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四日一大早儿,长安城中的小民百姓们一开门儿,就听到了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儿。“他大婶儿,你听说了吗?昨晚,长安城的四个粮仓都被大火烧了!那火苗子,啧啧,有半天高呢!”“是呀,他张婶儿,我也看到了,整个长安城都能看见呢!你说,这粮食烧完了,长安城中还有没有粮食了?家里只剩下五升粮食了,都快要断顿儿了!”
“不说是每天都粜米吗?今儿个去看看去!我估摸着够呛了!”“是吗?我得去划拉划拉,把家里的钱全带上,趁着粮食还没有涨价,多买上一点儿。”“是呀,是呀,这一次斗米肯定要万钱了!这该杀的贼老天,不让老百姓们活了呀!可怜见儿的!”
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中,小民百姓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儿,到处都在议论着昨日粮仓着火的事儿。本来只是城西的一个粮仓起火儿,三传两传竟然传成了全部粮食都被昨夜的大火烧毁了。小民百姓们个个满脸忧色,没有了粮食,这一家大小该怎么活呀?
每日粜粮的时辰是辰正时分,可是今日却奇了怪了,还不到卯正,杜门大道和尚冠后街交叉路口的东市前立刻就挤满了人,看上去人山人海,至少有一万多人。这些人看上去满脸忧色,每个人都背着粮食口袋,眼巴巴地望着粜粮的铺子,盼着它早点儿开。
京兆尹和长安县县令带着三班衙役,忙得满头大汗,维持着秩序。“哎!长安城中的三老四少!老少爷们儿!请大家排好队!排好队!今日的粜粮不限量!”素日里人模狗样,鼻孔朝天,走路都横着走的张头、李头、王头儿们一个个像龟孙子一般,忙不迭地扯开嗓子劝着小民百姓们,好似这些人都是他的亲爹亲娘一般。没办法,大司马下了严令,只能好言好语地情商,不得使用任何爆栗手段,否则,哼哼,你懂的!
正在这时,粜粮的粮店周围出现了一万多并州军,他们顶盔掼甲全副武装,排着整齐的队伍,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了,霎时间就布成了阵势,看上去威风极了。唉!这群祖宗们总算来了,有他们在便不会出乱子。即使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闪失,板子也打不到咱身上了!京兆尹和长安县令一起伸直了腰,长出了一口气,用大袖擦擦满头满脸的汗水。
就在这时,百余个小吏鱼贯而出,两个人抬着一张案几走了出来,他们把案几一放,在案几后面铺下一条毡褥,然后从腰间取下墨囊和纸笔,肃然端坐在后面。三四千并州军跑步过来,在五十张案几前面排开了长长的队列,中间留出了仅供两人并行的通道。
并州军的做派被百姓们看在了眼里,他们伸长脖子好奇地向这边看来。“咦?莫不是那边也要粜粮了?”“我看不像,没有粮食呀?也没有盛铜钱的大缸,再者说来,粜粮也用不着笔墨案几呀?”“莫不是要‘以工代赈’了?”一个壮汉欣喜地叫了起来。
“啥?啥叫‘以工代赈’?”周围的人立刻就嚷嚷起来了。那个壮汉恍若未闻,挤出了人群就向那边跑去了。“军爷!我排第一个!”那个壮汉果然排在了第一个,他紧紧肚里的布带,扯开嗓子大声喊了起来。“王三,大黑牛,小毛??????信老子的话,就赶紧过来!老子啥时候坑过你们?这绝对是‘以工代赈!’”被喊到名字的十几个人都是他一个坊里的乡亲,他们犹豫了一下,终于跑了过来。“老王!咱就信你一把!你可别坑了俺们!”
这时,一个文官站在了高处,舌绽春雷一声大喊:“嘚!长安城的老少爷们儿听好了!”他的嗓子极好,声音又大,方圆数里之内都能听得到,这一声大喊,立刻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长安城内粮价太贵,为了让小民百姓们活下去!大司马决定‘以工代赈’!”
他的这句话一说完,头脑灵活的人在看看刚才老王等人的做派,立刻就拔脚跑了过来,瞬息之间,就有几百人跟了过来。那官儿视若无睹,仍然运足了中气大声喊道:“那位说了,啥叫‘以工代赈’呢?就是官府出钱雇你们做工,用粮食顶工钱,男女都行!”
一听这话,立刻就有数千人涌了过来,大姑娘小媳妇儿也尖叫着冲了过来!场面火爆之极,几乎一度失控,好在两千多并州军大声呵斥着维持着秩序,才没有造成踩踏事故。“男人去东边三十张案几!女人去西边二十张案几!”终于,人们都抢到了位置,队列逐渐变长了,明白过来的人们还是向这五十张案几冲了过来,那架势比两军冲锋还要迅速。
“活计有开渠、挖沟、运土、烧砖、浆洗、做饭、缝补、养殖家禽??????等等,一共分为三等,所有活儿都管饱,管住,十日一休沐!重活儿一日给粮一斗,豆五升,中活儿一日给粮半斗,豆五升,轻活儿一日给豆一斗,每十日一发!可以提前预支十日的粮食!”
一听这话,脑袋里没进水的都明白过来了,每日里管饱管住,还给粮食,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呀!去报了名,先预支上十日的粮米,家人便饿不死了,等到休沐之日,再扛着粮米回家,这几个月就能过来了。瞬息之间,除了老翁老妪们,所有人都冲过去了!
“莫急!莫急!这次要雇十几万人呢!几乎是人人有份儿!莫要挤倒了人!”眼看人们的劲头儿,那官儿头上立刻就见汗了。“嘚!”突然之间,百余个骑马的并州军一齐大吼起来:“都莫要跑!谁敢跑,便不雇佣他!挤倒了人,还要关进京兆尹的大牢中去!”这句话是最关键的,犹如半空中打了一个霹雳,人们纷纷立住了身形,顺着人流向前涌动。
回过头再看粜米这边,立刻就变得门可罗雀了,剩下的数千个老翁老妪也都齐齐退后,闪在了一边。谁都不是傻子,帐儿都算得清楚,那便是凭力气吃饭,还有粮食可赚,这里却是用血汗钱粜米,哪边多哪边少,老百姓们心里清楚着呢!
这还没有完,只听得镗啷啷一声锣响,那边厢粮店的七扇大门齐刷刷打开了,数百个并州军扛着一袋袋的粮食走了出来。刚才那个大嗓门儿的文官又喊了起来:“嘚!百姓们听真!凡是鳏寡孤独之人,官府照例是有救济的。每人一石粮,由并州军护送回家,还可以到灵骓营得到免费医治,医匠的摊子就在那边!你们的那一石粮也由他们运送!”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数百步外,摆起了数十张案几,蔡文姬带头,后面跟着千余个女兵,身后是数百辆运粮车。在文姬身前,是一溜儿百余个案几,张仲景带着他的数百个学生,在那里恭候许久了。张仲景的脸上兴高采烈,这是他一直追求的境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大司马诚不我欺也!
“那位官爷,你说得什么人有救济?”几个老翁老妪大声问道。“凡是鳏寡孤独之人,官府照例是有救济的!”那官儿大声说道,突然之间他就住了口儿,显然意识到了哪里出了问题。“呸!瞧我这脑子!嘚!百姓们听真了!凡是无儿无女的,或者是儿女不在身边的,年纪五十以上的,都可以到那边领取粮米,也可以申请加入孤老院!”“哦!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坊里有个张大娘,饿得走不动道儿了咋办?”“无妨,告诉那些女兵,他们会上门的!”“哎呀!这下敢情好了,张大娘不会饿死了!”老翁老妪们蹒跚着去了。
就在粮店对面的一栋酒肆的三楼上,赵岐望着人头攒动的人群,满脸都是兴奋。“大司马的手段真高!先是放出风儿去,让那帮子粮商们派人烧了一座粮仓,引起百姓们骚动。再用‘以工代赈’之法,釜底抽薪,将小民百姓们引去做工。如此一来,既减少了百姓们的损失,又把粮商们引了出来!高明!实在是高明!我赵岐佩服得五体投地!”
“哈哈哈哈哈!”王隗大声笑了。“邠卿,你就等着瞧吧!大司马的手段,高明的还在后面!我早就通过平准令李平发出了信号,长安城内的粮食已经不多了。估计这些粮商们都得到了消息,早就磨刀霍霍了。烦劳你老兄下去,演上一出戏给李平看看。”
“甚好!甚好!我这便去!演完了戏,正好上楼来再看一出大戏!”赵岐大笑了几声,翻身下楼了。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是非常激动的,一直以来,他看着以赵谦为首的八大粮商囤积居奇,大肆聚敛却无可奈何。今日大司马竟然有了一整套的计划对付他们,岂能不让他心中感慨万千?他努力板住脸,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做戏要做全套儿,除了李平,谁知道还有多少人面兽心通风报信儿的小耳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