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明是他来到这个地方本来就应该做的事情,但是他不仅不觉得很开心,反而心里堵堵的。
一直到中午,他们两个都没有回来,崔诩与宁儿已经完全放弃了开业的想法,中午随便做了点吃的,摆在店里自己吃了起来。
饭还没吃到一半,后院里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宁儿眼睛一亮:“估计是姐姐和怀哥哥回来了!”
说着便扔下筷子像一只小鸟一样扑向了后院:“姐姐!怀哥哥!饭已经做好啦快来吃……怀哥哥!”
原本清脆可爱的呼唤声在最后变成了惊呼。
上一次李大娘出事的时候,宁儿就是这样的反应,崔诩听到宁儿的惊呼之后立刻扔下了手里的筷子,跑向了后院。
谦禄看他二人都向着后院跑去,也犹犹豫豫地跟着去了。
待他最后一个掀开通向后院的帘子,看着回来的人,他 顿时陷入了惊慌之中。
回来的人是怀彦青。
只见他浑身是血,身上到处都是伤,背上肩上还有腹间有草草包扎的痕迹,血晕开将整件衣服都沾染得惨不忍睹。
眼看他一个踉跄就要往地上倒,崔诩眼疾手快一把将怀彦青扶住:“这是出了什么事?”
怀彦青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努力向前走了几步,那眼中恨意携带着杀气,一把就揪住了谦禄的领子。
“掌柜的死了,你开心吗?”
怀彦青的声音颤抖着,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愤。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便一口血呕出来喷了谦禄一身,随即便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崔诩与宁儿在怀彦青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便愣住了,宁儿更是大惊失色捂住了嘴,眼泪瞬间便流了下来。
但是没有时间让他们接着悲伤,怀彦青伤的很重,崔诩在宁儿的帮助下将他背在了背上,带到房子里躺着。
将谦禄一个人扔在了外面。
林锦绣,死了?
谦禄看着怀彦青喷在自己身上的血,有些不敢相信。
但是,像怀彦青那样身手高强的人,居然都能伤成这样,那掌柜的怎么可能活下来?
谦禄在身上抹了一把,抹了满手的血腥。
来之前娘亲对他说,这是个至关重要的任务,不许失败。
这也是个很难的任务,像他这样的废物若是想证明自己的价值,唯一的方法便是将这个任务完成。
现在任务完成了,对于家里是大功一件,但是他……
他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宁儿的哭泣声与崔诩的叹息从面前的房子中传来,谦禄低着头,失魂落魄地走向了店里。
在路过吧台的时候,谦禄看向了这个自己工作了一个多月的地方。
每一样东西都是那么熟悉,每一顿午饭也都是在这里与林锦绣她们一起吃的。
“你以后就叫谦禄吧。”
“愿你能够成为谦谦君子,一世福禄安康。”
这是林锦绣给他起名的时候说的,这两句话一直被谦禄记在心里,连同字句,语气,甚至是林锦绣说这句话的表情,他都记在心里。
但是他不叫谦禄,他是家里的六十四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便想要作为谦禄,想在林锦绣的身边生活一辈子。
但是林锦绣死了,那个经常对着他温暖微笑,给他包扎伤口,愿意救他的妹妹,站在他身后温暖他包容他的那个人……
死了。
被他害死了,甚至可以说,是他杀的她。
而他们已经知道了,林锦绣是被他杀掉的。
谦禄垂着手,低着头,慢慢地走出了锦绣人间。
在离开这条街的时候,他又转身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生活过这么久的店门,一步三回头地,转身离去了。
他顺着上一次妹妹发病,与林锦绣一起走过的那一条路来到了郡守家的门口,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片树叶。
树叶横在嘴边,谦禄蹙着眉吹出了一段鸟叫一样的旋律,吹完了之后便随手将树叶撕开,扔在了路边。
他低着头在街上走着,一路走出了城,走进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的小茅屋里,重重地坐在了床边,等待着什么。
而就在他等待的过程中,林锦绣的笑脸不自觉的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们所给他的每一句关怀,每一次问候,每一个塞给他的吃食、小玩意,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中,怎么甩都甩不脱。
而且……越想越难过。
“哥哥!”妹妹的声音出现在了门口,谦禄连忙打开门,将自己的妹妹迎了进来。
妹妹比起去郡守家治病之前好像更瘦了,身上的溃烂面积也在扩大,那双眼睛因为身上的病痛也没有了光。
为什么妹妹明明是去治病的,但是身体却变得原来越不好了?
小姑娘扑进了谦禄的怀里,用自己无神的大眼睛看着谦禄:“哥哥!我们终于可以回家啦!”
“嗯。”谦禄轻轻地拍着自己妹妹的背后,“可以回家了。”
“哥哥我可厉害啦!”小姑娘忙不迭地向着谦禄邀功,“我在郡守的家里可是什么都没有吃哦!”
“什么?”谦禄听到妹妹这么说,才回过神来。
“无论是那死老头给的药还是那林掌柜给的吃的,我都没吃哦!一口都没有吃!”提到任大夫之后,小姑娘恨恨地哼了一声,“明明根本就治不好我,还想开奇怪的药害我,没门!”
难怪她去了任大夫身边那么久,身体却一点都没有好。
说到这里小姑娘蹙紧了眉头看着自己的哥哥:“不过哥哥,我好像更不舒服了,我们赶紧回去让娘亲给我治一治吧。”
“好。”一提到让娘亲治病,谦禄的眼里仿佛有了光彩。
他一把将小姑娘抱起来向着门外跑去,“现在哥哥就带你回去治病。”
“嗯!”小姑娘用自己缠着绷带的手抱住了谦禄的脖子。
还好有妹妹在。
怀里抱着自己的妹妹,谦禄感觉心里好受了很多。
回家,这就回家,回家之后就能得到娘亲的奖励,就能把林锦绣忘了……
谦禄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对自己不断地说:
我是六十四号,我是六十四号,我不是谦禄,我不是……
回家的路途有些遥远,谦禄跑在那条自己经常走的山路上,健步如飞。
他的轻功虽然很是蹩脚,但是爬这样的山路对他来说,还是很轻松的。
抱着妹妹在山路上行进了很久,等他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谦禄与妹妹口中的家,是位于郡城外面的山林中一间隐秘的宅子。
宅子表面上看去只有一层,其实地底下另有乾坤。
这栋宅子的下面就像是蚂蚁的洞穴,顺着通道不断往下延伸着,到达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空间,每个空间都有不同的作用。
有些房间里有人在练功,有些房间里堆满了瓶瓶罐罐,像是在做些什么实验,而有些房间里种植着紫色的花花草草,看上去十分漂亮。
看门的人发现是谦禄回来了,没有阻拦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放他进去了。
妹妹的病在路上的时候更加严重了,她一直在咳嗽,咳出来的东西也变成了血,谦禄看的心里一阵一阵地抽疼。
“娘亲,娘亲回来了没有?”谦禄心急火燎地问着路上自己碰到的每一个人,然而并没有人理会他。
问了半天,谦禄在走廊的拐角砰的一声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才停下了脚步。
“出去做个任务,做的连规矩都忘了。”
谦禄迎面撞上的人正是被自己称作“娘亲”的那个女人,他连忙道歉,将自己的妹妹放了下来,两个人一起跪在了她的面前。
娘亲的脸上带着愠怒,她照着谦禄的肩膀踢了一脚:“那林锦绣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是不是还想回去她那里?”
“不敢。”谦禄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女人,“方才林锦绣身边的那个怀彦青回到了店里,说林锦绣已经死了。”
“什么?林锦绣死了?”那个“娘亲”好像也是才知道这个消息,看着谦禄道,“说清楚。”
谦禄向“娘亲”汇报:“今天中午,怀彦青回到了店里,身受重伤,说林锦绣已经死了。”
谦禄犹豫良久,还是将怀彦青扯着他领子的这个细节隐瞒了下来。
“是吗……”听到了谦禄的汇报,那个女人脸上的愠怒不见了,转而笑了两声,蹲下身将谦禄扶了起来,“好孩子,做的漂亮,你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谦禄还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娘亲”亲手触碰,他有些颤抖着拉住母亲的手:“是我应该做的。”
原来自己的家里还是有温暖的。
谦禄低下头,有点想哭。
他在几年前就幻想过这双手可以握一握他,这一次终于实现了。
虽然这双手十分冰冷,完全没有林锦绣的温暖……
谦禄摇了摇头,将林锦绣的身影从自己的脑海中驱逐了出去。
不能想她,她只不过是自己的任务目标罢了,而母亲才是自己应该效忠的角色。
加上妹妹也在这里,就算是为了妹妹,他也应该努力活下去。
努力干活,努力站上高位,给妹妹一个好的生活。
“有什么愿望,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跟娘亲说。”那个女人看着谦禄,脸上的笑容十分慈祥。
谦禄看着母亲那张慈祥的面容,低着头有些感动:“想……妹妹不舒服,想给妹妹治病。求求娘亲,救救妹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