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她行此等大礼,我吓了一跳。知道去扶她反而失礼,只得跪坐受礼:“孩子,你在说什么?”
她依然低着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用饶舌的中文认真说道:“螣蛇大妖重现人界,如果螣蛇大妖离开现在的肉身,一定会向父亲大人讨回身体。父亲大人乃千年妖尸,不容于天地。若被附身,必然神识俱灭。少华,必须保护父亲大人。”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
正发着呆,却见少华抬头看着我,脸上已满是眼泪:“母亲大人在犹豫吗?少华还在母亲大人怀里时,看见母亲大人与父亲大人很恩爱,你们都很爱少华。为什么现在母亲大人不记得少华,不记得父亲大人了?为什么母亲大人不要我们了?”她终于像普通的女孩一样,恸哭出声,“母亲大人刚才和另外的男人在一起,少华和父亲大人都看到了。母亲大人会不会因为这样,就不管父亲大人的死活了?”
脑海中乱成一团,我隐约明白少华话里的意思,又没有清楚地明白。想了想,我安慰道:“少华,我去找易道问个清楚,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保护易道,好吗?”
闻言,少华敛住了哭声,赶紧点头。
走到会客厅外,我让少华在门外等着,自己拉开门走了进去。
拐过门口烟似的樱花屏风,看到易道和白知秋隔着茶桌对坐。
只听易道说道:“妖尸不惧死,只是爱女年幼。”说到这,他忽然向后退了两步,变跪坐的姿势变成了跪拜的姿势,上身深深伏地:“请大人,收少华为义女,好生照顾。”
端起茶杯,白知秋抿了一口,眼神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又重新落回易道身上:“我拒绝,因为没有理由。”
159、第二十一章
易道沉默了一阵,才对白知秋解释道:“螣蛇复生,必要取走少华的法力。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八歧是腾蛇远亲,不会阻止他。除了大人,妖尸无人可托。”
白知秋放下茶杯,微微一笑:“妖尸魔子污秽,本就该飞灰湮灭。”
“胡说!”我忍不住叫出声,走到茶桌边,“谁都不会死,我哥哥的身体也不会永远被那东西占着。咱们想办法把他赶回死域去。”
我不想易道死,更不想少华出事。那个惹人喜爱的孩子,我宁愿替她挡下一切劫难,即使是白知秋咒她死也不行。
白知秋冷冷地扫了我一眼:“出去。”
虽然他的眼神非常有威慑力,但我还想替少华一争:“哥哥,帮帮老板,你不是很有……”
白知秋眉头微蹙:“不关你的事。”
“真的不关我的事么?”
话语一出口,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白霖,不是慕容玥,也不是其他什么人。可有些事不是我不理就不存在的,我可以为了自己装糊涂,不去深究许多过往,过单纯的没心没肺的开心生活。但该负起责任的时候,我必须负起自己的责任。易少华就是我的责任,我必须保护她。
白知秋望着我,一双眼闪闪烁烁,缓缓道:“我叫你……出去……”
即使是面对白知秋,有些事也不能退让。我捏紧了拳头:“我要保护少华。”
“才过了片刻安生日子……”白知秋的眼睛渐渐冷了下去,双唇重复道,“才过了片刻安生日子……”
就在这时易道一跃而起将我扑倒。
拉门和屏风一起,轰的一声炸成了碎片。木屑碎片像匕首一样,刷刷刷射到我四周,入木三分。
一个清瘦的女孩站在门口,身上穿着套鲜红色的女忍者短裙。头发高高束起,长长的发丝在凌厉的杀气中轻轻摇曳。肩膀上扛着把比自身高两倍不止的青龙偃月刀,眸子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爸爸妈妈,不必求他。”她道,“只要杀掉他,他的身体就永远属于螣蛇。这样爸爸就安全了,还能永远和妈妈在一起!”说着话,青龙偃月刀已朝坐在茶桌边的白知秋劈了过去。在半空中骤然变长,化成了一条水桶粗的纯红大蟒模样,獠牙寒光森森,挤得房间内毫无空隙。
就听嘣的一声巨响,整条船都吱吱嘎嘎地剧烈震动摇晃,家具房梁纷纷坠地。
我本能地闭紧了眼睛,只感觉到一股股强劲的风上下攒动,撞得我连牙根都麻木了,脑袋嘤嘤作响。突然身体轻悠悠地一晃,睁眼一看,自己缩在易道怀里,已经到了木船甲板上。
而天上惊雷声阵阵,犹如石破天惊的战鼓。
下意识抬起头,不由得连呼吸都停住了,白知秋已和少华缠斗到了半空。
少华手中的红色大蟒不断翻转盘旋,挡住了两人的身影,根本看不清两人的动作。迅捷的动作掀起阵阵鬼哭狼嚎的厉风,将漫天的银色芦花卷到半空,鹅毛暴雪一般。
我担心白知秋,也担心少华,赶紧从易道怀里跳了下来:“老板快去阻止他们,快去劝架。”
易道挥手替我挡开一块飞来碎木残屑,蹙眉看着上空:“我,拦不住。”
易道的话音刚落,就见少华高高跃起,右手握住红蟒尾巴猛地一甩。红蟒大张着嘴破空直下咬向白知秋。
幸好一股无比强大的淡银色气浪徒地从白知秋身上盘旋而起,裹在他的刀刃上,伴着轰的声响挡住了红蟒的嘴巴,可他的身体却被红蟒顶着直直坠向芦苇地。
霹雳一声巨响,泥土飞溅。
我瞠目结舌地愣了愣,惊得身体都凉透了。随后泪水哗啦啦滚了下来,推开易道就疯狂往船弦边冲:“哥……哥哥……”
跑到船弦旁往下一看,芦苇荡中多了个庞大的泥坑,哪里还看得到白知秋的影子,
他不会已经炸得尸骨无存了吧?
少华翘腿坐在红蟒身上,轻轻浮到泥坑上空,露出了一抹纯净的笑容:“妈妈,ごめんなさい(对不起),他死了。以后妈妈只能和我,和爸爸在一起了。”
我远远地看着她,觉得脑袋里乱成了一团麻线,好似在一场噩梦里一样。
我想我应该怨恨她,可看着少华弯得像月牙一样的眸子,却怎么也恨不起来。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本能地尖叫了起来。双手一撑,爬过船弦就想往下跳。
却被易道拦腰抱住:“你做甚?”
他为什么不让我跳下去,为什么不让我结束这场噩梦?
疯了的我像野兽一样又吼又挣扎,但是一点用都没有。他死死将我的身体抱得紧紧的,不管我抓他踢他都一声不吭。
“不错,会为哥哥伤心,哥哥很欣慰。”不远处悠悠然传来一道声音。
抬头一看,看见木船船顶的雕花屋檐上立着的那抹墨黑修长的身影,心脏一通狂跳,混乱的神经迅速归回了原位:“哥哥……”
是白知秋……他没死!
鼻头一酸,不由自主就推开易道想朝他跑去。
却不防红蟒再次从天而降,想道闪电似的直扎向屋顶的他。然而这次白知秋分毫没有移动,刀一横就将怪兽状的大蟒牢牢挡在空中,连漂浮在空中的少华也连带着一起被挡住。
霎时,强劲的风声陡然消失,四周安静得像真空一般。
随即白知秋冷哼一声,话音淡淡的,带着种入骨的冰冷气息:“只会炫耀法力的小丫头,该闹够了。”
话音落,强大的气浪再次从他身上腾起,顺着刀刃化成几股,灵蛇般层层缠上红蟒的身体。接着像绞肉机一样用力一拧,生生将红蟒的身体绞到邦分崩离析,犹如片片鲜红的玻璃碎片,在空中陡然散开。
接着白知秋身影一闪,晃到少华面前一个轻旋。少华就像子弹一样,身体重重地落到了船上,砸飞无数船板。
“少华……”耳边声音响起,易道已经闪了过去。可黑色闪电状的影子才掠出两步,就被一道人影截住,重重地弹回来撞到船弦上,整个人都镶进了船舷里。又跌落在地,口里吐出一口深紫色的血,看上去十分狼狈。
白知秋朝他看了一眼,冷笑着弹了弹衣袖上的灰:“撞到你了,抱歉。”眼眸兀地一冷,银光似的刀光直扫向地上的易道。
易道趴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眼看着就要被刀光劈中,突然间一道红光“咻”的闪过,直直撞向银光。
两光相撞的瞬间,再次发出霹雳雷霆一样的爆裂声,声音大得几乎刺破我的耳膜。木船猛地晃了一下,双腿一软,我颓然坐地。
待声音散尽,我看到木船地板上多了道极深的口子。口子的尽头,少华单脚跪地挡在易道面前,血淋淋的手中还紧紧抓着断掉的大刀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恨恨地盯着白知秋,鲜红的眼里闪着异常坚定的光芒:“不许伤害我爸爸,为了爸爸的幸福,我一定要杀了你。”
白知秋目光一沉:“真是对惹人厌的父女……”
我刚要圆场,已经来不及了。
“喝……”少华怒喝着腾空跃起,手中的断刀柄化回青龙偃月刀的模样凌空劈下。白知秋貌似毫不在意的向后轻轻一退,就见少华砍了个空,落到地上。呆呆地站在原地,拿刀的手臂和单薄的身体都在发抖。
我察觉出不对劲:“少华……”
“嗤”的一声,少华身上猛地绽开了几十道伤口。断发,衣服碎片和鲜血像喷泉一样四下飞溅,随后身体砰的倒地。
我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清了,人好似要吐似的。一面抖着一面像疯子一样朝她爬过去:“孩子!”
爬到一半,却被白知秋垂下刀鞘拦住了去路。
“别逼哥哥起杀心,哥哥真的非常讨厌他们。”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他淡淡地说。
这时,血泊中的少华又用力撑起了身体,抬头看向白知秋:“可恶,我要打败你,我要保护爸爸……”
“别乱动,”右手抬起刀,刀尖指着她的额心,白知秋冷笑出声,“再动,就算你是几百岁的小丫头,也是会死的。”
“呀!”可少华还是大吼出声,手中的断柄再次化出一把刺刀,闪电般扎向白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