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在座众人都明了了他的弦外之音,蔡侯爷不由得心中大乐了。自古以来,朝堂之争,争的就是人才和资源,争的就是门阀和山头儿。汝南袁家四世三公,太原王家有“王半朝”之称,还有杨家和荀家,支撑天下世家大族的,不就是眼前这些阳光灿烂的热血青年吗?
十余年来,他蔡邕兢兢业业,踏踏实实,一门心思教书育人,为的不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吗?如今,这个机会真的就来了!大司马刚刚击败关东联军,袁本初、曹孟德、袁公路三人落荒而逃,大司马和昭懿夫人的声望如日中天。此时此刻,正是扶立监国刘熙正位之时。
蔡侯爷宦海浮沉多年,做事儿自然是非常谨慎的,他特意把女儿文姬和女婿荀闳叫过来,三个人在静室之中整整密议了两个时辰。从静室之中走出来时,蔡侯爷的心中早已大定,这“议朝仪”一事儿,真的该提上日程了。“议朝仪”之后,便是“天子正位”和“大司马封王”两件儿大事儿了。三件大事儿,一环扣着一环,若是迤逦走来,怎么着也得花上数月。
于是乎,本朝的新兴世家蔡家和老牌世家荀家便联起手来,从“议朝仪”开始革故鼎新了。蔡侯爷身上的担子是最重的,他要利用自己在洛阳士林一言九鼎的地位,大造舆论,使得清流士子、朝野上下都跟上自己的步伐。文姬负责联络昭懿夫人,荀闳负责联络世家。
“岳丈大人此举,定能一举奠定大司马-哦,不久之后,就是温王了-在朝堂之上的地位。经此一战,陈留蔡家将超越太原王家,成为本朝一等一的世家大族。”荀闳微笑着恭维道。他性情淡泊,但是,他性情淡泊,并不代表颍川荀家性情淡泊,毕竟有数千族人在。
颍川荀家两边儿下注,荀彧在曹孟德一边儿,荀攸在大司马这一边儿,以前各为其主,还勉强还说得过去。可是,如今胜负已定,颍川荀家再不出来表明态度,朝廷就会有些想法了。大司马是个热血男儿,还好说一些,昭懿夫人严嫣的眼睛里,可是揉不得一点儿沙子的。
如今,岳丈大人登高一呼,颍川荀家立即跟上,再加上颍川陈家、弘农杨家,本朝的四大世家,就已得其三了。弘农杨家的杨修、颍川陈家的陈群,如今可都是当红炸子鸡,红得发紫了。颍川荀家带头儿劝进,这脚踩两只船的前愆,大概是能轻松抹去的,这就两全其美了。若是大司马和昭懿夫人追论岳丈大人和文姬的功劳,颍川荀家没准儿还能封上几个县侯。
文姬是极聪明的,一眼望去,就看穿了夫君的小心思。她微微一笑,又暗中加了一把劲儿。“父亲,这次劝进,仲茂可都是亲力亲为,费了许多心思的。日后论功行赏,可不要亏待了他吆。”“仲茂是我的女婿,一个女婿半个儿,我岂能不大加美言?”蔡侯爷笑着嗔道。
“再者说来,你负责和昭懿夫人联络,这些事儿,还用得着你老爹说吗?恐怕早就在昭懿夫人面前足尺加三,大夸特夸了吧。”蔡侯爷抬眼看了文姬一眼,脸上似笑非笑地说道。“爹??????你又瞎说!”文姬的脸色突然红得像灿烂的晚霞一般,她口不应心地嗔道。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此次劝进,我估摸有七八成儿的把握!”蔡侯爷笑道。
如今,这劝进一事,已经箭在弦上了,蔡侯爷不由得收摄心神,继续发言了。
“依老夫之见,这议朝仪,其实是三件大事儿。其一,议定朝仪,以示新朝确立,革故鼎新之意。其二,孝怀皇帝世子刘熙即皇帝位,正位君临天下。其三,大司马功勋卓著,非封王不能彰其功。这三件事儿,其实是一环扣着一环,环环相扣的,须得一样一样儿来!”
“诸君,方才老夫讲的都是先秦以前的朝仪,现在,我再来讲一讲本朝的朝仪。”
“本朝,最高级的官员为三公:即丞相(本朝称司徒)、太尉、御史大夫(本朝称司空)。皇帝对他们的礼敬仪节有“兴”,是以起立作为对他们进见的迎接礼,或对其叩拜的还礼。相比先秦时期君主向臣下行揖礼、空首礼要怠慢多了,无需向臣下俯身作揖或叩首,无伤皇帝至尊身份,因而,作为礼仪制度继续保留。这,便是举止之礼中的站立之礼。”
“例如,本朝元旦朝贺之仪,其制为: 三公上殿后,面向皇帝座位,赞礼之太常就高声唱喝:‘皇帝为君兴’,即皇帝起立对三公的礼贺表示敬谢之意。三公于是跪伏,然后皇帝坐下。皇帝册、授王、公爵、职时,王、公拜谢,皇帝也以起立作答礼。”
“汉制,丞相进见时,皇帝为其起立以示敬。皇帝在车上时,若路遇丞相求见,要下车以示礼敬。君臣处理政务之时,皇帝与三公等在朝堂之中共坐商议。这便是‘三公坐论之礼’。召见个别大臣时也是如此。文帝召贾谊在宣室(未央殿前)谈论,文帝听得着迷,不知不觉以膝行挪动,靠近贾谊所坐之席,贾谊也没什么特别的反映,这便是君臣‘坐而论道’。”
“宰相早朝上殿,命坐。有军国大事则议之,常从容赐茶而退。这些,都是举止之礼。”
说到这里,蔡侯爷略微停了停,伸出手去,满饮了一大碗姜汤,这才徐徐徐徐讲下去了。
“本朝的皇帝礼敬大臣保留上古遗风最多的,是尊师敬老之礼。张禹,曾是成帝的授业师.后任宰相。致仕家居后,成帝不时派人慰问。张禹病时,成帝前来看望,曾经‘亲拜禹床下’。这一时期皇帝敬老的礼仪,主要就是三老五更之礼,所谓三老,是乡官之名。”
“战国时闾里及县,均有三老,本朝初年,乡、县也有三老,由年在五十岁以上者担任;所谓五更,乃年老致仕而有经验之乡间耆老。‘三老五更’为本朝乡闾政治的代表人物,天子礼遇‘三老五更’,显示的是皇帝尊重乡闾政治,维护宗法制度。这也是先秦遗风。”
“依照古礼,皇帝向三老五更示敬时,不仅要跪拜,还亲自割牲、执酱、执爵。”
“举行此礼,皇帝要先到太学之辟雍礼殿等候,其御座设在东边之席,留西边上席之位以待三老五更。将三老、五更以安车接至后,皇帝于门屏亲迎、行礼。至台阶,皇帝以揖礼相让请他们登阶。殿中,三老被安排在最尊的西席,东面。五更在次尊之北席,南面。”
“皇帝在东席,西面,面向三老更行跪拜礼,以及以三老为师、聆听其讲授且亲自割牲、执酱、执爵侍奉三老。班固《白虎通义》解释说,此是‘父事三老,兄事五更’,即以对父兄尊长之礼敬待他们。三老五更南面凭几而坐,以师道自居,皇帝反而西面‘跪设酱豆,亲自袒割,三老食讫,皇帝又亲跪授爵以侑’,随后‘皇帝北面立而访道。再拜受之’。”
“再看称谓之礼,其规制为‘君前臣名。其一,臣下在皇帝面前自称,必须用其名。其二,在皇帝面前提到其他大臣,也须称其名。具有‘卑’身份的臣子在有‘尊’身份的皇帝之前,必须谦称其名以示尊敬。这,便是‘尊卑之礼’。除此之外,尚有‘赞拜不名’,‘诏书不名’等种种礼遇。大司马封王之后,这才礼遇,照例是都会有的。”蔡侯爷朗声说道。
“所谓‘赞拜不名’者,朝仪叩拜,赞礼官在皇帝面前不唱其名。所谓‘入朝不趋’者,入朝上殿时,不像一般朝臣那样以快步趋行表示对皇帝的礼敬,可漫步而行。所谓‘剑履上殿’者,一般官员要遵从上殿时去佩剑、脱履的尊君礼制,而有此特权者是着履、带剑上殿。”
说到这里,本朝的朝仪也讲得差不多了,蔡侯爷低下头去,再饮了一大碗茶,这才徐徐讲出了他心中的主张。“诸君,我们议朝仪,究竟议的是什么?依老夫之见,主要是两点,其一,谓之正名。古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此时此刻,正是孝怀皇帝世子刘熙正名之时!其二,谓之尊尊。何谓尊尊?便是天子礼敬‘三老五更’,礼敬功高彪炳勋臣也!大司马功高盖世,世间若无大司马,不知道天下会有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讲到这里,蔡侯爷终于直抒胸臆了。“诸君,这便是我蔡邕起草的劝进书。聚天下人之意,上疏朝廷,恳请孝怀皇帝世子刘熙登基为帝,恳请大司马封温王。小女文姬,颍川荀家、颍川陈家、弘农杨家都已经具名其上。诸君之中,同意此疏的,可以依次列名其上上奏朝廷!”
“我来!”,“我来!”,“我也来!”。蔡邕的话音方落儿,文武百官就已经一拥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