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的朝政大权向来是在外戚和宦官手中交替的,十常侍之乱,何进被杀,外戚和宦官同归于尽,让董卓白白捡了一个大便宜。董卓上位依靠的是西凉军的武力,并没有赢得世家大族的支持,因此他转向拉拢清流,征辟了一大批清流入朝为官。
一开始,董卓还是想好好振作一番的,对清流们言听计从,目的是想换取清流们的全力支持。可是清流们却玩了一手儿暗渡陈仓,与关东军相互勾结。等到董卓大彻大悟,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悔之晚矣!他只好挥起屠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来个鱼死网破了。
吕布进入长安时,正是长安政权群龙无首的时候,关东世家们早已变成了诸侯,割据一方,称王称霸了。关西世家几乎被董卓和西凉叛军杀戮殆尽了。朝堂上剩下的只有号称正色立朝的清流和好官我自为之的俗吏了。清流以中兴汉室为目标,俗吏以捞钱为能事。
文武百官们吵了一个半时辰还没有结论,其中是有原因的,那就是朝中派系林立,大小山头太多了。董卓兵败身死,压在文武百官们身上的那一座沉重的大山终于轰然坍塌了,被压制了许久的各个派系们纷纷冒出头来,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朝官中最大的派系就是拥汉派,这一派以司徒王允为首,在诛除董卓、中兴汉室的大旗下,有三个小派系。司徒王允、司隶校尉黄琬,尚书郑泰,护羌校尉杨瓒、执金吾士孙瑞是一派,这一派是行动派,不声不响,早已在暗中进行这一项计划了。
黄门侍郎荀攸、议郎何顒、侍中种辑、越骑校尉伍琼是一派,这一派是忽悠派。主要是用各种办法来忽悠董卓,给关东诸侯争取时间,创造有利条件,同时保护天子的安全。董卓迁都长安以前,发觉了伍琼、周毖的阴谋,在京师洛阳城将两人斩杀。这一派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荀攸、何顒、种辑三人在大惊之余,说话做事也变得谨慎多了。
荀攸字公达,出身于颍川荀氏,是荀彧的侄子。何顒字伯求,南阳襄乡人,与汝南袁家的渊源很深,和袁绍、袁术的关系都很好。何顒是天下闻名的大名士,此时担任议郎之职。种辑平日里沉默寡言,颇有侠义之风,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与荀攸、何顒的谨慎不同。
拥汉派中还有一派,就是太常马日磾和太仆赵岐,这一派是正色立朝派。以犯言直谏,正色立朝自诩,他们都是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虽然实现理想的手段不尽相同,最终的目标却是一致的。这些人是天下清流的领袖,也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道德楷模,别看人数不多,却有一呼百应,号令天下读书人的能力。
这三派合起来就是朝中的清流派,清流派中八成都是拥汉派,那些不认同天子的非拥汉派,早就投奔各个诸侯,作为他们的谋主和谋士了。和清流派向对立的就是俗吏派,他们以太尉赵谦为首,好官我自为之,哪管洪水滔天?只要不触动他们的利益,他们就是乖孩子,一旦触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瞬间就会变成吃人的老虎!
清流和俗吏之外,还有一派被称作旁观派,这批人以御史中丞皇甫嵩为首。他们大多数出身于关陇世家,太祖高皇帝建都长安之后,他的老部下们形成了关陇贵族集团,以武将居多。世祖光武帝中兴以来,他的旧部形成了关东贵族集团,以儒生居多,南阳就是他们的大本营。所以,本朝有关西出将,关东出相的说法。
自先帝开始,因为都城在洛阳,对凉州的地位并不是很重视,一度还有过朝中大佬建议放弃凉州。凉州经历过三次羌乱,在平定羌乱的过程中,关陇世家大放异彩,出现了本朝最杰出的武将,凉州三明,皇甫规皇甫威明,张奂张然明,段颎段继明。
张奂最后收了吕布做关门弟子,最终老死并州,吕布算是继承了他的衣钵。段颎成为曹节、王甫的爪牙,最终自杀,他的旧部田晏、夏育,还有段煨都归顺了吕布。惨痛的经历使得这两派人对朝廷心怀怨恨,凉州三明为国尽忠,最终却落得如此结局,岂能不让人嘘唏?潸然泪下之余,他们也开始思考了,如此朝廷,效忠于它又有何用?
凉州三明中硕果仅存的一派就是皇甫嵩了,一听说并州军入城,就立即率领私兵诛灭董卓全家,这个举动可以说是关陇世家对董卓的报复和反弹。也未尝不是借机表达对朝中清流和俗吏两派的不满,清流不谙世事,俗吏只知捞钱,于是乎这一派就只好旁观了。
早在进入洛阳城之时,吕布就下令搜集长安城中的各种情报,并且多次向侯成、贾诩请教,长安城中文武百官们的派系,还有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他早已了然于胸了。此次入主长安,他早已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旁观派争取过来,从清流中拉一批人过来,狠狠打压俗吏一派,促使他们向能臣转变。
吕布的话一出口,文武百官们都愕然了,从先帝时期开始,朝议一向都是如此的,大家各自发表意见,最终形成几种意见,恭候圣裁。即便一次吵不出结果,那就吃饱了饭再吵,或者下一次开会接着吵,从来就没有听过不管饭的呀?大司马此言何意?
“敢问大司马此言何意?老臣愚钝,烦请大司马直言!”果然,倔老头儿马日磾第一个跳出来了。在文武百官中,马太常就是茅坑里的一块儿石头,又臭又硬,干什么都要第一个挑出来,偏偏又没人敢砍他的头!为什么?他是天下清流的领袖,譬如当年的李膺李校尉一般,你今日砍了他,明日就会被天下的读书人群起而攻之!
本朝的天下,是建立在世家大族的支持基础之上的,没有了世家大族的支持,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人没人,莫说争霸天下,生存都是问题!世家大族早已垄断了做官的通路,手天下的读书人为羽翼,与天下的读书人做对儿,便是以天下的世家大族做对儿!
一看马太常跳出来了,清流派和俗吏派都屏气凝神看起了热闹儿,这老家伙又臭又硬,在朝中无人敢惹,让大司马触触他的霉头也好。毕竟官场不比战场,战场上向来是明刀明枪,官场中却是纵横捭阖,暗箭处处,一不小心,就会在阴沟里翻船的。大司马智计无双,百战百胜,用兵如神,可是在官场吗,您老人家啊的火候儿还差得远呢!
“马太常,我来问你,今日朝会,所议之事是什么?以何事为先?何事最为重要?”吕布不慌不忙,和颜悦色地问了一句。“这个??????”马太常是个直爽人,嘴巴里藏不住话,想都没想就开口了。“今日朝会,所议之大事儿有三:其一,天子出逃之事如何善后。其二,大司马以何种方式掌控朝廷。其三,如何让数十万凉州百姓度过饥荒。”说到这里,马日磾皱了皱眉,开口说道:“依老臣之意,天下之事,自然以天子之事为先!”
“此言大谬也!”吕布拽了一句文:“天子是天下的共主,天子的事儿自然是大事儿,可是天子是自己逃离长安城的。无论天子去了哪里,都会有人奉若上宾,殷勤款待的。反倒是长安城中斗米八千钱,每一日都有人饿死,其中孰轻孰重,想必马太常不会不明白吧?”
“《尚书》曰:“民惟邦本,本固君宁。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马太常身为清流领袖,这两段话应该都读过吧。作为一个纯粹的儒者,孔孟之道是不是该奉为圭臬的?”
民惟邦本,本固君宁。这句话的意思是:老百姓才是国家的根本,根本稳固了,国家也就安宁。至于孟子的那一句话,翻译过来是:人民最为重要,国家其次,诸侯为轻薄。所以,得到民心的做天子,得到天子欢心的做国君,得到诸侯欢心的做大夫。诸侯危害到国家,就改立诸侯。祭品丰盛,祭品洁净,祭扫按时举行,但仍然遭受旱灾水灾,那就改立土神谷神。
这两段话的是用来对付马日磾说的“天下之事,自然以天子之事为先!”这句话的。你是纯粹的儒者,就应该遵行“孔孟之道”,奉行“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若是你还坚持“天下之事,自然以天子之事为先!”,那你就不是一个纯粹的儒者!
清流们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朝闻道,夕死可矣!”,对于正确的观点,他们的度量很大,总是能欣然接纳的。果然,马太常眨了眨眼睛,向吕布深施一礼:“大司马此言,如同醍醐灌顶,令我顿开茅塞!老臣老矣!今日所议之事,自然以安置饥民,平抑粮价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