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唇接触的瞬间,眼前陡然一黑。随着视线逐渐恢复正常,客厅里的水晶灯亮了起来。田野捂着肚子躺在客厅的地板上,脊背一抽一抽痛苦地挣扎。他的脸色铁青,嘴里不停向外涌着白色泡沫。
我想帮他,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浮在半空中静静地看着他垂死挣扎,就好像我只是空气似的。心脏痛得像撕碎一般,喉咙紧得透不过气。
这时,门被人推开,几个男人抬着几口棺材进了门。
“救命!”田野颤巍巍地向他们伸出手,“救命!”
可那些人只是默不作声地忙着将棺材放在客厅中间,又在客厅四周点燃了一盏盏长明灯,然后领头的人走到田野身边,一脚踩碎了田野掉落在地眼镜:“小兄弟,你的恩我记得。放心,每年元宝蜡烛纸人纸马鲜花只多不少。”
听到这冷冷的话语,我感到喘不过气了,甚至渐渐与垂死的田野合成了一体。肚子像刀绞一般痛,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
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另外几个男人走过来,抬起田野走向那口黝黑的棺材。
“住手,我不能死……”田野用尽全力挣扎,但身体越来越软,喉咙被泡沫堵得透不过气,温度一丝丝从体内逃逸。所以他什么都做不了,脑海中愤怒和强烈活着欲念绝望地涌动着。
“救命……”我听到田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然后我和他一起被放进了棺材。
朦胧中,我看到那个领头的男人凑到棺材边,看了田野一眼。
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田野猛地伸出手,揪住男人的皮夹克:“妈妈,白霖,救我……”
在男人的怒吼声中,一只带着橡胶手套的手伸下来,按住了田野的口鼻。他用力呼吸,却吸不到半点空气。最后,眼皮和棺材盖一起沉沉地压下。
“够了!”一声严厉的呼喊,身体猛地被人一扯。新鲜的空气猛冲进我肺腑的一瞬,眼前凌乱的人影消失,包括肚子疼和窒息的感觉。
睁开眼就看到田野躺在我身边,眼汪汪地看着我。
我一头扑到他身上,嚎啕大哭:“田野……”身体不断地颤抖着,因为刚刚体验过的,田野曾经经历过的绝望与恐惧。
“够了!”易道揪住我的肩,猛地将我提起拖到一边。
胳膊被揪得生疼,愤怒和恐惧到极点的我一下子找到了暴发口,猛地用力,想挣开他的手:“关你什么事,放开我!”
“哎呀呀,小平凡,你老板是为你好。”不远处的墨九眉梢一挑,笑嘻嘻地看着正颤巍巍站起身的田野,“再多碰他一会子,你的生气就要全被他吸光了呢。”
“知道自己什么东西?”墨九突然问田野。
田野瞪了墨九一眼,他的身体已经由刚才的半透明变回了正常的颜色,但看上去还是有些飘乎。
墨九又笑:“恨,也别恨我。杀你的不是我,是人。天下那么多人,偏生你运气不好碰到有毒的一只。”
田野没再理他,将视线转向我:“白霖,过来。”
墨九自顾自说了下去,语音不紧不慢:“哎呀呀,你还缠着她做什么?想要她的命?”
听到这话,田野肩膀一僵,眸光瞬间紧张起来:“白霖,我不是……”
“不是?”墨九朝我轻轻一抬下巴,“瞧她现在的模样,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该舍弃就舍弃,有些事说起来虽然残忍。但苦苦纠缠痴恋,对你和她都没有好处……”话音顿了顿,眼光在我和易道之间游移了一下,然后将脸侧到一边,“罢了,这里没人有资格对你说教。”
“胡说八道。”田野忽然开口,眉间惊惶的神色已经没了踪影。语音冷冰冰的,听上去隐隐藏着一些怒火,“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什么要她的命。你,还有你,”目光转向易道,“你们两个都是怪物。我不管你们是妖魔还是鬼怪,我没惹你们,你们也别缠着我们。白霖,我们走。”
“你早已不是人,还是有害的,她不能跟你走。若不听劝,她的老板便会就地将你超度。其实这样也好,也省去你今后百年千年的孤独。”墨九干脆地说出了真话,赤|裸裸,毫不遮掩。
我双腿发软,也不知是被易道拎着还是倚在易道身上。尽管不想相信,但自己心里也清楚,田野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田野了。
“与你们无关,白霖是我的未婚妻。”沉默半晌,田野道。
墨九笑:“妖魔的世界和人的世界不一样,强者为王。我比你强,我说,她不能跟你走。”
“老板,你放手,我想跟他说几句话,”说话的人是我。同田野相比,易道和墨九都是陌生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田野受辱。
易道竟痛快地松开了手。
我拖着肿胀的脚,一瘸一拐走到田野面前。他低头一声不吭地看着我,以前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三月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而现在,他的脸苍白得像一块蒙了灰的瓷片,让我心疼得胸口发紧。
踮起脚凑到他耳边:“你先走吧,他们不是人,真会杀你的,等他们不在时我们再见面。”
他迟疑片刻,轻声道:“不。”
然后我耳边风声一响,身旁气流呼呼地掠过,眼前花得什么都看不见了。直到搂着我的田野猛地收脚,我的身形才停了下来。再看周围,我和田野已冲到了院子里。
墨九笑嘻嘻地站在我身后不远处,手里捧着紫色的火焰,将院子照的恍若白昼。本该站在客厅中央的易道此刻杵在院门口,静静地看着我们,眼里冰冷的紫光刺得我心虚不已。
壮起胆子对挡路的人说道:“老板,这是我的私事,请你让开。”
易道的表情波澜不惊:“你是我的员工,你死了,我惹麻烦。我没耐心,也没吃饱,不识趣吃了你。”后面一句话是对田野说的。
我愤然喊:“他是我男朋友,要你管!”
“我,”易道缓缓地眨眨眼,眼眸里的紫色越发浓郁,没有半点杂色,“不喜欢吵架。”
刺骨的冷气从他站的方向,无声无息地卷到了我脚下。
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将田野挡在身后:“老板,不行……”
“白霖……”田野按住我肩膀,将我扳过去面对着他,“今天我只能一个人走了,会来看你的。”
心脏猛地一缩,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田野勉强笑笑:“au revoir mon amoureuse!(法:再见,爱人!)”
说完放开我,转身走到大门前。停了片刻,先提起一只脚小心翼翼地踩到门外,然后才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修长的身影不一会儿就隐入了黝黑的夜幕中。
慢慢放下挥舞的手,正想擦眼泪,眼前突然一黑,一头向前栽倒。
然后耳边传来易道的声音,隐隐约约,不是十分清楚:“执意作死,受罪也活该……”
19、第十二章
沉沉地睡了许久,醒来时天已大亮。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墙上贴着一些人体结构图,正面的墙上挂着一面大镜子。镜子里的我躺在一张锈斑斑的铁质床上,左手背上插着注射针头。脸色死灰,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眼眶黑黝黝的,像涂了一层黑色眼影。干枯的头发凌乱地堆在脸颊两侧,两颊深深地凹了下去。
“白霖,醒了啊?”门口传来一道模糊声音。
僵硬地扭头一看,胖子站在门口,双手抱着一堆五颜六色的零食,嘴里还塞着半截鸡腿。
“这是哪?”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嘶又哑。
“镇上的小诊所。”胖子将零食放在床头。
看了看输液瓶:“我得了什么病?”
胖子拖过折凳在我身边坐下:“严重营养不良,正给你挂葡萄糖。这回咱们亏本了,钱没赚着还搭上你的医药费。你知道吗,你在阳冢里失踪了四天。”
“阳冢?”
胖子说,他到镇上打麻将,听镇里的人谈起那幢别墅。他们说那个画师死后一年,吴富商雇了个民工去看守别墅,没两天民工就失踪了。最后,聊天的人还说:那画师挺可惜的,很精神的小伙子,叫田野,以前经常到镇上买东西。
想起白天我和他在别墅里见到的那个补画的画师也叫田野,再加上吴富商隐瞒了民工失踪的事。胖子觉得蹊跷,急忙咨询高人,这才弄清阳冢的秘密。
大周年间,女皇武则天为求长寿,命国师胡超寻找长生不老之法。胡超访遍四海高人,得到阳冢秘术。即在三山环绕,三龙出水之地建一活人墓。寻一与续寿者八字相同的人,在活人墓中将此人杀死,然后续寿者就能借用死者的阳寿。因为要占的是阳寿,不是享阴寿,所以此墓的棺椁必须在地面以上。但武则天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并未采用此法。
胖子说,想不到这个年代还有大师存在。也不知吴富商受了哪位大师指点,给自己建了一个阳冢。从别墅里的壁画规格来看,那幢别墅的房屋外壳是阳冢的外椁,客厅里的棺材是内椁。而先前死在别墅棺材中的画师很有可能是吴富商杀的,为的是占画师的阳寿。
阳冢秘术抢夺活人阳寿太过阴毒,若是被冥界知晓续寿者定遭冥界缉拿。为了保密,施术者会设局将被占寿之人的魂魄困在阳冢之内。这样也就等于消掉了此魂魄阴司上名字,让他从此被遗忘在六界轮回之外。也正因为这样,这种冤魂的怨气极重,需要不时送活人进阳冢当做随葬童子祭祀。先前失踪的民工,就是被吴富商骗做随葬童子害了性命。这次吴富商让胖子进去除灵,恐怕也是打算用胖子当随葬童子。
得知真相后,胖子赶紧躲进镇上寺庙,同时联系易道求救。
胖子恶狠狠地撕着鸡腿。“艹,武则天那娘们都不敢用的毒术吴蝎子竟然敢用,害秦爷我蹲在寺庙吃了四天素。不过有钱就是好,连阳寿都可以抢别人的,我有钱我也弄……”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滚滚烫的火,烧得我的心肺全往外喷着怒气。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扑过去,掐住脖子的喉咙推到墙上:“有钱就可以只手遮天?混蛋!混蛋!”
大概是被我的模样吓着了,胖子急忙吐出嘴里的骨头:“你别激动,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想报复。但半城的房子都是姓吴的盖的,我们惹不起啊,捡回性命已经算万幸了。”
眼前一片血红,脑海中只剩出离的愤怒:“我不管,我要杀了他!我不管!该死!他该死!”
耳边一阵喧闹,有人在叫喊,有人在拉我。但我什么都管不了了,只知道掐着胖子的脖子……
最后,一双有力的手将我扯开,把我的身体牢牢地抱住:“别闹。”
……
等冷静下来,我发觉自己垂头丧气坐在病床上,肿胀的脚无力地垂在床沿。左手手背一片青紫,肿得老高,那是发疯时扯动针头导致飞针的痕迹。不敢抬头看镜子,因为知道镜子里的自己肯定比鬼还难看。
易道抱着双臂,坐在一旁的折凳上,静静地盯着我。
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问:“秦相容没事吧?”
“没事,结账去了。”易道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冷。
“老板,雇你需要多少钱?”
话音才落,他毫不犹豫地拒绝:“白霖,我不会帮你报仇。作恶的是别人,你没必要平添孽债。”
昏迷之前田野才离开我,我心里还对田野的死将信将疑,犹豫了一下才道:“那田野白吃亏了?”
“妖有妖道,人有人规,作孽者自有老天收拾。”
我愤愤地看向他:“若是有天收拾,为何好人不长命,祸害贻害千年?”
“白霖,”他用深邃的紫黑眸子认真地盯着我,“老天有老天的时间。”
我捏紧了拳头:“老板,我很乱,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下。”
他抿抿嘴,站起身:“好,我去租车。”
目送他离开,我发起了呆。又过了许久,有人敲了敲窗户。回过头看到窗外有一张脸,正歪头看向我,眼眸微微弯起。
我单腿着地跳过去,拉开窗户。墨九眼睛一眯,轻轻跃上窗户,然后蹲在窗台上笑吟吟地盯着我。
“小平凡,你气色不错哦。”说着,他伸手将一支金桂插在我乱糟糟的头上,“金桂驱晦气,免费送你一支。”
霎时,满屋都荡漾开了一股淡淡的花香,盖过了刺鼻的消毒水味。
“墨九,你知道田野去哪了?”我问。
墨九微微挑眉:“他?他运气不错,死在龙兴之地,两年时间就得了道行。现在么,应该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该去的地方是哪?阴间?”田野明明昨晚还在我身边,我觉得他好像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比如阴间。
“非人非鬼,哪里去得了阴间,自然去他那种东西该去的地方。为什么不问妖尸?这些没生魂的东西妖尸比我熟。”
我坐到床上,沉默。
墨九眯眯眼睛:“小平凡,我替你的小情人出气,只要你付得起报酬。”
精神一震:“什么报酬?”
蓝色的眼眸深处泛出了点点金光:“缘分,反正你小情人已经死了,缘分不用也浪费,我要他活着时和你的缘分。我很喜欢欺负你,但人妖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没有凑一起的缘分。有了你们的缘分,我就经常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