面已经坐着几位贵夫人,正在轻声细语的说话。上首是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一脸的威严即便是笑着也让人心生胆怯。紧挨着她右边落座的是定伯侯夫人,左边坐着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贵妇。
她上身穿着狐狸毛领的背搭,下面配滚狐狸毛边的裹裙,头上戴堑金龙凤对钗,旁边插着珊瑚玉步摇。项上挂着圈玲珑剔透璎珞串,腕上套着一只白玉镯。坐在椅子上露出脚上的羊皮靴,上面竟有宝石装饰着。
此人大约就是南宁候夫人了!繁星跟在二奶奶身后走了进去,不敢四下随意瞧只低着头,却感到几道探究的目光停在她身上。
就听二奶奶给上首几人见礼,称呼正中央的老太太为老太君,左边的那个果然就是南宁候夫人。
“难得见到你脸色这般红润,看来王御医这医中圣手的名号并不是虚名。”老太君看见二奶奶笑了,招呼她过去坐。
二奶奶也笑着回道:“王御医的医术固然高明,不过他也说我的病多是思虑过重的结果。只因我心眼小姐妹又俱在西北不得见,一件小事便在心里想个没完没了。如今我认了一位妹妹,最是善良会宽慰人,真真是朵解语花。”说罢把繁星拉到老太君面前。
繁星见状忙给老太君等人见礼,老太君见她落落大方在众人面前不卑不亢心里暗自赞许。
“把我的眼镜拿来,让我好好瞧瞧这丫头。”老太君拉住她的手,把丫头递过来的眼镜戴上。
片刻她方笑着说道:“翠叶光如耀,冰葩淡不妆。不矫揉造作恬静淡然,虽无牡丹之雍容华贵,却有茉莉红袖添香之色。”
“老太君谬赞。”繁星忙回着,“我父亲不过是小小的七品知事,能得姐姐抬爱已经是三生有幸。眼下老太君又这般对待,真真让我感激不尽。”
看着她不卑不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家世,老太君眼中有一丝赞许。旁边的南宁候夫人却嘴角上扬无声的冷笑了一下,端起茶杯自顾自的喝起茶水来。
繁星安静地坐在二奶奶身后,听着老太君等人说话。不多时,丫头、婆子簇拥着梅林里的几位姑娘回来了,琉璃阁里顿时热闹起来。
那个贾思语性子很活泼,属她话最多最得南宁候夫人喜欢。姑娘们摘了不少梅花回来,丫头把花插在青花瓷的高净瓶里摆在桌子上。
不知道是谁提议要做诗,老太君也是个琴棋书画无所不学的大家闺秀出身,立即吩咐丫头准备笔墨纸砚。
南宁候夫人细细往下看,众人知道她存了挑儿媳妇的心思,所以几个奶奶身份的小媳妇坐着未动。
只见众姑娘或拧眉思索或提笔疾书,二奶奶扭头瞧了繁星一眼却见她笑着摇摇头。既然她不肯出风头,二奶奶只得作罢。
半晌,陆续有姑娘放下笔,南宁候夫人吩咐丫头把诗作拿过去瞧。
“小白梅逾耿,深青竹更研。凭栏未忍下,为待月华圆。马姑娘这首写得不错!”她轻声念着,“其青节如竹之青,其白气如梅之白。有时抱至假山边,被人唤作谪仙客。嗯,贾姑娘出身武将世家,想不到文采也如此出众!”说罢把诗文交予老太君瞧。
贾思语听见侯夫人赞赏,笑得越发灿烂起来。二奶奶见状却不以为然的瞥了她一眼,虽说她父亲现为两广总督,不过祖上却是包衣奴才出身。这南宁候夫人最是看重出身族谱,岂能轻易便选了她做儿媳妇?这贾姑娘不自知,眼下如此表现张扬,日后有她丢脸后悔的时候!
繁星倒是更喜欢马姑娘的风格,清新淡雅正如她的为人一般。瞧那马姑娘,一身的淡绿没有戴更多的首饰,眼中一片宁静并未因为侯夫人的赞赏起太多的波澜。
她淡淡的笑了一下,说道:“说到咏梅当数那首《雪梅》,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听说是出自韩府九姑娘之手,我总想要结识却苦于没有机会。此诗一出,所有咏梅诗皆废,只是今日侯夫人雅趣命我等作诗才不得不做。假如那位九姑娘在场,我是万万不敢下笔,免得让她笑话!”
“马姑娘多虑了,妹妹可不是那等肤浅之人。刚刚她还跟我轻语,对马姑娘的诗作多有推崇呢。”二奶奶闻言笑了。
贾思语进京不久,倒不知道这首诗,如今听了只觉意境高远非她能及。再听作诗之人竟是她刚刚见过的姑娘,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其余人等皆听过这首诗,却不知作者就在眼前,皆用好奇的眼神看过来。
霎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繁星身上,有仰慕,有嫉妒,还有敌视!繁星寻着目光看过去,只见在二太太旁边坐着个年轻小媳妇,满头的珠翠一脸的倨傲,盯着她的眼神满是犀利。
繁星瞧着她脸熟,还不等想起来,就听见二太太说道:“原来二侄媳妇儿认得妹妹就是韩府的九姑娘啊。这样想来难怪瞧着面熟,原来之前见过。说起来都是亲戚,只因走动不勤快反倒疏远了。你那八姐姐自打进了府,三日倒有两日不自在,我体恤便命她不用在我跟前立规矩。若是她今日在这里,怎么会闹这场乌龙?”
“哦,原来是三小子贵妾的妹妹啊。”南宁候夫人恍然大悟,语气中多有不屑,“不过二太太这个正经儿媳妇倒是很端庄,娶儿媳妇还是要看家世。大家子教导出来的正经闺秀,才能知道什么是三从四德,怎样侍奉公婆、夫君!”
原来坐在二太太旁边的正是林宜浩娶进门的田暇绫,上次在刘府见过一次,难怪繁星瞧着脸熟。
她听见侯夫人赞赏,忙笑着谦虚了两句,瞥向繁星的眼中更是多了几分鄙夷。屋子里的众人神情各异,马姑娘却一脸的仰慕,无奈此时不能上前与繁星畅谈一番。
二奶奶到底身子骨虚弱不适合多坐,不一会儿她便起身告罪退下,繁星跟着她出去。她们刚刚走不远,就听见后面有人召唤,扭头一看竟是那位马姑娘。
“韩姑娘慢行,我仰慕姑娘才情已久,能不能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说话?”她满脸的期待,朝着二奶奶行了个礼。
“我正担心妹妹在这里待得浑身不自在,茹茹就带着妹妹在园子里转转。我这身子不争气,要回去歇息一下,你们逛完了去临风居。”看样子这位马姑娘常来侯府,跟二奶奶很熟识。
“我今年十四是正月里生的,闺名叠字一个‘茹’,不知道该叫韩姑娘姐姐还是妹妹?”马茹茹一直想见繁星,没想到今日竟在侯府遇见,自然是十分的兴奋,“我读过韩姑娘写的诗,真真是千古佳句。我最喜欢的不是《雪梅》,倒是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不知道姑娘是怎么想出来的?”
她本是个文静之人,眼下却叽叽喳喳说了一通,说罢连她自己都笑起来,“我一下子问了这么多,到让姑娘笑话了。”
“我也是十四,不过生日比马姑娘小,马姑娘若是不嫌弃就叫我繁星吧。”繁星笑着回道,她明显感觉到了马姑娘的善意。
“原来是妹妹。”茹茹笑着拉住她的手,“妹妹仰慕姐姐已久,今个能见面畅谈真是快事。不远就有个亭子,既能赏梅又能赏雪,咱们过去坐坐。”说罢吩咐小丫头去准备热茶点心等物。
二人缓行,到了亭子见丫头已经把厚垫子、茶点和脚炉等物准备齐全。
繁星见她如此待自己觉得汗颜,自己是剽窃,可人家是真真正正的才女啊。
“马姑娘……”
“妹妹怎得还如此客气?我是真心实意想跟妹妹交往,何必如此客套把我拒之门外?”她打断了繁星的话。
繁星只好喊她一声姐姐,“能得姐姐真心我觉得惭愧,那些脍炙人口的诗句不过是我偶然得知。虽说诗作之人的姓名已经无从考证,可毕竟是我借鉴而来。本来都是在家里胡乱吟诵,谁曾想流到外面便成了我的作品,这真让我有嘴说不清。”
“平日里我喜欢读书,却从不曾见过这些诗句,想必是谁做得不像话妹妹修改润色罢了。这本不算什么事,妹妹又何必挂怀?”她听了反倒越发的钦佩繁星的坦诚,繁星有话说不出只能作罢。
她笑着说道:“我曾想下帖子请妹妹过府,可又恰巧妹妹跟老夫人去了南边。细论起来咱们两家却是有些渊源,我祖父曾是你大伯父的老师。”
繁星闻言一怔,难不成这马茹茹的祖父曾是当今皇上的少傅?这么说来她父亲是正三品的宗人府丞,难怪气度非凡见识广泛。马家世代书香,马文良是先皇时期的文状元出身,曾做过当今皇上的少傅,后来辞官在家养老。他儿子也就是马茹茹的父亲,是本朝探花出身,跟韩府大老爷同科。
原来大老爷从商,所以跟马大人联系甚少,只是每逢年节便去拜候老师。自从他入仕,两家的互动渐渐多起来。本来马茹茹想另找机会见见繁星,没想到竟在这里见到了。
“我们姐妹二人莫要辜负这白雪琉璃世界。”她笑着说道,“不如咱们联诗,不拘什么七言五言,更不用押韵,只求能有佳句即可。”
“妹妹哪里有姐姐才思敏捷?恐怕一张口便结舌,反倒坏了姐姐的雅兴。”繁星听说要即兴联诗,忙摇摇头。其实她无须惊慌,她肚子里那些唐诗宋词翻扯出来足够用。况且她平日里没少读书,自己也不是一句都做不出来。
这马茹茹是真正的才女,早就有找繁星一试高下的意思,岂能让她一句拒绝的话便打发了?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她先说了一句,便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繁星。
这是逼上梁山,繁星只好想了一句接下去,好在不拘格式不求押韵倒能信手拈来。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兴致越来也高,相互有了惺惺相惜的念头。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茹茹想了半晌方有一句满意之句。
繁星闻听不觉皱眉,下面该接何句才能不辱没上一句的境界?她抬起头,见天空中飘飘扬扬落下的雪花在梅林间飞舞,已然分不清落下的是花瓣还是雪花了。
茹茹喝了一口茶静候,见她一时对不出下句并无得意之色,相反却满脸的期待。一个小丫头研磨,绿萼执笔,把二人念出的诗句写下来,已经洋洋洒洒写了几大张。
忽来一阵风,把已经飘洒在地上的积雪卷起来,繁星眼前一亮脱口而出,“半空舞倦居然嬾,一点风来特地忙。落尽琼花天不惜,封它梅蕊玉无香。”
“啪啪!”几声拍手让繁星一惊,扭头朝着声音看去,只见亭子外面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穿黑衣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