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爹颇不自在的揉了揉眼角,无奈道:“娘,顺哥儿可是瑞王府世子,将来是要承爵的。”整个京城才几个亲王?七老八十的老头子续弦都一大堆人盯着,更不用说赵诚谨青春年少,人品才貌无一不是万里挑一!多少双眼睛如狼似虎地盯着他,自家女儿就算再怎么聪明伶俐,可家世摆在那里,便是因这制茶之事果真得了爵位,在那些权贵眼中,也照样上不得台面。小雪便是能进门,恐怕也只能做妾。雪爹是无论如何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且先看着吧。”孟老太太道:“就看他们俩有没有缘分,反正小雪年纪还小,顺哥儿这里若是不成,我们就赶紧把她的亲事给订下来,我看胡家那小哥儿也不错……”
这怎么又扯到胡鹏程身上去了……雪爹愈发地头疼。女儿大了,可很是一件让人烦恼的事情。
第二日大早上,赵诚谨居然又找上门来了。雪爹一听到外头的动静,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他忽然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孩子。
但赵诚谨却绝口不提茶叶,反而与雪爹和孟二叔说起阿初读书的事来,“……我看来看去,城北的香山书院倒还不错,书院的山长是大儒叶真,授课的老师也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平哥儿不愿去上书房,所以府里头还准备把他也送过去,若是阿初也一起,倒是有个伴。”
孟二叔先是又惊又喜,可仔细一想,很快又开始打退堂鼓,小心翼翼地道:“这个……恐怕不大好吧。”他们来京城时间长些,多少听过香山书院的名号,自然知道那是京城里除了上书房之外头一等读书的地方,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进去却找不到门路,他们这等微末小官是想都不敢想的。
赵诚谨过来找他们提这事儿,说白了就是主动来帮忙,孟二叔一想到最近这几年赵诚谨给孟家帮的忙,心里头就虚,“还是不麻烦世子爷了,”孟二叔搓了搓手,小声道:“那香山书院可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地方,我们阿初随便找个私塾就好。”
赵诚谨哪里会猜不到他的心思,笑笑道:“二叔是怕会麻烦我?原本平哥儿也要去的,都已经跟叶山长打过招呼了,不过入学时还要考试,可不是我一句话就能定的。香山书院名气之所以大,是因为叶山长不拘一格招募贤才,别说阿初,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学子,只要是才学出众,学习刻苦,也照样能入学。二叔不妨让阿初先随我去香山书院见一见叶山长,他若是自己有本事能过得了叶山长那一关,莫非二叔还拦着不让他去?”
论口才,孟二叔哪里是赵诚谨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被他给说服了,甚至还忍不住得意地自吹自擂道:“我家阿初还是很聪明的,以前在方先生的学堂里读书,每回他都能拿第一……”
“那就这么定了。”赵诚谨笑得温柔极了,“明儿早上我过来接他。”
雪爹在一旁甚觉无力。
把这事一定下,赵诚谨又顺便去隔壁书房看一眼阿初。
他没急着进门,凑过半开的窗户往书房里看了几眼,很快就发现了坐在书桌边的许攸。他昨天千叮嘱万嘱咐不能拆掉的纱布早已不知所踪,她正握着毛笔低头写字,小圆脸微微沉着,很是认真的模样。
雪爹和孟二叔就在身后,赵诚谨不好一直站在窗口偷看,轻咳一声,踱到书房门口轻轻扣了扣,朝阿初笑了笑,又故作惊讶地看着许攸道:“小雪也在啊。”
雪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装模作样的,也太假了!
许攸听到赵诚谨的声音,手上顿时一抖,一滴墨汁就滴在了白纸上,落下一个圆圆的黑点,她顿时就皱起了眉头,无奈地吐了一口气,抬头朝赵诚谨道:“你来了呀。”说罢,又好奇地瞥了雪爹和赵诚谨一眼,心里有些意外,但没说话。
“世子爷说要把阿初送去香山书院读书。”孟二叔笑吟吟地朝她们俩道,阿初闻言,立刻高兴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是城北的香山书院吗?我能去哪里读书?真是太好了!”
许攸扭过头去看他,这大概就是等同于现代接到国内最顶尖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感觉?或许还要更牛x一些。
“还没定呢。”赵诚谨谦虚地朝阿初道:“明儿我带你去书院见一见山长,他兴许还得考一考你,若是你没通过,可就进不了门了。”
阿初兴奋得直跳,“我才不怕,随便他考……”他实在激动得很,满屋子地跑来跑去,看得雪爹和孟二叔脑仁疼。见有阿初在屋里,雪爹也不怕赵诚谨跟许攸走得太近,遂揉了揉太阳穴,出了门,孟二叔见状,也赶紧跟了出去。
等他们一走,赵诚谨便故意想了几个问题来考阿初,阿初立刻就安静下来,咬着笔头去冥思苦想怎么应答,他自己则绕到许攸身边,好奇地问她,“小雪你在写什么?”
“制茶的流程,”许攸甩了甩有些发酸的胳膊,苦着脸道:“字还挺多。”
“那我帮你写吧。”赵诚谨低头看了一眼宣纸上熟悉的字体,心里油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忍不住勾起嘴角,声音也愈发地低沉而温柔,“你说,我写……”
第89章 八十九
赵诚谨这一写就写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
孟二叔为了让老太太享福,特意请了个厨娘回来做饭,老太太却总嫌弃人家做得不好,这会儿家里头来了客人,便非要亲自下厨,还言之灼灼地道:“顺哥儿的口味我最清楚,换了旁人都做不好。”
许攸总觉得,老太太好像对赵诚谨的态度忽然之间亲昵了许多。先前虽然也好吧,可是,自总能感觉到有那么一股子淡淡的疏远,可现在,老太太好像把他当亲孙子似的疼。
吃饭的时候许攸忽然想起沈嵘来,遂随口问了一句道:“今天怎么不见沈嵘跟着你?”
赵诚谨解释道:“我让他去南边买茶园,托付别人总不放心。”说罢,又朝许攸道:“你昨儿不是说福建那边的茶园好?我特意让他去了那边。眼下朝廷的贡茶大多出自巴蜀,福建那边的茶园倒是不贵,大叔二叔若是手里头有些闲钱,也可以先置办一些园子,我估摸着再过两年价格就得番好几倍。”
雪爹和孟二叔闻言都有些心动,尤其是雪爹心里头想得长远,虽说现在孟家的日子还算好过,可许攸眼看着就大了,再过两年就得嫁人,且不说她的婚事到底落到何处,嫁妆终归是要先预备着。以前家里头贫寒且不作他想,而今既然有机会,雪爹自然是希望能多替她打算。虽说此举难免又有赵诚谨出面帮忙的嫌疑,但雪爹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他与孟二叔悄声商量了一会儿,很快便拿了主意,吃过饭后,便悄悄将赵诚谨喊到一边,把手里头攒下的银子全都拿了出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就连赵诚谨都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雪爹和孟二叔居然攒下了不少的家当。
“……都是打仗那会儿攒下的,一直藏着没敢让人知道。我和你二叔都不善经营,所以只能死死地攒着,本打算等小雪出嫁的时候给她置办嫁妆,将来等她出嫁的时候也体面些。”雪爹说这话的时候赵诚谨的心都漏了一拍,咬着牙,硬着头皮与雪爹对视了一眼,却发现人家根本就没正眼看他,赵诚谨满腔的热情瞬间就被一瓢凉水给浇灭了,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不过,他从来都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便是心里头再怎么失望,面上却还是一切如常,强打起精神朝雪爹道:“大叔放心,有我看着,自能将你的茶园打理得井井有条。”他说罢,想了想,又道:“大叔既然到了京城,单靠每个月那点俸禄,恐怕吃饭都不够。依我看,也能想点别的营生,或是买地,或是买铺子,钱虽花出去了,每年却总有进项,总比坐吃山空的强。”
孟二叔闻言顿时激动起来,忍不住插话道:“世子爷到底是有见识的人,说得有道理。我看京城里那些世家大户,家里头的田地数不胜数,府里头的姑娘出嫁的时候都是几十顷几十顷地的陪嫁,吃穿几辈子都够了。”
雪爹没好气地看着他道:“我们拢共就这么点银子,不是说好了让世子爷帮忙去福建买茶园,哪里还有钱去置办田地?再说了,这京城附近的地早就被人抢了个精光,哪里还有我们的份儿。”
赵诚谨也笑着道:“大叔说得也有道理,这京城附近的地大多是有主的,买到都要靠时机。我也就是跟您提一提,让你们心里头有数,什么时候有机会了,就千万莫要错过。”这个机会……雪爹稍一思忖心里头就有了数,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京城里每年被撸掉官职,甚至流放边疆的官员不知道有多少,每年京城附近的地也就是这么出来的。
赵诚谨跟雪爹他们说完了话也不急着回去,许攸随口问一句,他便露出委屈又受伤的神情,“平哥儿进京去见皇祖母了,家里头一个人也没有,回去了也没人搭理,实在冷清,所以才来找你们说说话。”
这话说得,就好像他是什么没人疼爱的小白菜似的,换了别人还真可能被他给骗到,可许攸又哪里是别人,她可亲眼瞧见过这位小白菜又多受宠,太后见了他,比见了太子还亲呢。
不过她也没说破,便往旁边的凳子上挪了挪,招呼他坐下,道:“既然你闲着没事儿,那就过来帮我的忙。”她转身把收在柜子里的茶叶拿了出来,找了个筛子摊开,道:“我们来捡梗子。”
“捡梗就是把茶叶里头的长梗子捡出来,这玩意儿掺在茶叶里头不好看,泡开了还涩口,所以得把它们都捡出来……”她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一边麻利地把筛子里的茶叶分成两摞。
“为什么要分开?”
“你不觉得这个样子好看吗?”许攸的脸上露出狡猾又得意的神情,“大小匀整,叶片也完好无损,可以卖得贵一倍。反正有钱人多得是,人家也不在乎这点小钱。这还不算什么,等到了春天春茶上市的,头园茶还能炒作到天价……”
赵诚谨眨巴着眼睛看她,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来。许攸歪过头来瞪他,气呼呼的样子,“怎么,你不信?”真是大少爷,一点商业头脑也没有,许攸对此表示鄙视。
赵诚谨连忙挥手,“没有,我怎么会不信。”他笑得高兴极了,牙齿都露了出来,雪白的,“我只是没想到小雪还会做生意,这可真难得。不过,炒作是什么意思?”他一脸好奇地问,样子认真极了。
许攸愣住,呆了一下,才打了个哈哈,有些不自然地解释道:“这不是炒茶吗,我随口一说。对了,明年开春,我们还能炒别的茶,我跟你仔细说说……”她赶紧把话题就给岔开了,赵诚谨也没再追问。
不过,待听得新茶的炒制方法,赵诚谨却低下头半晌沉吟不语,过了许久,才缓缓道:“这个倒是不急。”
“为什么?”许攸不解地问,她还挺想喝绿茶的。
赵诚谨莫测高深的笑起来,“就好比打叶子牌,好牌总是留在最后,急急忙忙把手里头所有的牌全都打了出去,后头岂不是就没得玩了。”敢情这家伙是想留一手,许攸仔细想想,还是觉得他做得对,于是点点头笑道:“可不是,后头我还想从皇帝陛下那里再多讨点好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