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杨翼的这顿晚饭根本就没吃下一口,他一直在思索着自己目前面临的问题,那就是如何进行政治上的表态。
形势其实非常明朗,自己在朝中其实毫无力量可言,人微言轻,照理说在官场待了有些年头的严明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那么他来找自己说项,就很有可能是章淳的意思,不管自己的分量有多重,毕竟章淳现在把持着枢密院,肯定不希望身边有旧党的人,无非是借机会要自己在朝会上表明政治立场,可恨这种时候表明立场就是自寻死路,跟着蔡确章淳定要倒霉,跟着蔡汴等另外一派的新党明年也好不了,跟着旧党混最多风光几年,回头小皇帝上台,吃不了兜着走。
杨翼低着头,眼睛盯着旺盛的炉火出神,浑然不觉杨传香走到了身后。
“我亲爱的贤侄!”杨传香的声音像加了蜜糖:“想什么呢?“
杨翼吓一跳,不满道:“什么玩意呀你?走路都不发出一点声音,没看见我吃着饭吗?”
杨传香嗤之以鼻:“你那叫吃饭吗?再说楼里吵吵嚷嚷的你还能听到走路声?我看你发呆,男人有这种废寝忘食的表现,多半是想媳妇了吧!”
“我……!”杨翼没有语言了,跟这位大叔可能有代沟,我吃饭发呆就是想媳妇?你以为是后世的肥皂剧呀!
杨传香得意道:“让我说中了不是?你也老大不小了,娶不上老婆挺丢人的不是?不光你没面子,你叔我更没面子,我杨传香论财富现在可是京城中叫得响的人物,帮自己大侄子娶不到老婆,前两天跟其他商会的老板喝茶的时候还让人笑话呢。”
看杨翼低下头继续发呆,杨传香又道:“但你也别急,你窝窝囊囊好歹也做了一官。告诉你,这几天找我上门提亲的还是有不少的,我看你忙就先帮你挑了一把,现在手上有几个合适的,都是京城里有门有脸的主,你看…”
“得了得了!”杨翼心里烦躁,你说你这不是这瞎操心吗,我现在火烧屁股了你还有心谈这个:“我怕了你了,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吗?我走。”
杨翼立马要闪人,刚站起来,忽然灵光一闪,却又坐了下来,皱眉片刻,旋即眉开眼笑道:“亲爱的叔叔!有好姑娘你就先给承福留着,我?嘿嘿,很快就要外出为咱们大宋朝的稳定繁荣、和谐发展贡献力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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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起戎行,有天下,收四方劲兵,列营京畿,以备宿卫,分番屯戍,以捍边圉,于时将帅之臣入奉朝请,犷暴之民收隶尺籍,虽有桀骜恣肆,而无所施于其间。然咸平以后,承平既久,武备渐宽。臣今观各地冬训报告,真乃将骄士惰,徒耗国用……”
“真有这么糟糕吗!”高太后望着桌子上那一打厚厚的条陈,对面前的几个主管军事的大臣问道。新任枢密院教阅房副承旨的杨翼两天内连上十条,痛斥各地禁军冬训不力,徒耗国家钱粮,又说是夏国国主新丧,国内政局必然不稳,加上辽国分裂后情况不明,边患甚令人担忧,请往教阅督促京畿禁军训练,以为天下典范云云。
“这个杨翼前段时间朝会时倒是从无奏报,如今任上不久,居然十数条陈,足见为实心用事之人。”高太后对这个杨翼有点兴趣。
平章军国重事文彦博则是莫名其妙,没见过还有文官对军队训练提出这么详细的弊端分析的,踌躇道:“天气寒冷,各地军队训练不佳倒是有的,但京畿地区之禁军乃是国家精锐,若是训练懒惰影响甚大,他想去督训也未尝不可。”
“此子狂妄!”章淳对杨翼直接越过他上条陈非常不满,他猜测这是杨翼想躲过朝会,避免表明政治立场,不过他现在也不能断定杨翼究竟是哪边的,毕竟杨翼也没有倾向旧党的意思:“每年春季都要教阅水军于金明池,又或殿前司教阅野战。历来衣甲鲜明、战阵娴熟,从来没有出错,杨翼怎么能断定训练不佳?”
枢密直学士王岩叟对于章淳是只要你反对的我就支持,立即反驳:“杨翼所言未必没有道理,辽国与我朝本有颤渊之盟,不会轻启边衅,可如今分裂,那西辽可未必会承认此盟约,若是来犯亦有可能,而西夏党项人极为野蛮,百年间与我朝大小战争不断,如今国主新丧,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边关有冲突亦是可能,故加强军队训练防患未然有何不可?”
章淳不同意:“荒诞!兵者,死生之地,国家要害,难道历来就没有训练吗?为何他区区一个教阅副承旨刚一上任,就叫嚣要整训?既然怕边境有事,他怎么不申请到兰州、西宁州或者延安府那种偏远之地去督训?在这京淄之地不远不近的搞什么?哼!天下典范,京淄禁军历来就是典范了,也没见各地以为榜样学到些什么。”
文彦博说道:“若去西宁、兰州甚远,一去一回需要最快也要两个多月,况且如延安府等地只对西夏,未必可以兼顾西辽,还不如在京淄好!”
高太后思虑片刻,命内侍取来地图,详看片刻,决断道:“让他去太原,太原府路途不远可历来为要害之地,北临辽国西京,西接夏国夏州,诚为练兵良所。”又道:“以前教阅房的文官不通武事,从来都不出京检阅军队,然枢密院任用武将却又有违我大宋制衡之策,既然这杨翼既是士子又懂军事,不妨就用上一用吧。诏,杨翼临时差遣,权太原路马步禁军督军使,兼顾厢军、乡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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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宣旨的是童贯,杨翼跪在地上听着圣旨。
此时杨翼也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惹不起躲得起,是那天自己临时想出来的,其实算不上什么好计策,不过总算避免了在朝堂之上得罪新旧中的一派,这才是最要命的,至于章淳心中有什么想法,却是管不了这么多了,反正自己不上朝堂,也没有明确的表明不支持他,将来就算出什么问题都还有回转的余地嘛!出此下策实属无奈啊!
等听到要去太原府,杨翼心中苦笑,老天爷还真是眷顾,知道我爱考古就让我四处奔波,回头想想太原府有什么让我考察的东西吧,也不能白去一趟。
杨翼双手结接过圣旨爬起来,立刻大把的交钞塞到童贯手中。
童贯现在还年轻未得势,以前出来宣旨最多能混个一两贯钱,现在杨翼出手如此大方,这叠交钞怕是有上百贯吧,顿时让他受宠若惊,媚笑道:“杨大人真是厚道,杂家真是不好意思啊!”
杨翼是早有准备,要知道现在最好的投机机会就是不得志的小皇帝,满朝文武都只知道太皇太后,都认为皇帝年幼无知,自己是知道历史的,要长期投资啊!可皇帝不是想见就见的,还是要结交内侍为接近皇帝之道啊。
“童公公为今上办事,辛苦非常!哈哈!”杨翼和童贯一样都是身材高大面相粗旷,媚笑起来总是显得不太自然:“我这就要去太原府,春天一到便会返回,到时却想多聆听圣训,童公公我等相处时日还长啊!哈哈!”
童贯心说要巴结你也巴结高太后啊!小皇帝现在谁去理他?等亲政时间也长了点吧?当下提点道:“太皇太后凤体安康,长命百岁,杨大人外出为朝廷督训,也是太后之意,杨大人却要多听听太后的懿训才是。”
杨翼暗笑,太后没几年好活了都,嘴上恭恭敬敬答道:“是滴,多谢公公提点。”又掏出一把交钞塞过去,反正最近钱多得没处使。从五品的官员通常薪水就是每月四十贯上下,却没人像他这样背后有个规模越来越大的商会支持。
童贯是乐开了花,这杨翼比其他人对自己真是尊重得多,又有钱,会做人,绝对有前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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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你就走?”杨传香不乐意:“我约了张府和李府,明天带你去上门走动,让人看看,也好给你说亲。”
杨翼诧异:“什么张啊李的,你真认为我娶不到老婆!”
“张家可是富豪啊!他们家在南方可是有偌大产业,那李家……”
“打住!你不知道我是朝中官员吗?我是得了旨的!”杨翼巴不得快走,天气好点要上朝就不好玩了。
“说得也是!”杨传香想得和他不一样:“那就看看哪家大臣家里还有没嫁的闺女,门当户对嘛!”
“我说你怎么就只对这事感兴趣?好,你先查着,我回来再说!”
出了飘香搂杨翼没有马上回别苑,他去逛大街,又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待在汴京城里了。
虽然现在是下午,可寒冷的天气使得汴京街道上颇为冷清,杨翼瞎逛了一会,没什么意思,忽然想起不如去城东武馆转转,明天就要走了,自己的护卫估计也没什么特别的长处,找几个能打的跟着,去到太原路要是万一需要表演一下之类的,不用自己上,好歹我也斯文人不是?
看着杨翼嬉皮笑脸的喝着奉上的茶,朱三爷觉得今年纯属流年不利,这小灾星来到汴京城后自己的日子就开始不好过了,飘香楼附近的几条街现在没人买自己的帐,武馆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
“杨大人,于草民有何见教。”朱三爷小心翼翼,心说你打过我,还要我去装被你打,你叔还要买我的武馆,这次你又什么花招?我前世欠你钱没还吗?
“见教什么的基本上就没有!哎,你这茶不行,回头送你点江南茶叶,我兄弟在那边知县,刚托人送到的。”杨翼最近开始学斯文,在枢密院办公的时候就喜欢喝茶看公文上的笑话。
朱三心中一惊,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道,这回这杨灾星可是来势凶猛啊!吞吞吐吐的问道:“杨大人是读书人、朝廷命官,我这武馆都是粗莽武人,是不是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杨大人呢?老朽先行赔罪了。“
杨翼笑笑,道:“是这样,你家大人我准备出外地公干,找你要几个好点的徒弟,给他们个差使,总好过在你这武馆怎天就想着蒙街坊邻居的钱,你看可好?”
朱三爷不干,你这没安好心,把人要走了我这武馆开我自己练啊?“这个!我武馆弟子倒也有这么几十号人,不过武功低微,大人明鉴,不是很方便吧!”
杨翼说:“不会啊!就要你几个人,绝对不会伤筋动骨,这么着,看你这武馆破破烂烂,叫我叔出钱修修,帮你宣传一下,你就可以发扬光大了。”
朱三爷终于把心放下,小灾星看来挺认真,不像来玩我的,那可要就地还钱了,笑道:“若是如此也未尝不可,只是钱什么的就算了,只要在你们的某种酒上刻上俺们武馆的字号就成!”
杨翼心说你和我叔算是有得一拼,真是有广告头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