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日,大汉的京师洛阳城,河南尹王隗的府邸,后宅,老王述的居室外室。
张仲景和华佗一前一后,次第走了出来。两个人都满脸凝重,双眉紧皱,脸色黑得和锅底儿一般。一看他们两人的脸色,在外室等候的马日磾、貂蝉和玲珑三个人心里立刻就咯噔一下,暗道坏了,看来老王述的病情危险之至!可是周围人多嘴杂,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跟着二人,缓步向前走了百余步,来到密室,马日磾挥挥手屏退众人,这才嘶哑着嗓子开口了。
“敢问两位神医,老家主的病情如何了?”马太常耐着性子,等两位神医坐定之后,这才抬起双眼,目光炯炯地望向张仲景和华佗。马太常是昭懿夫人严嫣钦点的主事之人,是代表朝廷的。故尔,代表大司马府的貂蝉和玲珑二人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
太常,便是唐虞的秩宗、周朝的宗伯、秦朝的奉常,掌建邦之天地、神祇、人鬼之礼,吉、凶、宾、军、嘉礼以及玉帛钟鼓等文物。太常的主要职责有三:其一,主管祭祀社稷、宗庙和朝会、丧葬等礼仪。祭祀之时充当主祭人天子的助手。其二,主管天子寝庙园陵及其所在的县。其三,本朝的五经十四博士亦属太常,照例要对博士和博士弟子考核荐举。
本朝的太常,事重职尊,故尔位列诸卿之首,是三公之下的第一重臣,份属太尉名下。《左传?成公十三年》有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和战争方是国之大事。太常涉及宗庙和典礼,在其位者稍有不慎,便会动辄见咎,故尔,只有德高望重的重臣才能胜任。
前汉之时,照例是以列侯任太常的。太常之下,有太常卿、有丞,为其佐贰,有太乐、太祝、太宰、太史、太卜、太医、博士祭酒、高庙令、世祖庙令等属官,其间屡有增减。本朝的太常,除了祭祀之外,尤重教化,虽然不一定以乡侯任其职,却非名儒大家不可任之。
就因为太常之职如此贵重,昭懿夫人命马日磾负责此事,足见朝廷对太原王氏的重视。
马日磾的这一句话,要言不烦,真正儿问在了点儿上,正是紧关节要之处。一听这话儿,张仲景连忙拱手应道:“诸君,老家主的脉象,脉在筋肉间连连数急,三五不调,止而复作,如雀啄食之状,这便是真脏脉之中的雀啄脉。此种脉象,主老家主的脾胃、肾阳衰败,神气涣散。《素问?玉机真藏论》曾云:‘邪气胜者,精气衰也。故病甚者,胃气不能与之俱至于手太阳,故真脏之气独见,独见者,病胜脏也,故曰死。’真脏脉一现,病势就非常严重了。”
“至于真脏脉的具体情形,《素问?玉机真藏论》曾云:‘真肝脉至中外急,如循刀刃责责然,如按琴瑟弦……,真心脉至坚而搏,如循薏苡子累累然……;真肺脉至大而虚,如以毛羽中人肤……;真肾脉至搏而绝,如指弹石辟辟然……;真脾脉至弱而乍数乍疏……。诸真脏脉见者,皆死不治也。’《死脉总决》曾言:‘雀啄连来三五啄,屋漏半日一滴落,弹石硬来寻即散,搭指散乱真解索,鱼翔似有又似无,虾蝦静中跳一跃,更有釜沸涌如羹,旦占夕死不须药。’”此时此刻,老王述病情危急,一向能言善辩的张仲景也方寸大乱了。
一听这话儿,在座诸人立刻便面面相觑了。张仲景是以儒入医,博览群书,肚腹之中的货色极多,他引用的这些医书,都是在医道之中浸润了数十年的名医才能看过的。在座的诸位都是大外行儿,一时之间,如何能听得懂?若是由着张神医这样说下去,几时才能说完?
“张神医,我等都是外行,您不用说这么多的。就告诉我们一句话,老家主的病,究竟能不能医得好?若是能医得好,尚需多少时日?若是医不好,还能撑上多少时日?此时此刻,已经到了最紧关节要的关头儿,还请两位神医直言!”玲珑打断了张仲景的话儿,直截了当地问道。她是西羌公主,早已见惯了生死,性子又是直爽不过,这番话由她来说甚为妥当。
华佗专精外科,见惯了生生死死,和张仲景相比,他显得更有定力些。如今一见张仲景关心之下,有些乱了方寸,连忙上前为同僚补过,善加解释。“诸位大人,真脏脉,即无胃气之脉也!也是《素问?平人气象论》中论四季五脏中的死脉。五脏之真气依靠胃气的充养,也需要胃气的运载才能至手太阴肺,进而布散周身。如今老家主胃气已绝,死脉已现,不出两日,便会撒手人寰。若是再见昏厥,生死之日,便在今朝矣!还望诸位大人早作准备!
一听这话儿,在座众人的脸上立刻便寒霜密布了,看来老王述是必死无疑了。“看来,要准备恤典了!至于是不是要让老家主和昭懿夫人见上一面儿,还要看王使君的意思。”马太常悠然说道。所谓恤典,便是朝廷对去世官吏分别给予辍朝示哀、赐祭、配飨、追封、赠谥、树碑、立坊、建祠、恤赏、恤荫等等的典例。这是有则例的,只要报请朝廷,由秉政之人略有增减便可,并不是什么急务。马太常此言的重点,是在后一句话上,那便是见面。
古往今来,朝廷重臣崩逝之时,天子才能亲往视疾。何也,天子亲往视疾,这是难得的恩宠,也意味着此人必死无疑了。若是天子视疾已毕,此人却又活过来了,那便是出了天大的笑话儿了。故尔,不到最后关头,天子是不会亲往视疾的。如今身在王府,自然要遵从王家现任家主的意思,若是王使君觉得老王述还有一线生机,那就再往后拖上一拖好了。
片刻之后,众人便见到了王隗,说明了此番意思。“这事儿事关重大,还请家主定夺。若是老家主有什么话儿要对大司马和昭懿夫人说,少不得要尽早措置。对于张神医和华神医来说,保老家主一刻钟的的神志清明,还是能做得到的。”马太常拿眼扫了扫两人拱手说道。
一听这话儿,王隗立刻便泪如雨下了,明知老父旦夕之间便要撒手人寰,他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可是,他毕竟是朝廷的重臣,太原王家的家主,转瞬之间便有了主张儿。“诸君请稍候,我这就去问一问父亲的意思。”话一说完,他立刻挣扎着起身,进入内室了。
过了大约有小半柱香的功夫儿,王隗蹒跚着走了出来,此时此刻,他脸上的泪痕早已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决绝和坚毅。“父亲同意了,他说,有重要的话儿要和昭懿夫人说,这句话是一定要说的。男儿一生数死,不必哭鼻子抹眼泪儿。还请两位神医措置吧。”
一刻钟之后,昭懿夫人严嫣带着百余个侍从,乘着马车来到了河南尹的府邸之中。张仲景和华佗相视一眼,端着一碗早已熬好了的药汁儿,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内室之中,缓缓地给老王述灌了下去。数十息之后,外室的屋门儿吱呀一声开了。一身素服的严嫣走了进来。
说来也怪,一刻钟之后,病榻之上的老王述缓缓睁开了眼睛,那一双眼睛竟然炯炯有神,精光逼人。“老家主醒了!”张仲景和华佗叉手施礼道,两个人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地掩上了屋门。偌大的内室之中,就剩下了昭懿夫人严嫣、河南尹王隗和貂蝉、玲珑公主四人。
“老家主,您还好吗?”昭懿夫人严嫣的眼眶之中,已经盈盈欲泪了。“见过昭懿夫人!”在王隗的搀扶之下,老王述缓缓地坐了起来,他斜倚在一堆锦褥之上,定定地看着严嫣。“老夫大限已到,就要完蛋喽!我有一句紧关节要的话儿要告诉昭懿夫人,他们几个正好儿做个见证儿。”说到这里,老王述抬起瘦骨嶙峋的右手,轻轻点了点马太常、貂蝉和玲珑公主。
“夫人,为政之要,在于先定国本。如今,关东联军大败亏输,放眼宇内,已经无人可以与大司马向抗衡了!老臣垂死之际,向大司马和昭懿夫人谏言,大司马该封王了。封王之后,休养生息,五六年内,不能再动刀兵喽。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之后,尽复旧观之后,便可以加九锡之礼了。太原王氏的族人,还请大司马和昭懿夫人严加管束,不成器之人,杀无赦!”
说完这番话,老王述便闭目不语了。所谓的九锡之礼,乃是九种天子赐给重臣的荣誉之物。一曰车马,二曰衣服,三曰乐器,四曰朱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贲之士百人,七曰斧钺,八曰弓矢,九曰秬鬯。昔者,王莽篡汉之时,就是先受九锡之礼,再行禅让,登基称帝的。
老王述的这一番话,说得直白之极,是赤裸裸的劝进之举,一时之间,众人都惊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