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到了辰正时分,太阳已经冉冉升起,昌邑四周的袁军还未开始进攻,城垣之上的汉军都有些不明所以了。他们好奇地聚集在城头,手搭凉棚,朝城外的袁军大营远眺。袁军的大营都扎在十里之外,远远超过强弓硬弩的射程,故尔屯长、都伯们都没有上前呵斥阻拦。
远远望去,袁军大营之中,炊烟袅袅,士卒们都在用着早饭。通过千里眼可以隐约看到,他们的早饭非常寒酸,每个人只有两个巴掌大的杂粮饭团,再加上一大勺豆酱,除此以外别无他物。即便是这样,领到饭团的袁军士卒们个个都面露欣喜之色,似乎已经远远超过他们的心里预期了。“哎呀呀!袁军的饭食竟然如此粗鄙?”一个新兵以手加额,发出一声长叹。
“粗鄙个球!”一旁的都伯大声咒骂着。“你刚来,还不晓得。昨日我问过坚守昌邑的兄弟,素日里袁军的饭食只有一个杂面饭团儿。今日所得,已经是加倍了!”都伯的话音未落,周遭的老兵们就发出了一阵哄笑。“新兵蛋子!你以为天下群雄的军队都像汉军一般供给丰厚吗?”“对头!听说他们在青州,是以桑葚果腹的。”“顿顿有肉的,只有汉军喽!”
在阵阵哄笑打趣声中,只有那都伯以手加额,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的口中在楠楠自语。“一个饭团儿,两个饭团儿,同样是攻城,为什么今日偏偏要加量儿呢??????不好!城外的袁军定有异动!不是决死扑城,就是要逃跑!”说到这里,那都伯一溜烟大步去了。
一刻钟之后,正在措置防守昌邑的张邈、张超和臧洪就来到了城头之上,手搭凉棚,向城外的袁军大营远眺。昨日,几个人早就措置完了防守事宜,分派了任务。陈宫负责防守城西大营,张超负责防守昌邑,张邈统率骑兵,驻屯西门,臧洪所部作为预备队,暂且歇息。
“不好!袁军定有异动!不是决死扑城,就是要撤围!”臧洪缓缓放下了搭在眼眶前的右手,沉着脸说道。他坚守昌邑数日,和袁军交锋数十次,早就熟悉了袁军的作战风格。张邈、张超兄弟俩都是本朝顶尖儿人物,于军伍一道十分在行,一眼望去,便知臧洪所言不虚。
可是,袁军是进攻还是后退呢?一死一生,其间的出入甚大,一时之间,三人都沉默了。
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两军阵前,判断敌军的动向,就好比宝局中手握骰子的赌徒一般,一旦揭开盖子,立判生死。饶三人都是身经百战老于军伍的行家里手,一时之间也无从判断。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三个人的额头眼角儿都开始见汗了。
好在城外的袁军并没有让他们纠结太久,大约一刻钟之后,一声悠扬的号角声响起。呜??????紧接着激昂的战鼓声、呜咽凄凉的号角声次第响起,响彻全场。呜??????呜??????呜??????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袁军大营之中,士卒们纷纷站起身来,将没有吃完亦或是舍不得吃完的饭团儿仔细包好,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仿佛慈爱的母亲照顾初生的婴儿一般仔细。然后,他们像弹簧一般跳起来,握紧了刀枪,小跑着进入军阵之中。片刻之后,一队队袁军开出大营,列成军阵。
看到这里,张邈、张超和臧洪都长出了一大口气。无论如何,宝盖子就要揭开了,是生是死,片刻之间就能见分晓。生也罢,死也罢,给个痛快就成!这苦苦等待,在生死之间备受煎熬的滋味儿,端的是比死都可怕。“传令!全军戒备,准备战斗!”张超朗声怒喝道。
昌邑城东南西北四面,袁军面对城墙列成军阵,照例是云梯兵在前,刀盾兵和长枪兵在后,不披甲的弓弩手列阵在刀盾兵和长矛兵之间,只是不见了素日里打先锋的跳荡兵。除此之外,袁军的马队却迅速向昌邑东南方集结,同时,五六人一股儿的探马星罗棋布般散开。
“噫!袁本初这是何意?步军猬集成阵,看这架势是要攻城。广撒流星探马,为的是侦探四周敌情。可是,这马军向东南方向迅速移动,我却是看不懂了!”张超以手加额,声音之中满是惊诧之意。“两种情况:其一,东南方向发现援军。其二,袁军要保护东南方向道路通畅。”张邈神情肃然,缓缓说道。“子源,昨日你不是说高干所部已经移驻防东了吗?”
防东是一座县城,位于昌邑正南偏东方向,距离昌邑七十里。“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正在此时,臧洪突然大声说道。“袁军今日要最后一搏了。若是能攻下昌邑还则罢了!若是攻不下,就准备西撤防东了!”“果真如此?那真是我辈大幸也!”张超不由得喜形于色了。
就在此时,昌邑东南西北四面的袁军大营之中,一辆辆辎重车缓缓驶出大营,向东南方向奔去。与此同时,辎重兵们已经开始收起行军帐篷,拔掉用作围墙的枪杆了。城头之上,守城的汉军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脸上都喜形于色了。守住这一日,昌邑城就安全了。
“我忠勇的将士们!睁开你们的双眼看看四周!袁军打不过我们,只好准备撤兵了!当然,在他们撤军之前,照例是要拼死一搏的!否则,他们不甘心。诸君!挺起胸膛。握紧你们手中的枪矛,只要抗过了袁军的拼死一搏,昌邑城就安全了,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张邈跳上高处,用力挥舞着双手,慷慨激昂地讲了一大段话。他身材魁梧,仪表堂堂,兼之声音浑厚,讲起话来显得信心十足。张邈话音未落儿,昌邑城垣之上就爆发出了阵阵怒吼之声。“张老大说得好!”“扛过这一阵,我们就赢了!”“对头!袁本初打不过要跑喽!”
“汉军威武!”“汉军威武!”“汉军威武!”一时之间,昌邑城头之上,山呼威武之声不绝于耳,声震天地,久久不绝。臧洪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片刻,这才把嘴巴凑近张超的耳边轻声说道。“孟高,袁本初要跑了,你想不想干一票大的?”一听这话儿,张超立刻就兴奋起来了。“子源,你是说西门的那七千骑兵?”“然也!”“成交!你我一齐出城追击!”
巳正时分,袁军的最后一次进攻终于开始了,这一次的进攻犹如天崩地裂一般猛烈。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伴随着激越的战鼓声,昌邑城东南西北四面列阵的袁军迈开大步,徐徐向昌邑逼来。战鼓咚咚,脚步咚咚,数万人迈着不甚整齐的步伐,大步向前。“杀!”“杀!”“杀!”蓦然之间,有人发出一声苍凉的长啸,声音洪亮,语调激切。“杀!”“杀!”“杀!”数万袁军步卒一齐怒吼,声震四野,久久不绝,颇有决死之意。
“停止前进!整顿队形!”眼看距离昌邑县城只有四百步了,袁军军阵之中突然金鼓齐鸣,校尉、别部司马们侧耳一听,立刻发出了命令。大步向前的袁军士卒们骤然停下,在屯长、都伯们的呵斥声中迅速整队。“刀牌手上前,举盾!云梯兵,准备向前!”悠长的命令声次第响起,刀牌手们迅速向前,张开手中偌大的藤牌,将自己和袍泽紧紧罩住。云梯兵们抬起云梯,弯下身子,准备向前疾冲。“弓弩手出列!压制城头!”传令声短促而激烈。
闻听之下,数千袁军弓弩手从军阵之中小步跑出,左手持弓,右手搭箭,迈开大步,一溜小跑向昌邑城墙逼近。他们一边跑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昌邑城头的守军,眼看距离昌邑城只有三百余步了,这才加快了速度。跑到两百步左右,这才张弓搭箭,仰头向昌邑城头漫射。一时之间,箭矢如蝗,遮天蔽日,整个天空之中密密麻麻。全是急驰而去的漫天箭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袁军军阵之中,激越的鼓声再次响起。“冲呀!”“杀呀!”“先登者,赏粮食百石,官升三级!”“攻陷昌邑城,三日不封刀!”刹那之间,喊杀声此起彼伏,袁军步卒们发一声喊,迈开大步,满脸狰狞地向着昌邑城冲来!
袁绍立马在高岗之上,双眉紧皱,注视着眼前的战局。袁绍此人,宽而不断,好谋而少决,遇事总是瞻前顾后,迟迟不能决断。曹操曾经这样评价他:“吾知绍之为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画不明,将骄而政令不一,土地虽广,粮食虽丰,适足以为吾奉也。”昨日虽经田丰、许攸苦劝,同意今日一早撤军向东攻略徐州,可是,田丰、许攸离去之后,袁绍又辗转反侧了一夜。思之良久,他还是不想轻易放弃昌邑,决定今日最后再试一次。若是仍然无法攻克昌邑,就立刻撤军。今日,袁绍究竟能否得偿所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