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翼立即从队列中走了出来,向皇帝跪拜见礼,经过辽国的那次未遂政变之后他早已经成熟了许多,刚才在队伍里听了双方的对话,初时还觉得林东故意报复,细思之下,顿时明白了林东的用意,“这家伙无非是以为我不堪一击!拿我来立他的威!”杨翼暗自冷笑:“你说我不行也倒罢了,可你怎么扯到考试制度上边去了呢?你这是活该找罪受啊!”
果然如杨翼所料,刘挚和蔡汴等人虽然分别属新旧不同阵营,此时却一致反对林东的提议,他们都是负责这次贡院和科举的大臣,要是按林东的说法,制举武试有弊,他们都难辞其就,况且杨翼的功夫他们清楚得很,又怎会故意蒙骗考官?定是这个叫做林东的小子故意捣乱,林东也不知什么来头,所谓不一万就怕万一,杨翼武功是好,要是万一输掉了,还怎么说得清楚。
蔡汴当即大声呵斥林东:“真是大胆狂徒,天子面前也敢邀斗,你当制科考试是能让尔肆意妄为的吗?区区一学子,冲撞御前在先,无礼质疑朝廷制度于后,该当何罪?”
刘挚等人立即附和,这事情和新旧无关,于名声却有碍。
小皇帝赵洵却不作此想,这么好的机会不多玩一玩,回到宫中定会后悔,他年纪虽然小,脑子却不笨,细想一会竟也明白了其中关键,当下摆手道:“林卿之议以朕看来未尝不可,当是忧心国事,以为忠贞之语,否则何必冒顶撞大臣之险?”看了看杨翼高大强壮的身材,又道“杨爱卿却也未必没有真才识学,想来那武功之修为,各有高下之分,若是杨卿输了,不见得便是制科武试有弊啊。如此,朕准你等御前比试!”
本来皇帝还没有亲政,是不能下这个命令的,但是一干大臣见皇帝说了比武胜负不关制科考试制度的事,心中总算放下来,便也不再出言反对。众人久在官场打滚,全部心知肚明,反正皇帝现在横竖是赖着不想走,干脆遂了他的愿,比上一场也罢,就算太皇太后将来不高兴,也把责任推给皇帝就是了。
蔡汴狠狠的盯了林东一眼,林东顿时一身冷汗,他自幼生长在将门之家,却不曾真正见识过官场,浑然不知自己一番说话已经得罪了许多人,加上他初到汴京才几日的工夫,没有听说过杨翼的大名,只觉得一众大臣俱都偏袒杨翼,觉得象这样一个草包还能得到大臣的袒护,其中必定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心中愈加怨气横生。
杨翼这时正盯着皇帝猛瞧,赚一点算一点,这皇帝长得还是不错,虽然还是少年,但英气勃发。“不过身体好有身体好的烦恼,据说哲宗皇帝身体好过了头,亲政后每天晚上都要十余名女子作陪才能尽兴,结果亲政了没多少年,就上了天堂了。”杨翼有点惋惜的看着小皇帝,并由此想到将来高太后一死,皇帝要是亲政,必定会结束元佑更化,全面变法,那么现在给皇帝留个好印象,无疑在未来将占据政治上的主动。杨翼坏笑:“林东!天堂有路你不走,嘿嘿!我要你好看!”
林东正在那准备比武,却眼皮突的一跳:“哼!定是杨翼诅咒我,待会我把你打倒在地,还要再踩上一脚!”
比武终于开始了,杨翼当然是跳起了蝴蝶步,双手握拳,不断象林东靠过去。
林东觉得杨翼无非是故弄玄虚,他为人向来高傲自负,此时双手负在背后,不丁不八的站立场中,面带骄傲的微笑不屑的望着靠近的杨翼,直到杨翼呼的一拳朝他面上打来,方才大吃一惊,这一拳无论速度、角度和力量简直无懈可击,若被打中,非变成猪头不可。好在林东从小练武,根基扎实,当下用力吸气,双脚跟猛然发力,全身以直立的状态硬是生生的退了半步。
“好快的身手啊!”这下轮到杨翼吃惊,自己的拳头势头用尽,堪堪在林东鼻尖半寸处停住,眼看着林东身形未因自己的攻击而变化,想来反击顷刻变至,连忙后收。
林东哪里又会给他机会,脚踏弓步,双手合贯而出,竟和当日阿鲁骨进攻杨得贵所用的招式一模一样,只是阿鲁骨的动作中充满沙场气息,这林东的虽然更快,威势却有所欠缺。杨翼当然不会象杨得贵那样向后仰倒,他心中冷笑:“你当我是阿贵吗?你哥哥我是阿贵的师傅知道吗?”
只见杨翼猛的收腹低头,避开双拳的合贯威胁,腰部发力向前冲,手部变成勾拳击向林东的下颌,这前冲加勾拳的力量极大,近身肉搏中绝对是威力强大。
林东的武技却深受军队的影响,讲究快速狠辣,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和花哨的动作,杨翼势头如此凶猛,他倒夷然不惧,立即重心前压,把弓步的后腿用力向前上方踢出。
“哎呀!”不知道是一声还是两声,两人同时击中了对方。
“好厉害呀!疼!”杨翼后退几步,胸口下中了一脚,一时间血气翻涌,“还好,肋骨没断!好在胸肌够厚实啊!”杨翼用力的大口吸气,确定只受了外伤。
“真是大意啊!这个可恶的家伙竟然这么凶横?”林东退后几步,鲜血从嘴角流出,下巴被如此用力的从下到上打了一拳,剧痛难忍,满口是血,牙齿可能也撞碎了几颗:“还好没嚼断舌头!”林东抚着肿痛的下巴心有余悸。
赵洵真是乐不可支,这太过瘾了、实在刺激逼真啊!宫中虽然有侍卫进行搏击表演,可自己什么时候看到过这么真实的格斗啊?当下龙颜大悦,就要拍手叫好,顺便催促一下再来一次。旁边的范纯任却看不下去了,身为当世知名学者、大儒,他难以忍受科举之中有如此惨烈的局面,立即柬止:“陛下,到此为止便好!制科考试乃是为国为社稷取士,若是酿成事故,不但太皇太后不愉,便是天下士子,也会寒心啊!”
一边的众大臣也纷纷附和,大家都认为科举是一件庄严神圣的事,打得有人流血受伤确实不好看,要是一个不好弄出人命,谁来收这个场?
赵洵哼哼唧唧一会,终于觉得不能玩过了火,于是摆出俺就是传说中的正牌皇帝的架势,微笑着对二人招手:“二位爱卿果真是英雄了得,国家得勇士至此,这个….甚幸啊!且本次武试,决非有弊。过来,朕赏之!”
两个人也不说话,直接跪在赵洵面前,可是等了一会却没听见发话。原来整个天下现在倒是记名在赵洵身上,而实际上,他现在别说封官许愿,就是赏赐点贵重物品,也要请示过高太后才行。刚说了要赏赐给二人,现在才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好赏,一时间赵洵沉吟不决。
林东此时下巴非常疼痛,口中还有鲜血涌出,说不得话。
杨翼也没有说话,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历史上,在高太后临终的时候,还专门提醒吕公著、范纯仁等旧党大臣,要小心赵洵的日后清算,由此说明了在目前这个时候,不但天下人,就算是朝中重臣也不是很清楚赵洵的心事和赵洵心中对高太后的那种浓厚恨意。但是关于这一点,熟读历史的杨翼却是知道的,而且还知道赵洵极度的崇拜神宗皇帝,一心以神宗皇帝为榜样,全面推翻了高太后的守旧政策。
此时见到皇帝说赏未上赏,杨翼决定当机立断,先和陛下联络一下感情吧!于是大声说道:“陛下!臣乃草民,伏于草莽市井中,今次应举,却是闻陛下得先帝之志,故草民生了助潜龙升天之心,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陛下!”
他这番说话从语法上、从内容上都甚是荒谬,前言不搭后语,听得四周的人摸不着头脑,什么叫“潜龙”?皇帝是真龙天子啊!况且哪个皇帝不说自己是子承父志,非你听说了就巴巴的跑来应举?还有那句唐诗,跟你说的话沾边吗?
林东虽然说不出话,刚才他还在为不能出声拍皇帝马屁而着急,此时听到杨翼这种不学无术的奏答,心中更认为此人或许拳脚和自己不相上下,但论起学识是绝对不如自己的,虽然自己的经义史策做得很差。林东想笑,只可惜才刚咧嘴,下颌立刻剧痛。
那赵洵整天想的就是如何仿效神宗搞变法,并且对高太后的压制极度痛恨,这番心事时时藏在心里难受得很。杨翼的话别人不明白,他却是异常的敏感,潜龙?说的就是朕现在不能亲政啊!先帝之志、春风吹又生不就是说将来朕要除尽旧党、重新学先帝变法吗?赵洵脸上笑容突然一收,上下打量了杨翼一下,他虽然还小,但长期的宫廷斗争生活还是使他比一般的少年更成熟许多,深知政治斗争的残酷。赵洵忽然放声大笑,竟离座而起,走到跪着的杨翼面前,盯住杨翼说道:“爱卿!你说的话朕却不甚明白,范先生、吕先生都是朕的老师,他们怎么没教过我这些词语?若是爱卿真有才,将来自然也有可能入宫为帝师,若爱卿只是胡言乱语,却要小心你的脑袋!”
******
天色黑了,飘香楼一如往常,宾客如云。
杨翼很疲惫,胸口处还有点疼,但他还是来到了飘香楼,因为张择端等人都说今天杨翼全都考完了,自然要狂饮一番,所以那伙人早早的在飘香楼占了房等候。
才到门口,就听着伙计亲热的叫起了侄少爷,进去之后一路往楼上厢房走去,旁边的年轻学子都与杨翼点头致意,甚至有人对着杨翼大声叫起好来,杨翼有点心虚,好象自己今天没做什么坏事吧?
进到房里,张择端等人自是一阵欢呼,杨翼连忙问起原由,这才搞明白,原来今天自己和林东虽然只是打了个平手,不过自己伤在胸口显不出来,而林东则脸上红肿,满地找牙,经过众考生传扬开来,竟然是自己大获全胜,所以才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
“你们知道什么?”杨翼摇头苦笑:“今天我的武术表演别提搞得多臭了,不怕货比货,就怕不识货啊!”
“没影的事!”黄炳炎开始得意的发挥起自己的分析特长:“其一、你的步射和骑射据说进了前二十,其二、你打赢了据说表演得很漂亮的林东,足以说明问题了。”
江鞪就是看不惯杨翼这股子虚劲,嘲讽道:“云凯兄说错了,子脱兄本事好呀,听说把林观玉打得满地找牙,一早就得到朝廷封赏了,又要这制科干嘛呢?”
杨翼瞪眼:“谁再提林东我和谁急,那小子多半正恨着我呢!要不是帮你们找面子,我又如何会同他结仇?”
******
“观玉!你今天也没吃什么亏嘛!”盘展飞一直认为自己看不明白这个小老第:“你也中了他胸口嘛!绝对是平手!”
林东下巴和脸颊上贴着膏药,在房间里昏暗的***光芒中烦躁的走来走去,突然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吼道:“我怎么出去见人?跟谁去说平手?杨翼,总有一天我要连本带利的找你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