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只有白知秋一个人,我绝不会认错,你不是他。”我解释。
闻言,花素见不动声色将车子停到路边。手停留在方向盘上,低头,半天问道:“你们兄妹对我和小执做了什么?”
我微怔,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从知道白知秋霸占花素见身体的那一刻起,我就只顾思考白知秋想做什么,做了什么。花素见本人在我眼里弱化得已没了分量,不过是白知秋附身间隙出现的一个灵魂而已,她的欢喜,忧愁,她关心花执,或是因为花执而哭泣,这些我全然没在意。
但我好像忘了,花素见才是眼前这具身体的正主。
“你们是魔鬼!”猛地吼出声,转身举起拳头疯狂地锤过来:“他杀了起良,杀了爸爸,魔鬼!”
一下接着一下,拳拳打得生疼,我都无法想象出这个温婉文静的女人是怀着怎样的恨意来打我的。
心头全是愧疚,但我不想被她打死。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反问:“你又做了什么,才把白知秋那魔鬼招来?”
闻言一愣,然后她哭了,哭得像个茫然无助的孩子:“我错了,我不该跟魔鬼做买卖……”
……
两个小时后,我坐在了花素见临时租住的公寓中。
公寓很小,只有一个房间。黄色的墙壁,枣红色的地板,陈旧的桃木家具。房间四角的天花板上用鸡血黏着四张驱邪黄符,而四面墙墙角各放着一盏油灯。如果我没记错,这是八角金符阵,一种避鬼的结界。
花素见站在梳妆台前,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又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红色铅盒,用小指挑出里面金黄的脂膏点在自己的头顶,眉心,太阳穴。
萦绕在她身上那股印度檀香的味道突然变大,熏得我想吐,鸡皮疙瘩一波接一波往上冒。以前翻阅易道堂典籍的时候好像看到过一段记载:尸油封七窍,身溢檀香味,可拒鬼神附身。
难道……
忍住呕吐的欲望,我问:“你在施锁魂术?那是尸油?”
扭过头,她的脸惨白如纸,眼眸中写满了,悲愤。
看样子我猜得没错,于是劝道:“锁魂术不是长久之计,你得告诉我白知秋为什么会附你身,咱们一起想办法。”
“我凭什么相信你?”她飞快地回答。
“你已知道我和白知秋是兄妹,还来找我,不就是把我当成妹妹,想让我帮你吗?”
一双漆黑闪亮的眼睛在发红的眼眶里颤抖,晶莹剔透的泪珠扑扑滚落:“是的,从你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是花执。可我太渴望花执能够痊愈。从小到大,她吃喝拉撒什么都离不开我。为了她我不能去欧洲,不能和起良长相厮守。我累了,我太想要个正常的妹妹。所以我能容忍你,我很高兴你能来。可你来了,白知秋也跟来了,我好后悔……”
顾不上听她诉苦,我打断了她的话:“白知秋是怎么来的?告诉我,我帮你。”
她情绪失控,骤然提高了声调对我吼道:“我不相信你!”
“你必须相信我,”我说,“我也想赶走白知秋,让他永远不能附你的身。”
她沉默。
片刻,看着我的眼睛,神色有些莫辨:“被他附身后我看见了一些关于你的事。你也想赶走他,是因为他对你做的那些事?”
伸手抚上小腹,我牵了牵嘴角:“不,是因为我要保护我的孩子。这孩子不是白知秋的,姐姐,若白知秋再附你的身,他会杀了我的孩子。姐姐,你帮我救我的孩子,我就永远做你健健康康的妹妹。”
轻咬嘴唇,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她走过来坐到我身边,也按住我的小腹。然后抬起头,破涕为笑:“你的孩子,小执,你长大了。”
我点了点头:“是的,姐姐。”
于是花素见拭干脸上的泪珠,然后给我讲了她和白知秋的事。
那天在雁荡山,我谎称有东西掉了要回去找,一去就再也没回来。等雨下得小了些,花素见忙着人满山找,但只在大龙湫旁边找到我的鞋。大家都猜,我恐怕已经失足落水了。听到这个消息,花素见犹如五雷轰顶,心痛如刀绞。可周遭连个安慰她的人都没有,万念俱灰中,她开始想念肖起良,那个抛弃她的丈夫。想起肖起良曾经同她那么恩爱,曾经帮她解决很多难题。想着想着,对肖起良的怨恨化得无影无踪。
忽然,她又想起了读女校时期学到的巫术,在埋黑猫的地方,用兔子腿画出一个六芒星,再念一段拉丁咒语,便能召唤出一个星神。只要你付得起代价,星神便可满足你任何愿望。
以前,她从未碰过巫蛊之类的东西。但当一个人即将陷入完全绝望的境地,就会牢牢抓住最后一丝希望。而丈夫的背叛,妹妹的失踪,已经将她推到了绝望的边缘。她真的想让肖起良回到她身边,安慰她,帮助她。
她尝试了那个诡异的巫术。
☆、177第十七章
躲在花园按步骤施完巫术,并没发生什么事,花素见沮丧地回了屋。
没想到晚上睡着后,她做了一个梦。
漆黑的天空中飘着丝丝缕缕的鲜红云彩,天空下一条血红的河流静静流淌。河两岸,金色的芦苇丛一望无际。一个身着一袭黑色风衣男人,怀抱一把刀,站在河边望着河水出神。
她走过去,小心问,“你是星神?你可以实现我的愿望?”
男人转身,三十多岁的年纪。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相貌堂堂。
“肖太太,我不是星神,但我能实现你的愿望。”态度谦和有礼,有种让人信任的魅力,“我妹妹有危险,她需要我的保护,可我到不了她所在的地方。只能请肖太太帮忙,准我附在你身上,好带我到你的世界去,我妹妹就在那里。”
先前花素见听说星神是个邪神,这个巫术十分凶险。所以从开启巫术那一刻起,花素见已做好了付出一切的准备,但对方居然只是想附她的身。
喜出望外之余,她不是不觉得疑惑。但她太想让肖起良回到她身边,所以忙道:“只要你让我的丈夫重新爱上我,我就让你附我的身去找你妹妹。”
星神敛眸:“抱歉,肖太太,我也想帮你,可我不能控制人心。”
连星神也无法让肖起良回来?
胸口一下子被无尽的黑暗吞没,花素见跌坐在地。
随后星神又道:“不过,有种情蛊可以让你丈夫在每天的第一个小时来到你身边。在那个小时中他眼里只有你,你愿意吗?”
“我愿意!”希望重新燃起,花素见迫不及待地答应,“每天只有一个小时,我也愿意。”
只要肖起良能回来。
“如你所愿,”星神展笑。
从睡梦醒来,墙上的钟刚好指到十二点。
没等花素见细想刚才发生的是梦还是事实,突然听见了敲门声。以为是仆人有事禀报,她将门打开,随后喜极而泣。
门外站着的是肖起良,身上穿着件银灰色外套。头发被汗珠凝结在一起,皮鞋上全是灰。风尘仆仆,赶了很远路的样子。眼睛是半睁着的,没有焦点,好像灵魂出窍似的。可他伸出手,准确地拥住了花素见。
没有对话,没有动作,肖起良只是静静地拥着花素见。可这已是几年来,花素见最幸福的时光。
就这样,两人在房里坐到夜里一点。肖起良豁的站起身快步走出门,悄无声息绕过仆人走出了别墅。
花素见依依不舍地看着肖起良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合起双手感谢星神的帮助。
“能帮你是我的荣幸,现在我可以附身了吗?”脑海中闪过星神的声音。
“是的。”花素见答。
随后,她感觉自己脑袋一木,身体在星神的指挥下脱离她的控制动了起来。
避开仆人跑出门,在黑黝黝的山间轻盈地窜上蹿下,很快追上了正在路上疾走的肖起良。双手抱住肖起良的头利落地扭了一圈,然后再一推,把肖起良推下了山涧。
速度很快,快得让花素见根本没看清星神动作的细节,也没看清肖起良伤得重不重。
她只知道,自己吓呆了。
雨势很大,山涧中央,小溪犹如烛龙般愤怒地嘶吼着,瞬间吞噬了肖起良的尸身。
掏出手绢擦了擦手,依旧脑袋发木的花素见听附在自己身上的星神笑道:“肖太太放心,你丈夫会每天定时来到你身边,无论死活。”
接下来花素见呆滞了一整天,连星神做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再次清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坐在屋子里,时钟又指到了半夜十二点的位置。
然后,卧室的房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一股冷飕飕的风夹杂着水腥味扑进了房间。
想起星神说的话,她不敢扭头看来人是谁。只敢用眼角的余光斜斜地瞥过去,看见有个人迈着僵硬的步伐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没穿鞋,一双脚被水泡得煞白。裤腿乱七八糟的卷着,淅淅沥沥地滴着水,从房门口到床边,拉出一条不深不浅的水印子。
长吸一口气,她慢慢抬起头向上看。
是肖起良,身上依旧穿着头天那件银灰色外套。全身湿淋淋的不断滴着水,像是刚从水里爬起来。而他的头整个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原本是脸的地方,变成了黑沉沉的后脑勺。他就用这头脑勺对着花素见,放佛头发中藏着一双眼睛。
忽然,他举起滴着水的双手,朝床上的人抱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花素见尖叫着翻身下床,冲出卧室拼命地跑。
可无论她逃到哪里,没多久就再次看到肖起良迈着僵硬的步子,在黑暗中缓缓现身,不紧不慢朝她走来……
更可怕的是,就算她向仆人求助,仆人也都一脸莫名,好像除了她没人能看见肖起良。
只能逃,从东间屋逃到西间屋。逃累了,就歇一会儿再逃。
就这样,一直逃到半夜一点,脑海中才想起星神的声音。语调依旧谦和有礼:“肖太太,要是害怕就让我附身,只要我附身他便不敢靠近。要是不害怕,就请你每天凌晨尽情享受和爱人相处的宝贵时光,享受到你觉得害怕为止。”
这时花素见才明白,星神要的不只是附她的身,而是完全占用她的身体。
从那天以后,星神几乎全天侯附在她身上。但每天十二点星神就会离开她的身体,将她留给身体渐渐开始腐烂的肖起良。
于是,每天唯一能获得自由的时段她都不断在逃亡,逃到门背后,床底下,墙角……
直到前两天,星神心情低落,竟破天慌给了她半天自由。她赶紧趁这段时间去见了位易学大师,可大师说他不想引火烧身。只能教她一些法术暂时傍身,在这些法术失效之前,她必须自己找到对付星神的办法。
所以,她找到了我。
讲完这个故事,屋外已然黑透。
因为战事的缘故,屋里没有电,花素见起身点燃了屋角的四盏油灯。
那几盏油灯也是大师给的,用的是公鸡的尸油。灯光很暗,灯芯周围噼噼啵啵地爆裂着蓝色火花。公鸡属阳,以阳克阴,布置出一道阳气十足的结界,足以抵挡普通鬼怪。
花素见说,靠这个阵法的保护,肖起良已经两天没再出现。
不过这个阵法肯定无法支持太久,因为花素见的对手不是肖起良,而是白知秋。
白知秋想抢花素见的身体,就一定能抢到。
我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他太霸道了,还有洁癖。所以他绝对无法容忍花素见和他操纵同一具身体,尽管他才是鸠占鹊巢的匪徒。
而他操纵花素见只是为了来找我,如果想让他放过花素见,除非我乖乖的听话,等他的安排跟他回现代。那样花素见就没用了,白知秋自然会放了她。
但现在我有了宝宝,我不可能跟他回去。
“咚咚咚……”
正在沉思,敲门声在这寂静的当口蓦地响起,我下意识扭头朝门的方向看去。
幸好就响了一阵,外边的人就静了下来。
我松了口气,安慰脸色煞白的花素见:“兴许有人走错……”
突然,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每一声都比上一声更大,到后来,就像有人站在门外用锤子砸门一样。薄薄的门板激烈地颤动着,门框四周灰尘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