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日,并州晋阳城,大司马府,吕布的书房。
眼前是一张方桌,四把太师椅各据一方,吕布坐在上首,侯成在下首相陪,贾诩和高顺坐在左右。桌上是八样时新小菜,还有两坛美酒,显而易见,公务之余,并州的核心领导们准备小聚一番了。以掌故、时闻下酒,议论一番,实在是难得至极
酒酣耳热之际,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了时局上。侯成饮下一盏酒,捧着酒气说道:“刘伯安已经到了蓟县,想必张纯、丘力居之乱快要平定了。贾诩掐指一算:“二月初五,到今日已经是十日了,依我看来,不出三月份,定然有好消息。”
这里的刘伯安,指的是新任幽州牧刘虞。刘虞,字伯安,东海郯人,光武帝刘秀之子东海恭王刘强之后。刘虞的祖父刘嘉曾任光禄勋,父亲刘舒曾任丹阳太守,汉室宗亲再加上累世官宦,刘虞的仕途通达,就可想而知了。
看着吕布和高顺茫然的样子,侯成开始解说开来。“刘伯安以才学闻名,通晓《五经》。本朝置五经十四博士,每一经都典章浩繁,训诂之余,还要看各类的通解。能通一经已经不易了,何况能能够通晓《五经》。”
“哦!”吕布和高顺动容了。“看来刘伯安和卢子干、蔡大家一样,是大儒!汉室宗亲加上世家大族,他的仕途可想而知了。”按照世家大族的传统,刘虞的仕途是从举孝廉开始的,最初担任曹吏,后来以卓异升为郡吏。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儿,数年之间,竟然积功做了幽州刺史。虽然朝中有人撑腰,但是刘虞本身的才干能力,还是起了极大的作用。
对于朝中的名人,贾诩也下过许多心思,他顺着话茬接下去了。“刘虞任幽州刺史期间,为政宽仁,安抚百姓,深得人心。力主善待幽州的异族,时常巡边,给其资粮,抚慰其心。鲜卑、乌桓、夫余、濊貊等外族感其至诚,随时朝贡,不敢侵扰,与汉人相处得极好。外患一除,百姓们就可以安心耕种,不惧抢掠了,故而传唱歌谣赞颂刘虞的功德。后来,刘虞因为公事被免官。”
“中平元年,黄巾乱起,攻破冀州诸郡。此后,朝廷任命刘虞为甘陵国相,前去安抚灾荒后的百姓,以俭朴为下属榜样,不久升为宗正。 这一次张纯、丘力居作乱,公孙瓒大败,朝廷这才想起了刘虞。诏令刘虞出任幽州牧,期望他能够招抚异族,平定乌桓之乱。”
“如此一来,公孙伯珪的位置就很尴尬了!”高顺终于听明白了,对于武将,他还是非常清楚的。公孙瓒字伯珪,辽西令支人,贵族子弟,但因母亲出身低微,只能任书佐这样的小吏。
但是公孙瓒有两样长处无人能及,其一,长得漂亮,而且是异常漂亮。其二,声音洪亮,字正腔圆。书佐是在太守府内办公的,一来二去公孙瓒就做了太守的女婿,由岳父出钱,拜大儒卢植为师。刘备、刘德然就曾是他的同窗。
学成回来,公孙瓒在太守刘君帐下担任御车,后来刘太守获罪发配交州日南,公孙瓒乔装改扮,装扮成士卒沿途护送,途中刘太守获赦还。在本朝,这是难得的德行,公孙瓒因此被举为孝廉,担任辽东属国长史。
某次,公孙瓒率领数十骑兵外出巡边,与数百鲜卑骑兵遭遇,汉军不支,一路退到空亭。公孙瓒奋臂大呼:“若不主动击敌,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说完,自己一马当先,手持长矛带头冲锋,杀伤数十人,自己的部下也损伤过半。鲜卑人以此为戒,再不敢轻易越进关塞。公孙瓒以此功升迁为涿县县令。
光和年间,边章、韩遂叛乱,朝廷从幽州征发三千乌桓精锐骑兵,由公孙瓒统帅,赐予符节。公孙瓒率军到蓟中时,张纯、丘力居叛乱,攻击右北平、辽西郡,连下十余城。公孙瓒以三千骑兵追讨张纯,连战连捷,因功升为骑督尉。此时,属国乌桓首领贪至王率众归降公孙瓒。公孙瓒又升为中郎将,封为都亭侯,进驻属国,此后的五六年间,一直在幽州与异族作战。
中平五年,公孙瓒与张纯、丘力居等战于辽东属国石门,大败张纯。可是他不听刘备之言,轻敌冒进,终于被丘力居围困于辽西管子城二百余日,粮尽士溃,士卒死伤大半。丘力居军也粮尽疲乏,远走柳城。
朝廷采纳了大将军何进的意见,仍然对公孙瓒新任有加,诏拜公孙瓒为降虏校尉,封都亭侯,又兼领属国长史。公孙瓒感奋之余,统领兵马,守护边境。每次一听到敌人来袭,公孙瓒立即起身上马,率军出击,如对寇仇,临战之时,一马当先,不死不休,常常战至深夜。从此乌桓都害怕公孙瓒的勇猛,不敢再来进犯。
公孙瓒与左右数十骑,皆骑白马,相互为左右翼,自号“白马义从”。
这番掌故,由高顺娓娓道来,和贾诩、侯成口中的刘虞一样,精彩纷呈,正好用来下酒。
“刘伯安主抚,其实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作为通《五经》的大儒,他岂能不知道?”贾诩对人性的认识,在本朝是在是无人出其右。
“本朝的幽州,为大汉十三州之一,治所在广阳郡的蓟县。下辖郡国十一,县、邑、侯国九十。在大汉十三州中,幽州地广人稀,外患频繁,是典型的穷州!每年都需要冀州、青州两州补贴银钱,以作公费。 ”
“所以,千言万语,到刘伯安那里,就是一个字儿!穷!”
贾诩的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恍然大悟了!刘虞必定主抚,必定会在短时间内将抚局办成!无法,就是因为穷,没钱!作为新任州牧,平定张纯、丘力居之乱,只是刘虞的职责之一。还有赈济流亡,恢复生产、抚恤遗孤等一大摊子事儿,样样都要钱!
只有抚局尽快办成,才能裁撤军队,省下钱来恢复生产。
“以公孙伯珪的气度,恐怕是咽不下这口气!”高顺端起酒盏,定定地看着上面的花纹。“然也!”吕布击节赞叹了。“公孙伯珪与塞外异族苦战血战五六年,早已结下了血海深仇!刘伯安一句话,说没了就没了,怎么可能?”
“刘伯安必定是州牧,公孙伯珪不得不低头,可是他心里面怎么想,那就难说了。至少,这一口闷气是要憋出病来的!”侯成夹了一口糟鱼,慢慢品味着。“兵权毕竟在公孙伯珪手里,刘伯安若是不小心,必受其害!”
“着哇!这个年头儿,有刀有枪,比一个空架子的州牧强多了!”高顺下了结论。
众人所料得不差,果然,三月份,最新消息就传来了。
“大司马,张纯被他的门客王政杀掉了,传首数百里送给刘虞,丘力居和诸族大人们请降。”侯成拍拍脑袋继续说道:“刘虞到任后,立即派遣使臣到乌桓、夫余、濊貊诸族中晓以利害,责令他们献上张纯的首级。丘力居等听说刘虞到了,大喜过望,纷纷派遣使者前来沟通归附之事。”
“公孙瓒闻听此事,大为恼火,担心刘虞立功,暗中派人在途中暗杀这些使者。乌桓、夫余、濊貊诸族明白此事后,便绕道到刘虞处。刘虞上报朝廷撤掉驻防军队,只留下公孙瓒统万余步兵、骑兵屯驻右北平”
“且不管刘虞和公孙瓒之间的嫌隙,无论如何,平定叛乱毕竟是一件好事儿。”吕布收起鹰信,定定地看着侯成。作为大司马吕布的亲密战友,侯成哪里不明白吕布的心思。这主儿的语言艺术高明多了,这句话明明是正话反说,重点就在嫌隙两字上。
“刘虞上任之初,公孙瓒就敢这么干,两人之间的嫌隙越来越深,日后肯定会出乱子的。”侯成缓缓说道,这句话四平八稳,可是明确的表明:大司马,你的话,我侯子玉听懂了!做脏活就得有做脏活的操守,那就是决不能让上司牵扯进去。
看来侯成真的明白了,吕布终于放心了。“此次幽州平乱,朝廷并没有征调并州军,自然是要大肆封赏一番了!”“可不是?朝廷给了重赏,刘虞因安抚游牧民族有功而被授予太尉之职,封为容丘侯。不久,又迁刘虞为大司马,公孙瓒为奋威将军,封为蓟侯”
“哦!”吕布动容了,太尉!这次可是实职的太尉!而不是虚銜的三公!
“刘虞上疏推让,并举荐卫尉赵谟、益州牧刘焉、豫州牧黄琬、南阳太守羊续担任太尉之职。但是陛下不许,最终还是拜刘虞为太尉。而且特意免去刘虞的礼钱。”侯成娓娓道来了。此时,官拜三公的人,都要往西园缴纳巨额礼钱,皇帝因为刘虞一贯有清廉的名声,加上平定张纯叛乱有功,这才免去刘虞的礼钱。
“陛下还是聪明的,刘虞虽为三公级的高官,但天性爱好节约,穿着破旧的衣服,一顿饭都不吃一道以上的荤菜,确实没有钱去西园缴纳三公的礼钱。”吕布幽幽的说道。“接下来,重头戏就在京师洛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