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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回归(三)
    汴京,皇城里的一个书房。
    望着面前如山般堆起的条陈,高太后有些拿不定主意。自从吴处厚弹劾蔡确以来,天下震动,上至朝堂执宰大臣,下至各地官员,如雪花一般将条陈、奏疏往高太后面前送。连带最近汴京城的街头巷议,都是以这个事情为主。其中的意见林林总总,但归结起来,无非就是新旧之争。
    照高太后本来的意思,就是趁着这个机会把新党全部逐出朝廷,可是照目前的状况看,似乎又不大可能。自神宗皇帝赵项力主变法,王安石执掌朝政之后,新党的势力遍及朝野深入骨髓,哪里是轻易就能连根拔除的?车盖亭一案通报出去后,来自新旧阵营各方面的压力,使得高太后不得不重新思考和部署,至少,原来的想法全部实施是不可能的了。
    “文卿家!”高太后望着文彦博,目前能给她出主意的也就是这个忠心耿耿的老臣了:“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这是范祖禹的条子,这是吴安诗、苏撤的条子,这是王岩叟、刘安世的条子,还有彭汝砺、盛陶、蔡汴、邢恕,真是纷纷扰扰,好不令哀家心烦。连带吕大防、范纯仁甚至王存这样的元老之臣,都上了条陈。唉!莫非天下百官,都要掺合进来吗?”
    文彦博老成持重,事情出来后早已经敏感的看出这件事背后的玄机,微笑道:“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臣以为,关键在于太后娘娘对范围的把握!”
    “哦?此话怎讲?文太师乃是谋国之干臣,但说无妨!”高太后非常相信文彦博,毕竟文彦博年纪一大把了还是稳稳的坐在太师的位置上,绝对靠得住,并且政治智慧高绝,整个大宋朝,就是文彦博最早提出大宋历代皇帝的制度是“非与百姓治天下,乃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样深刻的政治见识。
    文彦博思索了一下,斟字酌句道:“臣以为,蔡确侮蔑娘娘,讥讽时政,自是罪无可恕,对他个人而言,杀之亦不足惜,不过我大宋历来有不杀士大夫一人的祖训,当予其流放,不过流放的位置却是可以商讨。”
    高太后含笑道:“文太师果然料事如神,吕大防和刘挚皆言应流放岭南,但范纯仁和王存却认为,岭南这条路自仁宗初年丁谓贬崖州以后,六十八年没有宰辅大臣走过,如果重新开辟为大臣罪谪之路,恐天下士子为之疑惧!”
    “不然!”也只有文彦博才敢当着太后面前这样说话:“岭南乃是瘴疠之地,路途遥远,以蔡确的年纪和身体,娘娘以为他还有几年可活?流放过去和贬斥到那里为官其实殊途同归。太后可不说流放,便说贬斥其去彼处为官,如此,既可以将其放逐远方,又可堵住朝臣流放之语!更可看作是太后仁慈之举!”
    高太后心中叫妙,文彦博这老骨头真歹毒啊!脸上不露声色,淡淡的递过一份条陈给文彦博,道:“这是梁焘和刘安世的奏疏,他二人拟定了一份所谓元丰党人的名单,这些元丰党人皆以蔡确为首,梁焘等提出清党之议,要求把他们全部逐出朝堂。”
    文彦博心中震动,连带接奏疏的手都颤抖起来,待将名单一一看完,小心翼翼的问道:“其他大臣有何意见。”
    高太后站起身,手轻轻的敲击桌案:“刘挚和吕大防赞成,王存和范存仁反对,反对者以为,虽变法一党祸国殃民,然蔡确即将罢官,党羽必将失势,如果发起“清党”,将使人心不安,徒助长告讦和罗织之风。”
    文彦博何等的聪明,立即明白这是太后拿不定主意啊!眼下很明显,自己的看法必将左右局势的发展,必须谨慎啊。文彦博又一次将名单过目,好一会终于道:“臣以为,清党有必要,然范围不宜过广,这些人皆是朝廷干臣,涉及各个要害部门,不可轻动!”
    “哀家亦是如此认为,但哪些人可以动,哪些人不能动?哀家倒想听听文太师的看法。”高太后语气仍就平淡。
    文彦博默然半晌,终于长叹口气,道:“为首之人当重处之。章惇、韩缜、李清臣和张商英等人当以重贬。如此新党失首,天下人皆会闻风而动、顺应朝局。至于李德刍、吴安诗和蒲宗孟等人,虽然声名显著,但手无实权,亦可降官贬斥,如此即显得声势浩大,安了旧党之心,又可以不使国伤根本。至于其他的人,老臣斗胆,却还请娘娘再加斟酌。”
    “那么这个人呢?”高太后朝名单的末尾一指:“这个人新立大功,本该从重厚赏,奈何竟与蔡确搅和在一起。且有方山会战之失。”
    文彦博看着杨翼的名字,心说杨翼是不是和新党有一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太后定是担心老赵家的社稷,我大宋历代大臣,只要立了军功,立即调回朝廷永不带兵,真是封赏么?路人皆知啊!当下迎合道:“老臣以为,此等手握一路兵权者,若是归属那祸国殃民的新党一派,为恶更烈,当以严惩!”
    但是这一回文彦博显然料错了。高太后轻笑道:“此人虽有方山会战的过失,但毕竟四渡黄河、火烧夏州、灵武夺旗,为我大宋出生入死,虽然有过,亦不掩其功。他昨日通过加急驿传,上了一份罪己条陈,自言不宜在外带兵,也不敢受大功之赏,愿以功弥过!并且他乃是元佑元年新进之士,与元丰年间之事并无瓜葛!”
    文彦博一惊,原来自己竟然会错意了吗?立即改口道:“如此说来,这杨翼倒还真是公忠体国之臣,太皇太后幸甚!”
    高太后随即冷笑:“其实当日蔡确保举于他,莫以为我不知道,无非是想拖苏轼下水罢了。杨翼倒也聪明,颇知道进退,昔日诸大臣欲废阵图,岂非坏我大宋将从中御之根本?唯有杨翼有体恤社稷之心啊!”
    高太后将杨翼的条陈递给文彦博:“你自己看看,杨翼此陈,上万言平夏方略,还要设立武学国监,谓之[国防大学],真是为社稷考虑啊!真若如此,则我大宋何来统兵大将颠覆社稷之忧?”
    文彦博接过厚厚一叠条陈看起来,才看到一半已经惊异非常,抬起头道:“这杨子脱可真能想,国防大学?设立参谋省?将天下统兵之将,尽集京师整训,若有任务,临时派遣,功勋大将入参谋省中,无兵权!不过其所想所思看似有一定道理,却绝非现实。我大宋历来就有将不知兵,兵不知将这么一说,要照他这个方法,岂不是弊病更甚?真是好笑,竟把国事如儿戏乎?”
    高太后笑笑道:“其实他的意思,倒是深得我大宋[将从中御]之精髓,甚至更进一步。中央指挥前方将士作战,又怎么比得上直接把将领完全制于中央掌控之中,采用同一思想教育之,并减少了将领接触士兵的机会。当然,此策还有待商议,那兵将互不知之说,杨翼也有解决之道。太师不妨看完。”
    文彦博接着往下看,看完后笑道:“此人所想,老臣以为还是天真,照他的说法,只要全国兵士持统一标准的训练和考核,那么无论是什么军队,皆可臂如指使,朝廷派出什么将领去领兵,都不会有兵将不识之患!真荒谬也!天下军队,素质不同,禀性差异不同,如何练得出同样的军队,我大宋亦有《武术七书》《武经总要》,不早就是统一标准乎?再者,兵者,随机应变方为王道,世上名将,皆有独到练兵之法,杨翼又怎知哪一种最正确呢?”
    高太后点头:“太师所言诚为正理。不过杨翼有这番心思,倒也可嘉,照哀家看来,此人倒不似以下犯上、居功自傲、拥兵作乱之徒。”
    文彦博心说最关键的就是这点啊!有这点你当然放心了。文彦博久历官场,又怎不知太后的意思?道:“我以为此次方山惨败,杨翼有过,然其立大功于后,亦可弥补,此外车盖亭一案,只针对元丰党人,杨翼似乎不宜列入其中。不过杨翼也不能继续留在军中。臣妄言,还请太皇太后娘娘圣断。”
    ******
    进入初秋的留山原,非常的美丽。夏日长出的草,仍然在微凉的秋风中摇曵,鲜花点缀的草原,在无数飞过空中的鸟儿欢快的鸣叫声中,无疑充满了浪漫色彩。
    赐胡军回到留山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之所以杨翼这样干,是因为他认为经过数月的征战和离别,士兵们都迫切的需要缓解一下战争带来的心理压力,而缓解的最好办法,无疑是与亲人相聚了。所以,他没有带着赐胡军回太原,而是直接上了留山原,当然,事先他也向曾布和枢密院作了请示和汇报。
    其实上面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杨翼自从想通了种种症结所在后,就决定这段时间尽量少和各路官员接触和打交道,因为现在正是新旧党争最剧烈的时候,车盖亭一案牵涉范围之大,惩处之严厉,作为考古学家的他心里是非常清楚的,这个时候一不小心接触错了人,说错了话,那就悔之莫及了。
    此外杨翼还有那么一点私心。大宋对立功的将领多半是调回京中改任文职,赐胡军这样一支强悍的异族力量更有面临解散安置的可能。
    本来杨翼倒没有什么,但对于将要失去赐胡军,杨翼还是觉得有点不爽,他舍不得这帮经过战火洗礼的战士就此卸甲归田。可是要想向京中的其他军政部门安插人,以他的政治实力来说根本办不到。所以,他给太后上了奏疏,一方面表示自己愿意脱离军队,并且承认在战争中有过失,这样使得自己的功劳就没那么惹眼;另一方面,杨翼参考了后世军队的做法,提出了建设国防大学、军队标准化和设立参谋省的主张,这样可以表示自己体恤国家防备武人的忠心,更可以把屡战屡胜的赐胡军保留下一部分人,安排到学校中任教或者进入参谋省。
    当然,现在还没有什么消息。杨翼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因为他正在留山原美丽的草地上和一位笑容灿烂的美丽姑娘比赛射箭。
    “大将军的箭法,似乎不太行啊!”乌伦珠日格在马上嘲笑道:“我已经射下两只兔子,大将军还是空着手!我哥哥莫日根,说大将军勇武无敌,哈!他出去打仗后,竟然也学会了骗人吗?”
    杨翼可不是一受人嘲笑就脸红的人,怎么说也是学考古的啊!射箭是不行,你就尽情的鄙视我好了,嬉皮笑脸道:“其实我是故意的,这个,我射箭讲究的那就是一个意境,知道什么是意境吗?意境就是人箭合一,我的心里已经把那兔子当成死的了,已经射中了,至于箭本身中不中,已经没有了意义。你不是信奉佛祖的吗?不可杀生啊!”
    乌伦珠日格诡笑起来:“人箭合一?那你是箭还是人啊?又或者是箭人?”
    杨翼张口结舌:“贱人?你哪里学来这许多鬼话?”
    “大人!大人!”王有胜策马狂冲而至。
    “搞什么你?”杨翼对王有胜过来煞风景非常不满:“诈诈唬唬的,不是告诉你小事不要烦我,大事我也帮不了你吗?找我干嘛?”
    “公公!”王有胜在马上喘气。
    杨翼立即想起当年杨得贵的那声“公公”,大叫一声,打马就走,消息终于来了啊!……
    “童公公!真是想死下官了啊!”杨翼满脸堆笑,当着众将领的面也不避嫌,一抬手一百贯交抄送上,一点也不心疼,都是杨传香叫人送来的嘛,再说了,给传旨的太监辛苦钱,是大宋朝历来的风气,众将领也不会有什么说的。
    谁料童贯冷哼一声,交抄是收起来了,眼睛却没望上一眼,道:“杂家是来宣旨的,你给圣上跪下!”
    杨翼一惊,跪就跪呗!我又没说不跪你冷个脸干嘛!坏了,不是表忠心交上的罪己条陈出了什么问题吧!
    童贯于是就开始“朕诰天命”,杨翼听着听着就明白了,原来是朝廷的斥责之词。
    待听完了旨意,杨翼就要站起,谁知道童贯换上一副笑脸:“杨大人,还有一份呢!辛苦一下吧?”
    这一回却是朝中人事任命的通告以及关于杨翼、赐胡军的安排。
    “……令诸路郡邑具役法利害以闻。以吕公著为司空、同平章军国事,吕大防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范纯仁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以观文殿学士孙固为门下侍郎,刘挚为中书侍郎,王存为尚书左丞,御史中丞胡宗愈为尚书右丞,户部侍郎赵瞻签书枢密院事。罢杨翼河东路督训、枢密院副承旨、赐胡军节度、去封号,除杨翼户部侍郎、翰林学士、权参知枢密院事,正三品上,即刻回京面圣。赐胡军赏三万贯,编列藩兵制,权置太原府辖,勿渡黄河南下。其余将领,回京待用。
    “户部侍郎?”杨翼接旨的时候非常狐疑的问道:“童公公!我没听错吧?”对于户部是干什么的,杨翼当然知道,可是把自己弄到那去,好像有点莫名其妙啊!我懂那些东西吗?要不我回忆一下史书?
    “没错!恭喜大人了!回京了啊!”童贯笑呵呵的伸手,每次见到杨翼都能得几次钱呢!真是个好人啊!
    “那太后有没有关于什么建武学的话说呢?”
    “哦!好像出来的时候,大太监李宪交待,说是太后说的,武学之事,日后再议!”
    杨翼一边递钱一边想,赐胡军那么多人,三万贯?每人十五贯,虽说够三口之家好吃好喝用上一年,但如此大功用命搏回来的,就显得少点了。再说列入藩兵,地方部队啊!待遇远不如京中禁军,说起来还是自己好大喜功啊。
    杨翼这个时候下了个决心,一定要留存住这支部队的种子,回到京中后,定要说服太后把国防大学建立起来,要把这支部队的精华和精神,传承下去,要给陆定北等一众将领,一个更好的前程,而不是什么“待用”,谁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大宋朝的官员那么多,而且官、职分离,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混个差使呢!
    ******
    “你不是大将军了吗?”
    “不是了,封号取消了!”
    “那你是什么?”
    “我?翰林学士啊!咱文化人!乌伦珠日格,你和我一起回京吧!去见识一下我大宋,不,天下第一大都市的风采!”
    “你是读书人啊!我也识字,必勒格这段时间教我的。”
    “那个什么智者是你爷爷对吧?认得字算什么,他懂诗词吗?我懂,咱们去的时候沿着汾河南下,我有几首词绝对应景,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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