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建安元年,正月十二日,午初时分,益州,成都,江夏费家的大宅之内。
费家的原籍是荆州江夏,是当地有名儿的大族。现任益州牧刘焉,也是江夏人,时代居住在江夏郡竟陵县,是前汉鲁恭王刘余后裔。费家和刘家是世交,现任族长费观的族姑嫁予刘焉为正妻,为刘焉生下四子。如此一来,费观和刘焉就成了表兄弟,两人的交情一向极好。
刘焉千里跋涉入主益州之后,立刻就派人把费家举族迁入蜀中,在成都城内荣养。如今的费家,能拿主意的有两个半人。其一,是族长费观,今年十八岁。其二,是费观的兄长费伯仁,今年二十八岁。另外那半个,是费观的族子费祎,今年只有区区十四岁。费伯仁生性恬淡,一门儿心思钻研儒学,对世俗之事看得不是很重。费家的大事儿,就由费观措置了。
今日的费家大宅,张灯结彩,大宴宾朋,正在觥筹交错,欢度佳节。家主费观在外面溜了一圈儿,敬了一圈儿酒之后,就把兄长费伯仁留在了酒宴之上招待客人,自己却带着费祎匆匆离去了。叔侄两人却安步当车,脚步匆匆奔向了后院的静室,在那里,有一人正在等他。
叔侄两人匆匆忙忙,终于来到了静室之内,一开门儿,只见一人形单影只,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一见费观进来,此人立刻长揖一礼,噗通一声儿就跪倒在地,膝行上前,一把就抱住了费观的大腿儿,哭得稀里哗啦。“元舅救我!我马上就要活不成了!”
一听此言,惊得费观连忙屈身跪下还礼,一把就抱住了来人,连声安慰道:“季玉,莫要如此!莫要如此呀!有什么事儿,说出来大家一块儿想办法。何苦做小儿女态?”原来,来人非是别人,正是益州牧刘焉的小儿子刘璋。此时,刘璋三十余岁,费观只有十八岁,可是,看刘璋此时的模样儿,却像极了一个走投无路的懦弱小儿,一眼望去,连费祎都不如。
在费观叔侄俩的解劝之下,刘璋这才收住了眼泪。“舅父,通过张鲁的母亲卢夫人,父亲已经和朝廷达成了和议,用钱财粮草换取和平。杨松那厮收了父亲的重贿,已经和吕奉先谈好了,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就要放刘瑁回成都了。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我还被蒙在鼓里。闻听之下,我特地去见了卢夫人,苦苦哀求,求她向刘瑁传了一封亲笔信,表明我只愿做一个富贵闲人罢了。今日,我刚刚收到了刘瑁的回信,这才大惊失色了,立刻前来见元舅。”
话一说完,刘璋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书信,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费观叔侄俩。
益州牧刘焉一共有四个儿子,长子左中郎将刘范,次子治书侍御史刘诞,在洛阳城为朝廷所杀。三子刘瑁率领数万大军出褒斜道进攻关中之时,被太尉皇甫嵩麾下的中郎将阎行和校尉臧霸击败,数万大军死伤万余,剩下的尽皆被生俘。大司马吕布闻听之下,立刻就命人把刘瑁押解到大汉的京师洛阳城了。数万战俘被留在关中修筑道路,等待刘焉派使者赎人。
大司马吕布如此措置,自然是大有深意的。刘焉入蜀的时候,长子左中郎将刘范,次子治书侍御史刘诞,还有小儿子刘璋都作为人质,留在了大汉的京师洛阳城,只有三儿子刘瑁跟着他。刘璋求任益州牧,就是看中了益州有天子气。刘瑁聪明,长得英俊潇洒,一眼望去,酷肖乃父,刘焉带他入蜀,就存了培养他做继承人的心思。就任之后,立刻任命他做别部司马。本朝的官制,别部司马一职,是比千石的阶级,最重要的是可以独领一军,措置一切。
刘益州有四个儿子,却只带了三儿子刘瑁一人入蜀,上任伊始,立刻就任命刘瑁为别部司马,独领一军,其中的味道儿,自然被有心人看到了眼里。这刘瑁刘司马,大概就是日后的新任刘益州喽!此时,刘瑁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不多时,就在益州站稳了脚跟。
刘瑁的所作所为,刘焉自然看在眼里喜在心中,紧接着,他又做了一件事儿,大大加强了刘瑁的地位。那就是为刘瑁定下了亲事,正妻就是吴懿的妹妹。吴懿,字子远,兖州陈留郡人,叔父吴匡是大将军何进的属官。刘焉和吴懿的父亲关系极好,所以,刘焉就任益州牧之后,吴懿就举族迁入蜀中了。善相之人曾言,吴懿的妹妹吴氏有大富大贵之相。刘焉早有自立之心,闻听之后,立刻派人和吴懿定下了亲事,准备刘瑁凯旋之后,迎娶吴氏作为正妻。
此时,益州内部大致分为两派:一派是东州士,也就是南阳、三辅一带的流民。一派是西州士,也就是益州本地的世家豪强。吴懿,就是东州士的代表之一,吴懿的妹妹一旦成了刘瑁的正妻,刘瑁就是东州士的女婿了。现在,刘瑁就要回来了,刘璋日后将何以自处呢?
刘瑁聪明,长得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可是,他在益州的风评却不怎么样。但凡有才之人,泰半都有些恃才傲物,眼高于顶。这一点,刘瑁尤其明显,时常气得人牙根儿痒痒的。刘璋则不然,他为人宽厚,甚至显得有些懦弱,无论是对待臣子,还是小民百姓都非常宽厚。
久而久之,在费观的心中,和刘瑁相比,还是更喜欢刘璋一些,毕竟,刘璋待人宽厚。
费观徐徐展开那一封书信,一目十行看过,这才长叹了一声儿,信手将那一封书信递给了旁边儿的费祎。“文伟,你看如何?”费祎接过书信,仔细看完,也长叹了一声。“季玉兄所言甚是!刘瑁的复信之中,言辞恳切,全无半分不妥之处,由此可见,他早已下定了决心。”
“是呀,我担心的就是如此!刘瑁继位,季玉必不能免,季玉继位,刘瑁尚可得享天年。刘范、刘诞早死,刘家再也不能同室操戈了。可是,现在刘瑁决心已定,一旦他回到成都,季玉就会性命堪忧呀!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呀?”费观再次长叹一声,竟然绕室彷徨起来了。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三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儿。蓦然之间,费观终于双眼一亮,似乎有了主意儿。他缓缓地坐下来,拿起茶壶,满满地斟了一大碗茶一饮而尽,这才缓缓开口了。“季玉,此事儿我百般思虑,却也不难,困难之处,就在于两个人和和一条心!”
说到这里,费观缓缓地伸出了两个指头:“所谓两个人,其一,是赵韪,其二,是吴懿。所谓一颗心,就是横下一颗心,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赵韪原来是朝廷的太仓令,是最初跟随刘焉单骑进入益州的两个部属之一,深得刘焉信任,现任益州治中从事,征东中郎将。
一听这话儿,刘璋的双眼之中,立刻就冒出了兴奋的光芒。“元舅,赵韪这一边儿,我早就下了重注。只是吴懿是刘瑁的妻舅,我哪怕压上再多的重注,他吴子远也会不屑一顾的。”刘璋大惑不解地问道。“无它,只要吴懿还是益州牧的妻舅就成!”费观微微一笑说道。
“噫!原来如此!这下子我就全都明白了!”刘璋不由得击节赞叹了,此时他真明白了。
“叔父,您可要救我一救!此时此刻,我唯一的希望,就就只有您了!您若是不施以援手,我刘璋立刻就自刎在您的面前!如此措置,也好过日后受尽折辱而死!”成都城内,益州治中、征东中郎将赵韪的巨宅之内,静室之中,刘璋刘季玉双手紧抱着赵韪的双腿,哭得声嘶力竭,仿佛一个受尽了恶婆婆欺辱的小媳妇儿一般。“季玉,莫要如此,起来说话儿!”
慌得赵韪连忙俯下身子,一把抱住了刘璋,迭声劝慰道。“叔父,您要是不不救我,便是跪死在这里,我也不起来!”刘璋耍赖了。“好了好了!我救你!我救你还不成嘛?”赵韪被刘璋逼得没办法了,这才苦笑着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刘璋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了。
待到刘璋重新梳洗一番,换了干净的衣服之后,两人这才重新落座。赵韪抬起双眼,定定地望着刘璋,缓声说道:“季玉,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可足以效法乎?”一听这话儿,刘璋原本神采奕奕的双眼立刻就黯淡下去了。“敢问叔父,偌大益州,哪里能是我的安身之所呢?益州尚且如此,又何谈益州之外呢?不成!不成!”“然则,哭求刘益州乎?”
赵韪又开口了。一看赵韪总是绕来绕去,刘璋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叔父,若是我刘璋能有来日,您便是我的相父!”这下,赵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他等得就是刘璋这句话。“季玉,起来说话,依我之见,此事定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他的声音愈发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