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日,午时,大汉的京师洛阳城,南宫,宣明殿。
刚刚结束大朝的三公九卿、文武百官们正缓步走出大殿,三五成群,一边交谈着,一边儿向苍龙门和南门走去。自从大司马吕布秉政以来,每隔五日,就有一次大朝,大朝的地点,就在曾经发生过宣明政潮的宣明殿。其余的日子,天下大政照例由内朝的官员们措置的。
“大朝”也谓之“大朝会”,指的是百官朝见天子。最隆重的便是每逢岁首举行的“大朝”,始于西周,迁延至今,是最高规格的朝仪。《周礼?春官?大宗伯》载:“春见曰朝,夏见曰宗,秋见曰觐,冬见曰遇,时见曰会,殷见曰同。”这便是对“大朝会”的解释。
诸侯、百官朝见天子的时辰是早晨,故称之曰“朝”。天子接见诸侯、百官的政治目的是“图天下之事”,同时询问地方的治理情况,谓之“图考绩”,也就是“上计”。有周一代,天子询问诸侯国内的治理情况,诸侯需作详尽汇报,故诸侯朝见天子亦被称为“述职”。
《孟子》有载:“诸侯朝天子曰述职,一不朝则贬其爵,二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六师移之。”可见“大朝会”既是一种礼制,也是天子对诸侯的一种约束。何也?诸侯久居其藩,数月、甚至数年方能“述职”一次。“述职”之时,朝廷方能细细诘问,考其政治教化。所以,“大朝”为天子纠察地方、诸侯、藩国之重权,其中的轻重权衡,就在朝廷方寸之间。
始皇帝振长策而御宇内,统一天下之后,改革政治,根据著名阴阳家邹衍的“五德终始说”,认为秦主水德,按“五行”水行配亥月(十月)与子月(十一月),故颁令以十月为岁首,“大朝”定在新年亥月初一即正月旦举行。为扩大元旦“大朝”,体现皇帝临朝时的庄严肃穆与盛大气派,秦朝修建起富丽堂皇的朝宫前殿,名曰“阿房宫”。此后,凡大秦重大国事,如议帝号,立郡县,车同轨、书同文等均在此朝堂前殿颁布。“大朝”从此遂为定制。
高帝立国之后,沿袭秦朝旧历,仍然以十月为岁首。汉兴之初,高帝与大臣们不懂朝仪,遂命秦朝旧吏叔孙通参酌秦法,制订本朝“大朝”朝仪。 朝会地点初在长乐宫,后改在未央宫。汉高祖七年长乐宫建成时,在此举行的“大朝”,此事记载于《史记?叔孙通列传》。
朝会之日,在天色微亮时,由礼官引文武百官依品级进入殿门。宫殿中盛陈车骑、兵卫及各色旗帜、仪物,以示天子威仪。礼官传言“趋”,文武百官即刻整肃衣冠,整齐有序地依次疾步前行,东西向分班排列。在一片钟鼓礼乐声中,由内侍簇拥着高帝乘舆临朝。此时,百官自诸侯王以下至六百石官吏皆以次奉贺(贡献礼物)。礼毕置酒,以尊卑次起上寿。
朝会之后,高帝大喜过望地的环顾左右赞道:“吾今日始知,为皇帝之贵也。”
《汉官典职仪式选用》列举参加“大朝会”的人员为“……公、卿、将、大夫、百官各位朝贺。蛮、貊、胡、羌朝贡毕,见属郡计吏,皆见,……宗室诸刘会,万人以上。”汉武帝时改易正朔,以正月为岁首,“大朝会”相应改至正月初一举行。此后,历代相沿袭。
光武中兴以后,岁首的“大朝”,皇帝幸德阳殿临轩受贺,公卿将相大小百官及地方各州郡长吏、诸少数族酋长、使臣均奉贡进表拜贺。当时,地方州郡的朝贡之物按辖地人口计,每人每年六十三钱献给朝廷,曰“献费”。大司马秉政之后,采纳太常马日磾的建议,“大朝”改在宣明殿举行。原因很简单,德阳殿是天子大朝之所,监国的只是孝怀皇帝世子,等于是以藩王之位暂行天子之权,如此一来,便无法在德阳殿大朝了。改在宣明殿,以示谦让之意。
本朝的岁首“大朝”中还有一项“年终考计”制度,地方州郡的主官或主要僚属需带上“计簿”(统计报表),到宰相府上报年度的“地方政绩”,名曰“上计”。“上计”之后,由朝廷给与地方主官“称职”还是“不称职”的评价。有时,还由天子亲自出马“受计”,直接听取地方官吏的汇报。正因为如此,“上计”为国之大事,地方主官一向看得重如泰山。
大司马秉政以来,除了“上计”和岁首大朝之外,大朝只有在京百官参加,措置大事儿。
今日的大朝,从辰初时分开始,一直议论到午正时分,方才散朝。文武百官的肚腹之中,早已腹鸣如雷,饥肠辘辘了,他们三三两两,疾步走出,是要到自己的官署之中,美美地饱餐一顿。自从大司马加了百官的俸禄以来,天下官吏的俸禄优渥,午间还有丰美堂餐。
蓦然之间,突然从宣明殿中急匆匆跑出来了数个侍卫,一个个登上高处,大声喊道:“百官慢走!朝廷有大事发生,烦请诸君齐聚偏殿用饭,未初时分,百官至宣明殿廷议!”一听这话儿,文武百官们纷纷停住了脚步儿。刚刚廷议完毕,用饭之后,还要接着廷议,如此看来,定然是出了大事儿!可是,究竟是什么大事儿呢?不管他!先祭了五脏庙之后再说!
于是乎,文武百官们一个个面露狐疑之色,回转身来,抬脚儿就向偏殿走去。所谓的偏殿,其实有许多。大汉的京师洛阳城内,南北两宫,自从董太师迁都长安之后,便倾颓废弃了许多。大司马入据长安之后,派遣太常马日磾加以修缮扩建,不但尽复旧观,还扩大了数倍之多。如今,宣明殿为太后、监国日常理政之所,若是国有大事儿,就得驾临德阳殿了。
自从南宫宣明殿成为帝国的政治中心之后,北宫和永安宫便空旷无人了。即便如此,在南宫之内,除了宣明殿和德阳殿等几座大殿之外,也都空荡荡的了。一年之前,负责内廷宿卫的光禄勋马忠上疏言事,提出在南宫之内择一偏殿,以为日常群臣小憩之所,大司马允了。
所谓小憩之所,便是文武百官在宫内议事,若是倦了累了,可以在此小憩。若是遇到军国重事,无法回府,经过光禄勋同意之后,也可以在此处住宿。诏令下达之后,文武百官欢呼雀跃,声振屋瓦。久而久之,这座偏殿之内也有了厨子,日常的饮宴,也大多在此处。
文武百官返身走来,走过了德阳殿之后,略略转过两个弯儿,便闻到了空气之中弥漫的饭菜香气儿,偏殿终于到了。走进殿门,偏殿之中早已被隔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房间,房门之外,刻着不同的石数儿。一旦有人走进,服侍的宫女儿便在水牌上写上屋内官员的名字。
新任河南尹黄琬是中两千石的阶级,在本朝的官制之中,是仅次于万石的上公、三公和大将军、骠骑将军的。三公之中,司徒王允殉国,司徒之位就此空缺,太尉皇甫嵩身在汉中,正忙着收拾刘焉,司空种拂又上疏乞骸骨了,于是乎,万石阶级的,便只剩下大司马一人了。
黄琬安步当车,施施然地走进了素日里常去的天字第三号房间,本朝中两千石的高官,自然不用和那些中低级官员们去抢座位。一进门儿,黄琬抬眼一看,太仆王翰、少府荀攸、宗正朱儁、大司农赵岐、御史中丞徐庶、将作大匠、工曹篆鲁墨六个人早已赫然在座了。
“哎呀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黄琬见过诸君了!朱老前辈好!诸君好!”黄琬出身世家,是尚书令黄香曾孙、太尉黄琼之孙,早年就聪慧善辩,揖让雍容方面,自然不肯输了一丝儿礼数儿。“子琰,你来得正好儿!速速坐下,吃完了饭,下午还要措置大事儿呢!”
无论是年资,还是行辈,朱儁朱公伟都是老前辈,举座之中,便隐隐以他为首了。朱儁虽然是孝廉出身,却也曾率军评定过黄巾,也算是本朝军界的老前辈之一。他的性情爽直,见不得世家大族的揖让雍容之风。他一开口,在座的众人便一起谢过,开始狼吞虎咽了。
中午的堂餐虽然丰盛,可是照例是不饮酒的,再加上饥肠辘辘,腹如雷鸣,众人进食的速度就很快了,如同风卷残云一般。朱儁曾经领军在外,吃饭的速度最快,他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筷子用食巾擦擦嘴巴,然后端起一大碗微温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抬起双眼望向众人。
“诸君,若是老夫所料不差的话儿。今日下午的廷议,恐怕是要议朝仪喽!”
一听这话儿,在座的所有人都一齐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满脸惊诧地望向朱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