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汝训余懋学张养蒙孟一脉何士晋(陆大受张庭李俸)王
德完蒋允仪邹维琏(吴羽文)
王汝训,字古师,聊城人。隆庆五年进士。除元城知县。万历初,入为刑部
主事。改兵部,累迁光禄少卿。吏科都给事中海宁陈与郊者,大学士王锡爵门生,
又附申时行,恣甚。汝训抗疏数其罪,言:“与郊今日荐巡抚,明日荐监司。每
疏一出,受贿狼籍。部曹吴正志一发其奸,身投荒徼。吏部尚书杨巍亦尝语侍郎
赵焕,谓为小人。乞速罢谴。且科道以言为职,乃默默者显,谔谔者绌。直犯乘
舆,屡荷优容。稍涉当途,旋遭摈斥。言官不难于批鳞,而难于借剑,此何为也?
天下惟公足以服人。今言者不论是非,被言者不论邪正,模棱两可,曲事调停,
而曰务存大体。是惩议论之纷纭,而反致政体之决裂也。乞特敕吏部,自后迁转
科道,毋恶异喜同,毋好谀丑正。”是时,巍以政府故,方厚与郊。闻汝训言引
己且刺之,大恚,言:“臣未尝诋与郊。汝训以寺臣攻言路,正决裂政体之大者。”
乃调汝训南京。顷之,御史王明复劾与郊,并及巍,诏夺明俸,擢与郊太常少卿。
都人为之语曰:“欲京堂,须弹章。”与郊寻以忧去。后御史张应扬追劾其交通
文选郎刘希孟,考选纳贿,并免官。未几,其子杀人论死,与郊悒悒卒。
汝训入为太常少卿。孟秋飨庙,帝不亲行。汝训极谏。帝愠甚,以其言直,
不罪也。寻进太仆卿,调光禄。汝训先为少卿,寺中岁费二十万,至是滥增四万
有奇。汝训据《会典》,请尽裁内府冗食,不许。
二十二年,改左佥都御史。旋进右副都御史,巡抚浙江。汝训性清介,方严
疾恶。巡按御史南昌彭应参亦雅以强直名,相与力锄豪右。乌程故尚书董份、祭
酒范应期里居不法,汝训将绳之。适应参行部至,应期怨家千人遮道陈牒。应参
持之急,檄乌程知县张应望按之。应期自缢死,其妻吴氏诣阙诉冤。帝命逮应参、
应望诏狱,革汝训职,诘吏部都察院任用非人。尚书孙丕扬、都御史衷贞吉等引
罪,且论救。帝意未释,谪救应参者给事中乔胤等于外。言官讼汝训、应参,亦
及胤,帝愈怒。疏入,辄重胤谴,至除名,而谪应望戍烟瘴,应参为民。
汝训家居十五年,起南京刑部右侍郎。召改工部,署部事。初,矿税兴,以
助大工为名。后悉输内帑,不以供营缮。而四方采木之需多至千万,费益不訾。
汝训屡请发帑佐工,皆不报。在部岁余,力清夙弊。中官请乞,辄执奏不予,节
冗费数万。卒,赠工部尚书,谥恭介。
余懋学,字行之,婺源人。隆庆二年进士。授抚州推官,擢南京户科给事中。
万历初,张居正当国,进《白燕白莲颂》。懋学以帝方忧旱,下诏罪己,与百官
图修禳。而居正顾献瑞,非大臣谊,抗疏论之。已,论南京守备太监申信不法,
帝为罢信。久之,陈崇惇大、亲謇谔、慎名器、戒纷更、防佞谀五事。时居正方
务综核,而懋学疏与之忤,斥为民,永不叙录。居正死,起懋学故官,奏夺成国
公朱希忠王爵,请召还光禄少卿岳相、给事中魏时亮等十八人。帝俱报可。寻擢
南京尚宝卿。
十三年,御史李植、江东之等以言事忤执政。同官蔡系周、孙愈贤希执政指,
纷然攻讦,懋学上言:
诸臣之不能容植等,一则以科场不能无私,而恶植等之讦发;一则以往者常
保留居正,而忌吴中行、沈思孝等之召用。二疑交于中,故百妒发于外也。夫威
福自上,则主势尊。植等三臣,陛下所亲擢者也,乃举朝臣工百计排之;假令政
府欲用一人,诸臣敢力挫之乎?臣谨以臣工之十蠹为陛下言之。
今执政大臣,一政之善,辄矜赞导之功,一事之失,辄诿挽回之难,是为诬
上。其蠹一。进用一人,执政则曰我所注意也,冢宰则曰我所推毂也,选郎则曰
我所登用也。受爵公朝,拜恩私室,是为招权。其蠹二。陛下天纵圣明,犹虚怀
纳谏。乃二三大僚,稍有规正,辄奋袂而起,恶声相加,是为讳疾。其蠹三。中
外臣工,率探政府意向,而不恤公论。论人则毁誉视其爱憎,行政则举置徇其喜
怒,是为承望。其蠹四。君子立身,和而不同。今当路意有所主,则群相附和,
敢于抗天子,而难于违大臣,是为雷同。其蠹五。我国家谏无专官,今他曹稍有
建白,不曰出位,则曰沽名,沮忠直之心,长壅蔽之渐,是为阻抑。其蠹六。自
张居正蒙蔽主聪,道路以目,今余风未殄,欺罔日滋。如潘季驯之斥,大快人心,
而犹累牍连章为之申雪,是为欺罔。其蠹七。近中外臣僚或大臣交攻,或言官相
讦,始以自用之私,终之好胜之习。好胜不已,必致忿争,忿争不已,必致党比。
唐之牛、李,宋之洛、蜀,其初岂不由一言之相失哉?是为竞胜。其蠹八。佞谀
成风,日以浸甚。言及大臣,则等之伊、傅;言及边帅,则拟以方、召;言及中
官,则夸吕、张复出;言及外吏,则颂卓、鲁重生。非藉结欢,即因邀赂,是为
佞谀。其蠹九。国家设官,各有常职。近两京大臣,务建白以为名高,侵职掌而
听民讼。长告讦之风,失具瞻之体,是为乖戾。其蠹十也。
懋学夙以直节著称,其摘季驯不无过当。然所言好胜之弊,必成朋党,后果
如其言。累迁南京户部右侍郎,总理漕储。疏白程任卿、江时之冤,二人遂得释。
二十二年,以拾遗论罢。卒,赠工部尚书。天启初,追谥恭穆。
张养蒙,字泰亨,泽州人。万历五年进士。选庶吉士,历吏科左给事中。少
负才名,明习天下事。居言职,慷慨好建白。以南北多水旱,条上治奸民、恤流
民、爱富民三事,帝嘉纳之。锦衣都指挥罗秀营佥书,兵部尚书王遴格不行,失
欢权要而去,秀竟夤缘得之。养蒙疏发其状,事具遴传。御史高维崧等言事被谪,
养蒙偕同官论救,复特疏讼之。忤旨,夺俸。
寻迁工科都给事中。都御史潘季驯奏报河工,养蒙上言曰:“二十年来,河
几告患矣。当其决,随议塞,当其淤,随议浚,事竣辄论功。夫淤决则委之天灾
而不任其咎,浚塞则归之人事而共蒙其赏。及报成未久,惧有后虞,急求谢事,
而继者复告患矣。其故皆由不久任也。夫官不久任,其弊有三:后先异时也,人
己异见也,功罪难执也。请仿边臣例,增秩久任,斯职守专而可责成功。”帝深
然之。
有诏潞安进绸二千四百匹。未几,复命增五千。养蒙率同官力争,且曰:“
从来传奉职造,具题者内臣,拟旨者阁臣,抄发者科臣。今径下部,非祖制。”
不从。出为河南右参政。寻召为太仆少卿,四迁左副都御史。二十四年,极谏时
政阙失,言:
迩来殿廷希御,上下不交。或疑外臣不可尽信,或疑外事未可尽从。君臣相
猜,政事积废。致市猾得以揣意旨,左右得以播威权。惟利是闻,祸将胡底。谨
以三轻二重之弊为陛下陈之。
一、部院之体渐轻。或虚其位而不补,或用其人而不任。如冬官一曹,亚卿
专署,已为异事,乃冢宰何官,数月虚位。法司议刘世延罪,竟尔留中,主事刘
冠南疏入即发。何小臣听而大臣不听,单疏下而公疏不下哉!以至户曹三疏谏开
矿,臣院九疏催行取,皆置不报。议大事则十疏而九不行,遇廷推则十人而九不
用。失大臣师表百僚,奈何轻之至此!
一、科道之职渐轻。五科都给事中久虚不补,御史曹学程一系不释,考选台
谏,屡请屡格,乃至服阕补任,亦皆废阁。是不欲言路之充也。夫政无缺失,何
惮人言。徒使唯诺风成,謇谔意绝,国是将何定乎?
一、抚按之任渐轻。如开矿一事,抚按有言,咸蒙切责。于是郑一麟以千户
而妄劾李盛春。夫阍人、武弁得以制巡抚之命,纪纲不倒置乎?一珰得志,诸珰
效尤,抚按敛手,何有于监司?从此陛下之赤子将无人拊循矣。
一、进献之途渐重。下僚捐俸,儒士献资,名为助工,实怀觊幸。甚者百户
王守仁以谋复世爵,妄构楚府,而使陛下恩薄于懿亲;主簿张以述以求复旧秩,
妄献白鹿,而使陛下德损于玩物。部臣纠之不听,言官纠之不听,业已明示好恶,
大开受献之门。将见媚子宵人,投袂竞起,今日献灵瑞,明日贡珍奇,究使败节
文官、偾军武帅,凭藉钱神,邀求故物,不至如嘉靖末年之浊乱不止也。
一、内差之势渐重。中使纷然四出,乞请之章无日不上,批答之旨无言不温。
左右藉武弁以营差,武弁藉左右以网利,共构狂言,诳惑天听。陛下方厌外臣沮
挠,谓欲办家事,必赖家奴,于是有言无不立听。岂武弁皆急君,而朝绅尽误国
乎?今奸宄实繁有徒。采矿不已,必及采珠;皇店不止,渐及皇庄。继而营市舶,
继而复镇守,内可以谋坐营,外可以谋监军。正德敝风,其鉴不远。
凡此三轻二重,势每相因。德与财不并立,中与外不两胜,惟陛下早见而速
图之。
不报。
又明年六月,两宫三殿继灾。养蒙复上疏曰:
近日之灾,前古未有。自非君臣交儆,痛革敝风,恐虚文相谩,大祸必至。
臣请陛下躬谒郊庙以谢严谴,立御便殿以通物情,早建国本以系人心。停银矿、
皇店之役,杜四海乱阶;减宦官宫妾之刑,弭萧墙隐祸。然此皆应天实事,犹非
应天实心也。罪己不如正己,格事不如格心。陛下平日成心有四:一曰好逸。朝
享倦于躬临,章奏倦于省览。古帝王乾健不息,似不如此。一曰好疑。疑及近侍,
则左右莫必其生;疑及外庭,则僚采不安于位。究且谋以疑败,奸以疑容。古帝
王至诚驭物,似不如此。一曰好胜。奋厉威严以震群工,喜谄谀而恶鲠直,厌封
驳而乐顺从。古帝王予违汝弼,似不如此。一曰好货。以聚敛为奉公,以投献为
尽节。古帝王四海为家,似不如此。愿陛下戒此四者,亟图更张,庶天意可回,
国祚可保。
帝亦不省。
寻迁户部右侍郎。时再用师朝鲜,命养蒙督饷。事宁,予一子官。三十年,
尚书陈蕖称疾乞罢。诏养蒙署事。会养蒙亦有疾在告,固辞。给事中夏子阳劾其
托疾,遂罢归。卒于家。天启初,赐谥毅敏。
孟一脉,字淑孔,东阿人。隆庆五年进士。为平遥知县。以廉能擢南京御史。
万历六年五月,上言:“近上两宫徽号,覃恩内外,独御史傅应祯、进士邹元标、
部郎艾穆、沈思孝,投荒万里,远绝亲闱,非所以广锡类溥仁施也。”疏入,忤
张居正,黜为民。居正死,起故官,疏陈五事,言:
近再选宫女至九十七人,急征一时,辇下甚扰。一也。
中外章奏,宜下部臣议覆,阁臣拟旨,脱有不当,台谏得纠驳之。今乃不任
臣工,颛取宸断,明旨一出,臣下莫敢犯颜。二也。
士习邪正,系世道污隆。今廉耻日丧,营求苟且。亟宜更化救弊,先实行而
后才华。三也。
东南财赋之区,靡于淫巧,民力竭矣,非陛下有以倡之乎?数年以来,御用
不给。今日取之光禄,明日取之太仆,浮梁之磁,南海之珠,玩好之奇,器用之
巧,日新月异。遇圣节则有寿服,元宵则有灯服,端阳则有五毒吉服,年例则有
岁进龙服。以至覃恩锡赉,小大毕沾;谒陵犒赐,耗费巨万。锱铢取之,泥沙用
之。于是民间习为丽侈,穷耳目之好,竭工艺之能,不知纪极。夫中人得十金,
即足供终岁之用。今一物而常兼中人数家之产。或刻沉檀,镂犀象,以珠宝金玉
饰之。周鼎、商彝、秦铊、汉鉴,皆搜求于海内。穷岁月之力,专一器之工;罄
生平之资,取一盼之适。殊不知财贿易尽,嗜欲无穷。陛下诚能恭俭节约以先天
下,禁彼浮淫,还之贞朴,则财用自裕,而风俗亦淳。四也。
边疆之臣,日弛戎备,上下蒙蔽,莫以实闻。由边臣相继为本兵,题覆处分,
尽在其口。言出而中伤随之,谁肯为无益之谈,自取祸败哉?渔夫舍饵以得鱼,
未闻以饵养鱼者也。今以中国之文帛绮绣为蕃戎常服,虽曰贡市,实则媚之。边
臣假贡市以赂戎,戎人肆剽窃而要我。彼此相欺,以诳君父。幸其不来,来则莫
御。所谓以饵养鱼者也。请明诏枢臣,洗心易虑。战守之备,一一请求,付之边
臣。使将识敌情,兵识将意,庶乎臂指如意,国可无虞。五也。
疏入,忤旨,谪建昌推官。屡迁南京右通政。移疾归。四十一年,起右佥都
御史,巡抚南、赣。居三年,廷推左副都御史。未得命,给事中官应震论其纵子
骄恣。疏虽留中,一脉竟引疾去。年八十一卒。
一脉初以直谏著声。晚膺节钺,年力已衰,不克有所表树云。
何士晋,字武莪,宜兴人。父其孝,得士晋晚。族子利其资,结党致之死。
继母吴氏匿士晋外家。读书稍懈,母辄示以父血衣。士晋感厉,与人言,未尝有
笑容。万历二十六年举进士。持血衣诉之官,罪人皆抵法。初授宁波推官,擢工
科给事中。首疏请通章奏、缓聚敛。俄言:“衮职有阙,廷臣言虽逆耳,每荷优
容。独论及辅臣,必欲借主威以泄愤。是陛下负拒谏之名,辅臣收固宠之实,天
下所以积愤辅臣而不能平也。如孙幰、郭子章、戴耀、沈子木,宜舍不舍,公论
乖违,辅臣赓安得不任其咎?”无何,劾左都督王之桢久掌锦衣,为内阁爪牙,
中枢心腹。又劾大学士王锡爵逢君贼善,召命宜停;户部尚书赵世卿误国,无大
臣体。已,复言:“朝端大政,宜及今早行者,在放辅臣以清政地,罢大臣被论
者以伸公议。斥王之桢以绝祸源,释卞孔时、王邦才等以苏冤狱。”
初,皇长孙生,有诏起废,列上二百余人。阅三年,止用顾宪成等四人。士
晋请大起废籍。瑞王将婚,诏典礼视福王,费当十九万。初,帝弟潞王婚费不及
其半,士晋请视潞王。帝将崇奉太后,诏建灵应宫,士晋以非礼力争,且曰:“
圣母所注念者东宫出讲,诸王早婚,与遗贤之登进也,乃诸臣屡请不应。而不时
内降者,非中贵之营求,即鬼神之香火,何也?”帝皆不省。
未几,有张差梃击之事。王之寀钩得差供,帝迁延不决,士晋三上疏趣之。
当是时,变起非常,中外咸疑谋出郑国泰,然无敢直犯其锋者。郎中陆大受稍及
之,国泰大惧,急出揭自明,人言益籍籍。士晋乃抗疏曰:
陛下与东宫,情亲父子,势共安危,岂有祸逼萧墙,不少动念者?候命逾期,
旁疑转棘。窃详大受之疏,未尝实指国泰主谋,何张皇自疑乃尔?因其自疑,人
益不能无疑,然人之疑国泰,不自今日始也。陛下试问国泰,三王之议何由起?
《闺范》之序何由进?妖书之毒何由构?此基祸之疑也。孟养浩等何由杖?戴士
衡等何由戍?王德完等何由锢?此挑激之疑也。南宗顺,刑余也,而阴募死士千
人,谓何?顺义王,外寇也,而各宫门守以重兵,谓何?王曰乾,逆徒也,而疏
中先有庞保、刘成名姓,谓何?此不轨之疑也。三者积疑至今日,忽有张差一事,
正与往者举措相符,安得令人不疑!且今日之疑国泰,又非张差一事已也。恐骑
虎难下,骇鹿走险,一击不效,别有阴谋。陛下不急护东宫,则东宫为孤注。万
一东宫失护,而陛下又转为孤注矣。
国泰欲释人疑,惟明告贵妃,力求陛下速执保、成下吏。如果国泰主谋,是
乾坤之大逆,九庙之罪人,非但贵妃不能庇,即陛下亦不能庇也。借剑尚方,请
自臣始。或别有主谋,无与国泰事,请令国泰自任,凡皇太子、皇长孙起居悉属
国泰保护,稍有疏虞,罪即坐之,则臣与在廷诸臣亦愿陛下保全国泰身,无替恩
礼。若国泰畏有连引,预荧惑圣聪,久稽廷讯,或潜散党与,俾之远逃,或阴毙
张差,以冀灭口,则罪愈不容诛矣。惟圣明裁察。
疏入,帝大怒,欲罪之,念事已有迹,恐益致人言。而吏部先以士晋为东林
党,拟出为浙江佥事,候命三年未下。至是,帝急简部疏,命如前拟。吏部言阙
官已补,请改命。帝不许,命调前补者。吏部又以士晋积资已深,秩当参议。帝
怒,切责尚书,夺郎中以下俸。士晋之官四年,移广西参议。光宗立,擢尚宝少
卿,迁太仆。
天启二年,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广西。安南入犯,督将吏屡击却之。四年,擢
兵部右侍郎,总督两广军务,兼巡抚广东。明年四月,魏忠贤大炽,争梃击者率
获罪。御史田景新希旨,诬叛臣安邦彦贿士晋十万金,阻援兵。遂除士晋名,征
贿助饷。士晋愤郁而卒。有司征赃急,家人但输数百金,产已罄。会庄烈帝立,
获免,复官赐恤。
陆大受,字凝远,武进人。万历三十五年进士。授行人,屡迁户部郎中。福
王将之国,诏赐庄田四万顷。大受请大减田额,因劾郑国泰骄恣乱法状,疏留中。
王之寀发张差事,大受抗疏言:“青宫何地,张差何人,敢白昼持梃,直犯储跸,
此乾坤何等时耶!业承一内官,何以不知其名?业承一大第,何以不知其所?彼
三老、三太互相表里,而霸州武举高顺宁者,今皆匿于何地?奈何不严竟而速断
耶?”户部主事蒲州张庭者,大受同年生也,亦上言:“奸人突入大内,狙击青
宫,陛下宜何如震怒,立穷主谋。乃廷臣交章,一无批答,何也?君侧藏奸,上
下蒙蔽,皆由陛下精神偏注,皇太子召见甚稀,而前此册立、选婚及近时东宫出
讲、郭妃卜葬诸事,陛下皆弗胜迟回,强而后可。彼宦寺者安得不妄生测度,阴
蓄不逞,以侥幸于万一哉!”皆不报。大受寻出为抚州知府,以清洁著闻。居二
年,徐绍吉、韩浚以京察夺其官。庭再迁郎中,被齮龁。引退,抑郁以死。
又有闻喜李俸者,为刑部郎中。当诸司会鞫时,张差语涉逆谋,郎中胡士相
等相顾不敢录。俸力争,乃得入狱词,遂为郑氏党所恶。及迁凤翔知府,诸党人
以言慑之,竟不敢之任。后复中以京察,卒于家。
天启初,御史张慎言、方震孺、魏光绪、杨新期交章讼三人冤。乃赠庭、俸
光禄寺少卿,大受起补韶州。已,都御史高攀龙请加庭、俸荫谥,不果。大受未
几卒。
王德完,字子醇,广安人。万历十四年进士。选庶吉士,改兵科给事中。西
陲失事,德完言:“诸边岁糜饷数百万,而士气日衰,戎备日废者,以三蠹未除,
二策未审也。何为三蠹?一曰欺,边吏罔上也。二曰徇,市赏增额也。三曰虚,
边防鲜实也。何谓二策?有目前之策,有经久之策。谨守誓盟,苟免搏噬,此计
在目前。大修战具,令贼不敢窥边,则百年可保无事,此计在经久。今经略郑洛
主款,巡抚叶梦熊又言战,边臣不协,安望成功。”帝为饬二臣。石星为本兵,
德完上十议以规时,帝纳之。已,请裁李成梁父子权,劾褫黔国公沐昌祚冠服,
罢巡抚朱孟震、贾待问、郭四维、少卿杨四知、赵卿。又发广东总督刘继文、总
兵官李栋等冒功罪。半岁章数十上,率军国大计。
累迁户科都给事中。上筹画边饷议,言:“诸边岁例,弘、正间止四十三万,
至嘉靖则二百七十余万,而今则三百八十余万。惟力行节俭,足以补救。盖耗蠹
之弊,外易剔而内难除。宜严劾内府诸库,汰其不急。又加意屯田、盐法,外开
其源,而内节其流,庶几国用可足。”时弗能用。倭寇久躏朝鲜,再议封贡。德
完言:“封则必贡,贡则必市,是沈惟敬误经略,经略误总督,总督误本兵,本
兵误朝廷也。”后封果不成。德完寻以疾归。
二十八年,起任工科。极陈四川采木、榷税及播州用兵之患。又言三殿未营,
不宜复兴玄殿、龙舟之役。皆不报。已,劾湖广税使陈奉四大罪。再疏极论,谓
奉必激变。奉果为楚人所攻,仅以身免。寻因祷雨言:“今出虎兕以噬群黎,纵
盗贼而吞赤子,幽愤沉结,叩诉无从,故雨泽缘天怒而屯,螟丱因人妖而出。愿
尽撤矿税之使,释逮系之臣,省愆赎过,用弭灾变。”不报。四川妖人韩应龙奏
请榷盐、采木。寻甸知府蔡如川、赵州知州甘学书以忤税使被逮。德完皆力争。
复劾山东税使陈增、畿辅税使王虎罪。不报。已极陈国计匮乏,言:“近岁宁夏
用兵,费百八十余万;朝鲜之役,七百八十余万;播州之役,二百余万。今皇长
子及诸王子册封、冠婚至九百三十四万,而袍服之费复二百七十余万,冗费如此,
国何以支?”因请减织造,止营建,亟完殿工,停买珠宝,慎重采办,大发内帑,
语极切至。帝亦不省。
时帝宠郑贵妃,疏皇后及皇长子。皇长子生母王恭妃几殆,而皇后亦多疾。
左右多窃意后崩,贵妃即正中宫位,其子为太子。中允黄辉,皇长子讲官也,从
内侍微探得其状,谓德完曰:“此国家大事,旦夕不测,书之史册,谓朝廷无人。”德完乃属辉具草。十月,上疏言:“道路喧传,谓中宫役使仅数人,伊郁致疾,
阽危弗自保,臣不胜惊疑。宫禁严秘,虚实未审。臣即愚昧,决知其不然。第台
谏之官得风闻言事。果中宫不得于陛下以致疾与?则子于父母之怒,当号泣几谏。
果陛下眷遇中宫有加无替欤?则子于父母之谤,当昭雪辨明。衡是两端,皆难缄
默。敢效汉朝袁盎却坐之议,陈其愚诚。”疏入,帝震怒,立下诏狱拷讯。尚书
李戴、御史周盘等连疏论救。忤旨,切责,御史夺俸有差。大学士沈一贯力疾草
奏为德完解,帝亦不释。旋廷杖百,除其名。复传谕廷臣:“诸臣为皇长子耶?
抑为德完耶?如为皇长子,慎无扰渎。必欲为德完,则再迟册立一岁。”廷臣乃
不复言。然帝自是惧外廷议论,眷礼中宫,始终无间矣。
光宗立,召为太常少卿。俄擢左佥都御史。天启元年,京师获间谍,词连司
礼中官卢受。德完请出受南京。
初,德完直声震天下。及居大僚,持论每与邹元标等异。杨镐、李如桢丧师
论死,廷臣急欲诛之。德完乃上疏请酌公论,或遣戍立功,或即时正辟,盖设两
途以俟帝宽之。且因荐顺天府丞邵辅忠、通政参议吴殿邦,以两人尝力攻李三才
也。疏出,果宽镐等。于是给事中魏大中再疏论之,德完亦力辨。帝为诘责大中,
事乃已。德完寻进户部右侍郎。给事中朱钦相、倪思辉言事获罪,疏救之。明年,
迁左。亡何卒官。其后辅忠、殿邦以党逆败,佥为德完惜之。
蒋允仪,字闻韶,宜兴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授桐乡知县,移嘉兴。天启
二年,擢御史。时广宁已失,熊廷弼、王化贞俱论死,而兵部尚书张鹤鸣如故,
纠之者反获谴。允仪不平,疏诋其同罪佚罚。因言:“近言官稍进苦口,辄见龃
龉,迁谪未已,申之戒谕。使诸臣不遵明谕,而引裾折槛以甘斥逐,天下事犹可
为也;使诸臣果遵明谕,而箝口结舌以保禄位,天下事尚忍言哉!顷者恒旸不雨,
二麦无秋,皇上于宫中祈祷,反得冰雹之灾。变不虚生,各以类应。夫以坤维之
厚重而震撼于妖孽,以胡眉之丈夫而交关于妇寺,以籍丛炀灶之奸而托之奉公洁
己,是皆阴胁阳之徵也。”报闻。鹤鸣既屡被劾,因诋劾者为群奸朋谋,而反与
前尚书黄嘉善、崔景荣并以边功晋宫保。允仪益愤,言:“鹤鸣既以斩级微功邀
三次之赏,即当以失地大罪伏不赦之辜。且以七百里之榆关,兼旬而后至,畏缩
无丈夫气,偃蹇无人臣礼。犹且靦颜哆口评经、抚功罪,若身在功罪外者。陛下
试问鹤鸣,为本兵,功罪杀于边臣,今日经、抚俱论辟,鹤鸣应得何罪?又问鹤
鸣,旧日经、抚俱论辟,嘉善、景荣应得何罪?赫然震怒,论究如法,庶封疆不
致破坏。”帝不用。
会议红丸事,力诋方从哲,请尽夺官阶、禄荫。其党恶之。徐州旧设参将,
山东盗炽,以允仪请,改设总兵。寻疏论四川监司周著、林宰、徐如珂等功,请
优叙。而劾总督张我续退缩,请罢斥。不从。逾月,请杜传宣、慎爵赏、免立枷、
除苛政。且言:“向者丁巳之察,凡抗论国本系籍正人者,莫不巧加罗织。阴邪
盛而阳气伤,致有今日之祸。今计期已迫,愿当事者早伐邪谋,亟培善类。”疏
入,魏忠贤、刘朝辈皆不悦。以丁巳主察之人不指名直奏,责令置对。允仪言:
“丁巳主察者郑继之、李志也,考功科道则赵士谔、徐绍吉、韩浚也。当日八法
之处分,台省之例转,大僚之拾遗,黑白颠倒,私意横行。凡抗论建藩,催请之
国,保护先帝,有功国本者,靡不痛加摧抑;必欲败其名,锢其身,尽其伦类而
后快。于是方从哲独居政府,亓诗教、赵兴邦等分部要津。凡疆圉重臣,皆贿赂
请托而得,如李维翰、杨镐、熊廷弼、李如柏、如桢,何一不出其保举?迨封疆
破坏,囹圄充塞,而此辈宴然无恙。臣所以痛心辽事,追恨前此当轴之人也。”
中旨将重谴允仪,以大学士叶向高言,停俸半岁。
已,复因灾祲上言:“内降当停,内操当罢。陵工束手,非所以展孝思;直
臣久废,非所以光圣德。东南杼柚已空,重以屡次之加派;金吾冒滥已极,加以
非分之袭封。圣心一转移,天下无不顺应。区区修禳虚文,安能格上穹哉!”帝
不能用。
巡按陕西,条上筹边八事。太常少卿王绍徽家居,与里人冯从吾不协。允仪
重从吾,薄绍徽。魏忠贤擢绍徽佐都察院用事。五年,允仪还朝,即出为湖广副
使。其冬又使给事中苏兆先劾其为门户渠魁,遂削籍。崇祯元年,荐起御史,言:
“奸党王绍徽创《点将录》,献之逆奄。其后效之者有《同志》、《天监》、《
盗柄》诸录,清流遂芟刈无遗。乞加削夺,为倾陷忠良之戒。”从之。其冬,掌
河南道事,陈计吏八则。明年,佐都御史曹于汴,大计京官,贬黜者二百余人,
坐不谨者百人,仕路为清。寻擢太仆少卿。
四年六月,以右佥都御史抚治郧阳。诸府标兵止五百,饷六千,不及一大郡
监司。且承平久,人不知兵,而属城率庳薄,无守具。六年,流贼将窥湖广。兵
部令移镇襄阳,郧阳益虚。其冬,贼大至,陷郧西上津。明年,陷房县、保康。
允仪兵少,不能御,上章乞援,且请罪。会贼入川,郧得少缓。中官陈大金与左
良玉来援,副使徐景麟见其多携妇女,疑为贼,用炮击之,士马多死。大金怒,
诉诸朝,命逮景麟,责允仪陈状。已而并逮允仪下狱,戍边,而以卢象升代。十
五年,御史杨尔铭、给事中倪仁祯相继论荐,未及用而卒。
邹维琏,字德辉,江西新昌人。万历三十五年进士。授延平推官。耿介有大
节。巡抚袁一骥以私憾摭布政窦子偁罪,维琏以去就争。监司欲为一骥建生祠,
维琏抗词力阻。行取,授南京兵部主事,进员外郎。辽左用兵,疏陈数事。寻以
忧去。
天启三年,起官职方,进郎中。刑部主事谭谦益荐妖人宋明时能役神兵复辽
左地,魏忠贤阴主之。维琏极言其妖妄。忠贤怒,矫旨谯责。海内方用师,将帅
悉贿进,职方尤冗秽。维琏素清严,请寄皆绝,因极论债帅之弊,讥切中官、大
臣。
吏部尚书赵南星知其贤,调为稽勋郎中。时言路横恣,凡用吏部郎,必咨其
同乡居言路者。给事中傅櫆、陈良训、章允儒以南星不先咨己,大怒,共诟谇
维琏。及维琏调考功,櫆等益怒,交章力攻。又以江西有吴羽文,例不当用,
两人迫羽文去,以窘辱维琏。维琏愤,拜疏求罢,即日出城。疏中以章惇攻苏轼、
蔡京逐司马光为言,櫆等愈怒。櫆遂显攻魏大中、左光斗以及维琏。自是朝
端水火,诸贤益不安其位矣。维琏欲去不得,诏留视事。乃严核官评,无少假借。
杨涟劾魏忠贤,被旨切责。维琏抗疏曰:“忠贤大奸大恶,罄竹难书。陛下
怜其小信小忠,不忍割弃。岂知罪恶既盈,即不忍不可得。汉张让、赵忠,灵帝
以父母称之;唐田令孜,僖宗亦以阿父称之;我朝王振、曹吉祥、刘瑾,亦尝宠
之群臣之上。有一人老死牖下,获保富贵哉?今陛下以太阿授忠贤,非所以为宗
社计,亦非所以为忠贤计也。若夫黄扉元老,九列巨卿,安可自处于商辂、刘健、
韩文下?”疏入,责其渎奏。崔呈秀坐赃被劾,维琏论戍边。诸媚珰者力别其是
非,请托,拒不听,诸逆党交憾。及赵南星去国,维琏愿与俱去,忠贤即放归。
无何,张讷劾南星,追论维琏调部非法,诏削籍。复构入汪文言狱,下吏,戍贵
州。
崇祯初,起南京通政参议,就迁太仆少卿,疏陈卜相、久任、纳言、议谥、
筹兵五事。五年二月,擢右佥都御史,代熊文灿巡抚福建。海寇刘香乱,遣游击
郑芝龙击破之。海外红夷据彭湖,挟互市,后徙台湾,渐泊厦门。维琏屡檄芝龙
防遏之,不听。明年夏,芝龙剿贼福宁,红夷乘间袭陷厦门城,大掠。维琏急发
兵水陆进,芝龙亦驰援,焚其三舟,官军伤亦众。寇乃泛舟大洋,转掠青港、荆
屿、石湾。诸将御之铜山,连战数日,始败去。维琏在事二年,劳绩甚著。会当
国者温体仁辈雅忌维琏,而闽人宦京师者腾谤于朝,竟坐是罢官。八年春,叙却
贼功,诏许起用。旋召拜兵部右侍郎,遘疾不赴,卒于家。
吴羽文既谢病归,至崇祯六年始复出。历考功文选郎中。帝以积疑吏部有私,
选郎十一人谴黜大半,迁者三人而已。羽文痛绝诸弊,数与温体仁牴牾。贼毁皇
陵,有诏肆赦。体仁令刑部尚书冯英以逆案入诏内。羽文执止之,而议起钱龙锡、
李邦华等。侦事者诬羽文纳二人赇,下狱。羽文用高凤翔为大名知府。凤翔故尝
坐小罚,言者复谓其徇私,坐谪戍。侍郎吴甡等交荐,复官,未赴卒。羽文,字
长卿,南昌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
赞曰:王汝训诸人建言,挺謇谔之节,洊历卿贰,不陨厥问。余懋学之言
十蠹,有以哉!邹维琏抗魏奄,拒逆党,仅坐谪戍,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