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建安三年,七月二十一日,辰时,兖州,山阳郡的郡治昌邑,太守府内,三堂。
曹操坐在一张硕大的案几后面,正在有滋有味儿地吃着早餐。三日前和戏志才相谈甚欢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那一次谈话使得他获益良多。最关键的是,戏志才在临终之前给他指明了日后的方略,如此一来,无论他是否能够顺利规复兖州,无论他日后的称霸之路多么艰难,都能从容不迫地去面对。噫!志才的大局观胜过奉孝和文若多矣!只是他时日无多喽!
就在此时,左右匆匆来报。“主公,戏志才的儿子们前来报丧,今日凌晨,戏志才去了!临死之前,他神色安详,十分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刻一般。”一听此言,曹操立刻就投箸而起了。“呜呼哀哉!志才一死,吾顿失股肱也!若是志才再能多活十年,吾霸业可期也!”曹操顿足捶胸,哭得稀里哗啦。戏志才的份量和价值,也只有他自己清楚明白。
痛哭了一番之后,在左右的解劝之下,曹操终于收了哭声。他下令,表戏志才为亭侯,只增尚书令之职。在戏志才的诸子之中,择取一人继承亭侯之位。赏黄金百斤,帛两百匹,由官府出面,为戏志才大办丧事,务求排场漂亮。曹操如此措置,立刻就赢得了麾下部曲之心。曹军连遭败绩,府库空空如也,仍然拿出巨资为戏志才操办丧事,实在是令人感触良多。
“主公一片诚心,实在是令我辈感奋汗颜呀!有如此主公,即便是前有刀山火海,数万将士也会前仆后继,摩肩接踵赴死!”在戏志才的家中,望着满院子的吊丧之人,荀彧不由得大为嘘唏了。“文若,我等文臣,当继承志才公的遗志,辅佐主公,克服千难万险,争霸天下!如此,方是大丈夫所为!”听了荀彧之言,一旁的郭嘉握紧了拳头,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此时,郭嘉刚刚二十七岁,他的身上仍然勃发着青年人独有的昂扬,显得极其出众。
曹操倾其所有,为戏志才大办丧事一事传开,麾下将士深受鼓舞,军心士气迅速提升。
三天之后,也就是七月二十四日,正当曹军积极备战,准备规复兖州之际,有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抵达了昌邑县城。此人非是别人,正是孔子的二十世孙,原北海国相孔融孔文举。孔文举是本朝士林的领袖之一,虽然地位不及康成先生郑玄,却也是一等一的清流名士。
本朝自从光武中兴以来,独重儒学,孔融身为孔门哲嗣,是如假包换的圣裔,他的一举一动,自然为本朝士林所瞩目。兼之孔融家学渊博,在北海国相任上修学校、举贤才,表儒术,堪称地方官之楷模。一时之间,清议风起,在康成先生郑玄之下,蔡邕、卢植、孔融三位大儒比肩,俱为一时俊杰。如此一来,北海孔文举的声名,顿时便水涨船高一枝独秀了。
可是,如今的北海孔文举,名字之前已经去掉了郡望北海二字,原因很简单,北海国已经被袁绍的长子袁谭率军攻陷了。孔融学问很好,家学渊博,可是做地方官却不怎么样,把一个北海国搞的乱七八糟民不聊生。以至于袁谭一来,打上三仗五仗,北海国立刻就易主了。
好在温王吕布清楚孔融的本事,特意以天子刘熙的名义发出诏书,派专使前往北海国,征召孔融入京担任宗正卿一职。宗正卿,掌管天子亲族事务,正三品,大致的执掌就是以前的九卿之首太常。如此一来,孔融的里子面子就全都有了,正好就坡下驴,举族前往京师。
“自从逃离北海,带着家眷南下,一路所见,皆是断壁残垣赤地千里。适逢大旱蝗灾,百姓无衣无食,嗷嗷待哺,只得剥树皮充饥,死者络绎于途,令人不忍卒视。如今来到本朝腹心之地,虽然还是荒凉破败,可是终于能见到一些人烟了!莫非,本朝的江山还能保得住?”
孔融骑着一匹高大健壮的乌桓马-那是温王吕布送给他的礼物-望见昌邑县城的东门,不由得喜极而涕了。“文举公,若是你到了济阴郡境内,定然会大喜过望的。自从东郡、陈留、济阴三郡纳土归降之后,朝廷拨下海量钱粮,修桥铺路,兴建城池,兴修水利,开垦荒地。兖州东部三郡,早已是一派兴旺气象了!这小小的昌邑县城,晚生还看不到眼里!”
看到孔融大发感慨,作为朝廷专使前去征召他的王修不由得笑了。王修曾经作为孔融的专使,前往大汉的京师洛阳城与大司马吕布谈判归降事宜,自此就留在了洛阳城任职。更化改制之后,王修被任命为国子监司业,作为国子监蔡琰的副手,正四品上,已然是小九卿了。
王修为人正直,文治武功都有两下子,兼之在孔融幕府多年,宾主之间相处甚欢,和孔融说话向来是直来直去的。一听王修此言,孔融立刻就大感兴趣了。他在北海国相任上六年,没吃过猪肉,却也是见过猪跑的,深知为政不易。他一直没有搞清楚,温王是如此措置天下大事的,将原本荒芜破败、百姓流离的幽并司凉冀豫六州治理得百姓富庶、连年丰收。
“噫!竟然如此?一到济阴地界儿,老夫定然要睁大了双眼,仔仔细细好生细看一番!”孔融手捻须髯,微笑着说道。一旦脱卸了他视之为藩篱枷锁的北海国相官职,他顿时觉得一身轻松。自己就是一个读书种子,还是回到大汉的京师洛阳城,好生做伊恩闲差度日好了。
“便如君言!古人云: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也是这样过来的。”王修微微一笑道。
正在此时,只听得一声号炮,昌邑县城的东门大开,一队骑兵风卷残云般疾驰而出。当先一人,身高七尺,细眼长髯,却颇有一股英雄之气。此人非是别人,正是现任板授兖州牧、行车骑将军曹操曹孟德。“哈哈哈哈哈哈哈!文举兄别来无恙乎?”曹操大笑着下马施礼。
“孟德,一别数年,别来无恙乎?”孔融也连忙滚鞍下马,躬身施礼道。昔日在京师之时,他与曹操有过数面之缘,彼此之间的印象都很好。如今数年不见,一个已是威武雄豪,麾下有数万虎狼的大将军,一个却是惶惶然如同丧家之犬,其间的酸楚,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托文举兄的福,日子还过得下去!文举兄此来,定要多呆上几日,容小弟尽一下地主之谊呀!”曹操一把挽住孔融,一一为他介绍麾下的文臣武将。“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如此,就叨扰孟德了。”孔融满脸含笑,一一拱手致意,看到荀彧和郭嘉之时,他还特意细看了几眼。“哎呀呀!孟德麾下谋臣如云,武将如雨,猛将精兵,多如牛毛。看来,这是要效法秦王扫六合,混一天下喽!啊?”孔融大笑了。“哪里哪里,不过是混日子罢了!混日子罢了。哪里及得上文举兄入朝为官,担任九卿之首的太常来得好?”曹孟德的的嘴巴也不是吃素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转瞬之间,两人又发出了一阵大笑。至于笑的是什么,那就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或许,孔文举在笑曹孟德螳臂当车,不识时务,还要穷兵黩武,最后博上一博。或许,曹孟德在笑孔文举内政军事一塌糊涂,落得个寄人篱下,在那吕奉先麾下讨生活。
在一番暗含机锋的大笑之后,孔融一把拉过王修,为曹操介绍道。“来来来!孟德,我为你介绍一位大名士!这便是北海王文治,文治武功都很是了得,实在是大才槃槃呀!就是他只身赶赴北海救出老夫全族的。若不是老夫当初听了他的话,此时此刻,早就兵败身死了。”
“噫!竟然还有如此大才,不知道文治兄在何处高就?”曹操一直在关注着北海的战事,王修的大名,他早已简在心中了,此时此刻,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孟德,如此看来,你又起了爱才之心。只是你晚了一步,文治现在已经入朝为官了,国子监司业,正四品上,实打实的小九卿!”说到这里,孔融斜睨了曹操一眼。不错,老子就是要气一气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曹操又纵声大笑了。“文举兄,你就莫要入朝做那个劳什子宗正卿了。我看,就和文治留在昌邑好了。我表你们为乡侯,不知文举兄意下如何呀?”“孟德,老夫老矣!只想着找个安生地方好生读读书养养花。至于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儿,早就敬谢不敏喽!再者说来,等到孟德进入洛阳之时,我们还能相见呀。孟德,你说是不是呀?啊?”
孔融满脸微笑,反戈一击道。“哈哈哈哈哈哈哈!文举兄此言大善也!”曹操又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