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轶跟在陈寻身后,与他一同到了楼上民宿的茶水间。
茶水间的沙发和茶几她每天都在擦,所以看见一只脏兮兮的鞋子搁在茶几上,她的眼角都不由得抽了抽。
顺着那条不安分的腿脚往前看,便见一个黄毛瘫坐在茶几上,手机里是正在厮杀的游戏。
“小唐。”
陈寻在后出声叫他,那黄毛一个激灵放下了脚站起来:“寻哥。这就走了?”
“嗯。”
小唐的游戏也不玩了,看陈寻视线在茶几上留了留,立刻拿了纸巾擦了擦踩过的地方。
如轶在一旁看着,这样简单的擦拭哪够。她记住了那一脚的位置,明天来到民宿,第一件事便是把这里消毒一遍。
哦,明天休息,不用过来。那后天也是一样的。
小唐从伞桶里拿了伞,推开民宿的玻璃门。
外面的雨很大,从屋檐上哗啦啦地流淌,地上的积水是城市排水系统崩溃的象征。
“哥,我去开车过来。”
小唐撑开伞往外跑,但只挡一面的伞对上四面八方而来的雨水,效果微乎其微。他才跑出去几步,那头特地烫过的黄毛便软软湿湿地耷拉下来,再不精神。
玻璃门开着,雨点和风一起飘进来。
如轶上身是一件半袖。傍晚换上时还是晴天,那时没想过会忽然降温下雨。此时站在雨外,倒是有几分寒意。
她把两边袖子往下扯了点,不过也只是聊胜于无的一点御寒能力罢了。可她这一点点小动作却难逃陈寻的目光,他很自然地往前了一步,拉上了那扇玻璃门。
等车罢了,开着门等和关了门等有什么不一样的。
小姑娘是聪明人,自己冷了自己清楚。之所以不自己上去关门,是因她在他身边紧张。
他自认长得不凶,也不曾对她说过什么重话。这只是第一次见面,她就一直这样紧张局促着,完全不似常态,只能有一个原因。
她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做过什么。
既然知道,却也跟了他出来。
陈寻眉眼稍簇,转而又换上笑容:“你是这里的员工,还是?”
如轶意外他会跟自己说话。
刚才在酒吧,她没坐上桌的时候,他明明与老板聊得很投入。而她一来,他立刻提出要走,对她的态度可见一斑。
“义工。”
“义工?”陈寻挑眉,“不拿工资吗?”
“不拿。”
“那?”
“拿的是人生经历,和这段经历中结交的朋友。”
他又笑了:“年轻人的潮流,我跟不上。”
“您也不老,很年轻呢。”
“都叫叔叔了,我还不老么。”
如轶一愣。是啊,自己为了装傻,管他叫过‘叔叔’。刚又想说他不老来讨好他,两边好处全想要,结果吃了自相矛盾的亏。
一句解释的话挂在嘴边出不来,而陈寻就没有让她说下去的意思。
玻璃门外闪过车灯的光芒,陈寻为她推开玻璃门:“上车吧。”
刚才的一眼,如轶看到了车标和车牌。两者都普通至极,放到大街上,绝不会有人注意到的类型。
这样过日子,图个什么。如轶心里纳闷着。有那么多钱,却不开豪车、不戴名表、不喝好酒,图个什么呢?
她随着陈寻坐上了车。
后座不宽敞,即使两人分占一边,中间的间隔也并不大。
如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不知是他车里的香薰,还是她在13号桌坐了一会儿,身上沾染来的。
小唐开车,目光从后视镜里看陈寻:“寻哥?”
陈寻:“老吴住的地方。”
小唐点了点头,知道了目的地。
他知道寻哥不喜欢他开快车,尤其是雨天,快车更加危险。路上的速度压得很低,一切安全为主。
如轶看着车窗外。雨噼里啪啦地打下来,模糊了路边美食一条街的灯光。
饥饿感和灵感一起抵达。
她忽然开口:“哥,能不能把我放在这里。我晚上还没吃饭,在这里吃一口。”
“小唐。”
陈寻一声喊,小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从岔路开进了辅道。
如轶指了路:“那家粥铺就可以了。”
“好。”
车从辅道稳稳当当地开上了人行道。大半夜的,人行道上压根没有一个人影。粥铺里倒是热闹地坐了几桌,每张桌子上都有飘着香的粥。
咔哒一声,车门开锁的声音很响。
如轶笑着看向陈寻:“哥,谢谢你送我回来,我请你吃顿夜宵吧。”
“好。”
她没期待着他会同意,或者说,她没想到他会同意得这么爽快。
他又对小唐说:“车你先开回去,不用等我。”
小唐将伞从副驾递过来,陈寻拿在手里,与如轶一同下了车。
车慢速开走,没溅起地上的积水。如轶进粥铺前又看了眼开远的小车,只觉小唐尽管一头黄毛,坐相又是那个德行,却实在是个好的下属和司机。
对于上司的指令,一个眼神就能心领意会。上司做的事,他也不会多问一句,只是默默做事。
要么是陈寻教得好,要么是陈寻挑得好。
陈寻温柔的声音响起,唤回如轶的思绪:“进来。”
他为她撑着门,她往里走进。擦肩的时候她闻到了刚才在车上的那股清淡的檀香味,像是山寺里的气息,寡淡也幽深。
原来是他身上的,
她抬眼,笑得很明艳:“谢谢。”
“客气了。”
服务员迎来上来,将两人引到靠窗的座位。菜单只是一张正反面的A4纸,被服务员放在两人中间。
如轶问服务员:“有什么推荐的吗?”
服务员翻到菜单的反面:“您两位的话,推荐点这个情侣套餐。套餐里有一份海鲜粥、两杯菊花茶和一份叉烧包,性价比比较高。”
话一出口,服务员瞧见女孩的脸色有些僵硬。他再看了看座位上的两人,他们的年龄差似乎也跟“情侣”毫不相干。
他弥补一句:“当然,不是情侣也能点。”
陈寻笑了:“那就来一份这个套餐。可以吗?”
“好。”如轶点头。
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很快又端上来了菊花茶。
如轶本以为只有菊花,但茶底却沉着一把茶叶。她端茶杯的动作一愣,又将杯子放回了桌子上。
“不爱喝茶?”
她摇摇头:“会失眠。”
“喝咖啡不会?”
咖啡?
如轶怔了怔。他不仅知道自己抽烟,也知道自己刚才在酒吧喝了咖啡?
没道理。
陈寻也不故弄玄虚,直接告诉她原因:“你身上有咖啡味,手上有烟味。”
“您这都闻得出来?”
他浅笑:“你知道04年的浣江湾爆炸吗?”
如轶点头。
04年,那时候她还很小。但那场大爆炸是整个浣江市的疼痛,没有一个浣江人会不知道。
陈寻含笑着说下去:“那次爆炸让我失明了三年。失去视力,嗅觉和听觉都会变得很灵敏。”
如轶看向他眼镜后的双眸,疑惑:“那您的眼睛?”
“这对眼角膜不是我的。”陈寻说得很轻松,“我很幸运,获得了一位癌症患者的捐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