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这一桩儿大事儿终于有了着落儿,举座之人齐齐长出了一口气儿。噫!大司马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也忒吓人了!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名将,怒气勃然之时,整个房间都被笼罩在杀气之中了。那是一股凛冽肃杀的磅礴杀气,如同三九天的暴雪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不是百战之余的名将,是绝对无法抵挡这一股无与伦比的杀气的,何况大家都是文人呢。
就在举座之人汗透重衣之时,自有那老于世故之人暗中揣摩众人的心思,司空种拂便是其中之一。种司空久经宦海,见惯了喜乐悲欢、沉沉浮浮,虽然垂垂老矣,可是那一双老眼,却比鹰隼还要看得长远,看得透彻。噫!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多了去了!
老夫老矣,秉政的巨子大佬,也见过好几拨儿喽,就没见过像大司马这样的,如此心性,分明就是个孩子嘛!暴怒之时,管他是不是天使,哪怕面前是百万雄兵,哪怕眼前是刀山火海,先出了胸中的这一口腌臜之气再说!对待小民百姓,对待妻儿,大司马却是万般温柔。
昔日两征鲜卑,一征乌桓,他哪一次不是亲冒矢石,披坚执锐,冲在了最前面?便是在刚刚结束的管城大战和宛城大战之中,他也是亲率八千虎贲,冲在了最前面。在听闻宛城兵变,王允遇害之时,他勃然大怒之下,把大军扔给高顺,率领亲军千里追杀李傕郭汜。
可是,偏偏这一个像长不大的孩子般的赳赳武夫,竟然获得了朝野之间空前的拥戴,如此看来,称王之日已不远矣!别的不说,就说方才处置天使一事,就连拥汉派的第一干将、头号儿打手马日磾那倔老头儿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更不用说屋内安坐如常、面不改色的少府荀攸、大司农赵岐等人了。如此看来,在不远的将来,这汉室江山,恐怕就要姓吕了!
可是,回过头来看看大司马这一十四载的所作所为,再看看当今天子刘协的所作所为,端的是高下立盼呀!一个贫瘠荒凉、鸟不拉屎的并州,被大司马建设成了人间乐土,再看看司隶、凉州、西域,乃至于遥远的幽州和即将光复的冀州,哪一处不是百废待兴,欣欣向荣?
唉!老夫垂垂老矣,还是要及早归隐田园,腾出位子给那些年轻人吧!种拂叹道。
放下胸中自有万千感慨的种司空不提,回过头来再看一看太原王家的主事儿之人。那宣诏使臣在屋外聒噪之时,早有人忍不住想出手教训那厮一番了,只是碍于屋内的九卿百官、衮衮诸公,才不得不强自忍下这一口气。谁知道平地一声雷,大司马竟然要为王家出头。
吕布的勃然一怒,端的有流血千里,伏尸百万之势。可是,听在太原王家的主事儿之人耳边,却比仙乐还有悠扬动听。本朝最重教化,即便是贵为天子,也经常接见乡里父老,嘘寒问暖,访求为政得失。这宣诏使臣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可恶至极,太原王家碍于今上的面子,只得暗自隐忍。可是,太原王家不得不忍,大司马却无须再忍,一声怒吼终于底定乾坤!
日后若是大司马有用得着我太原王家之时,我王氏子弟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时之间,在座的太原王家子弟们齐齐在心中默默念道。本朝的清流,虽然眼高于顶,只知清谈。可是,本朝的士人却是文武双全,尤其重要的是,他们修得一身浩然正气,讲究恩怨分明。
吕布是性情中人,从未想到今日他的一句话儿,竟能在数年之后,得到百倍的补偿。
此时此刻,王凌的心中,却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宣诏使臣的聒噪,大司马的勃然大怒,甚至于马太常那倔老头儿的点睛之笔,他全都没往心里去。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一个念头儿,这左右两个袖袋之中的遗书,他究竟该拿出哪一份儿?真是急煞人也!
就在死一般的寂静之中,突然之间,一人越众而出了,众人定睛一看,赫然是王晋。王晋膝行上前,叉手、躬身、端端正正地伏下身子,一丝不苟地行了一个大礼。然后,他抬起头来,双眼之中,早已是热泪盈眶了。“大司马和昭懿夫人对我太原王家,恩同再造!”
一听这话儿,在场的王氏族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儿,同时斜睨了一下坐在旁边儿呆若木鸡、满脸愁容的王凌。这才对嘛!大司马为我太原王家出头儿,我太原王家总该出面谢恩才是。众望所归的王凌似乎太悲伤了,并没有意识到,好在王晋出马补了这一个窟窿儿。
“自此以后,只要大司马和昭懿夫人有令,即便是赴汤蹈火,我太原王家子弟也在所不辞!古人云,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我王晋虽是粗人,却也懂得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太原王氏为并州名门,自当永记大司马和昭懿夫人再造之恩!谢过大司马!”
“谢过大司马!”“谢过昭懿夫人!”王晋话音方落儿,王氏子弟便一起欢呼了。“大司马万岁!”“大司马威武!”王晋满脸肃然,攘臂怒吼道。“大司马万岁!”“大司马威武!”。王世子弟们随之攘臂怒吼道。“大司马万岁!”“大司马威武!”九卿百官之中,有人也一起攘臂怒吼了。“大司马万岁!”“大司马威武!”荀攸、赵岐、马日磾也加入了。
欢呼声震天动地,震耳欲聋,久久不绝,硬生生把一场追思会变成了拥戴大会。
这是劝进!赤裸裸的劝进!在震天动地的怒吼声中,种司空缓缓闭上了双眼。
终于,怒吼声停了下来,吕布伸出双手,示意在座的众人安静。“马太常!”他拉长了声音说道。“臣在!”马日磾越众而出了。“老家主、王司徒、王河南三个人的葬礼,都由你操办。我只有一句话儿,要办得好!办得风光!办得漂亮儿!”吕布右手一拍案几说道。
“臣,领命!”马太常叉手施礼道。本朝的太常为九卿之首,责任甚重,职司建邦之天地、神祇、人鬼之礼,吉凶宾军嘉礼,以及玉帛钟鼓诸事。太常的属官有太乐、太祝、太宰、太史、太卜、太医六令丞,分别执掌音乐、祝祷、供奉、天文历法、卜筮、医疗诸事。
今日,大司马颁下诏旨,让马太常操办太原王家一门六口人的葬礼,就是以国礼安葬之意。这一层意思,马太常自然是体会到了。“慢着儿。”突然,坐在吕布身边儿的昭懿夫人严嫣突然开口了。“马太常,大司马之意有三:其一,王司徒是战死,而且是壮烈而死。这是死社稷,是一定要旌表的,以为忠臣孝子之楷模。其二,王河南是操劳国事而死,虽不如战死那般壮烈,也是重臣、良臣死国之楷模,以为天下官吏之楷模。其三,老家主是国之柱石,一旦西去,天下皆惊!朝廷风光大藏,以示优礼老臣。这三层意思,你都明白了吗?”
马日磾是极聪明的,一听之下,立刻便恍然大悟了。他抬起头来,大声说道:“臣全明白了!太原王家一门六口,足以为天下士人之楷模,虽死犹生,忠烈千秋!这一次,朝廷是要安排九卿抬棺的??????”“抬棺,算我吕布一个!”吕布右手一拍案几,朗声说道。
“大司马!”王晋大吼一声,声音之中充满了感激,充满了喜悦,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此时此刻,他一直抑制住的眼泪终于磅礴而出了!“大司马!”一时之间,在场的太原王家子弟们都嚎啕大哭起来了。顷刻之间,河南尹的府邸之内,一片哀声,久久不绝。
就这样放声痛哭了有一刻钟,众人这才徐徐收住了眼泪。“好了!好了!这就算是举哀了!”马太常用大袖擦擦眼泪,这才抬起头说道。或许是方才的一番放声痛哭,将胸中的愤懑和悲伤尽皆哭出来的缘故,众人的心情都平和多了,虽然脸上还带着哀伤,心里却好多了。
太原王家一门六口的葬礼,还都是国葬,需要准备的千头万绪,看来要好生措置一番了。正当九卿百官就要散去之际,昭懿夫人严嫣又突然发话了。“这个,王河南临终之际,因为宣诏使臣的缘故,最后一句话儿未曾说出来。他老人家临终之时,最后见的是谁?可有遗书留下?亦或是亲口措置过家事?譬如,未来家主的人选之类的?”这句话,问的自然是王家。
“这个??????”一听这话儿,太原王家的主事儿之人立刻都抬眼望向了王晋和王凌。“启禀昭懿夫人,家父临终之前,确实留有遗书的!就在这里!”王凌应了一声儿,越众而出,大步流星上前。就在那一瞬间,好似鬼使神差一般,他摸出了左边儿袖袋之中的文书,呈了上去。就在这一瞬间,王晋也伸手捏了捏袖袋之中的那一封王隗亲笔所写的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