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斯大队长阁下。”不怒者慢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来到丹尼斯面前,他的脸色依旧死板,“如果你想坐上圣城征募兵团长的位置,我有两个办法。”
丹尼斯微微抬起头,直视着不怒者的双眼。半个头的身高差距,使凯文的气势要比他更雄壮,但那张冰冷的脸与死鱼一般的眼睛,没有迸发出丝毫压迫感,有的只是刺骨的寒意。
“你想怎么样?”虽然内心深处的恐惧让丹尼斯的话语有些颤抖,但他还是坚持着没有退缩。
“第一个方法,是你同我决斗。如果你能杀死我,再到你那个贪婪的叔叔面前去哭诉,你自然可以得到这个位置。”凯文的眼珠缓缓转动,落在丹尼斯按着剑的手上,“另一个方法,就是在下一场战争中不要装病,冲在最前面建立功勋。”
凯文并没有顾及到丹尼斯的身份与他背后的叔叔,他将众人一直想说却没有说出的话,用他特有的语气硬梆梆地掷在丹尼斯脸上。其余几个军官虽然不满凯文得到军团长的职务,但也不支持这个目中无人的丹尼斯。而且,对于在一场重大战役前装病不参加的丹尼斯,他们更有几分蔑视。
“你……”
青筋立刻爬上了丹尼斯涨红了的脸,没有一个贵族能够忍受这种污辱,也没有一个骑士能在这种情况下不拔出他的剑。
“凯文,向我道歉,否则就准备接受我荣耀之剑!”丹尼斯一字一句地说。
“荣耀之剑?”
凯文嘴角扯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笑,但这笑比死神的微笑还让人觉得恐怖。丹尼斯向后退了几步,拔出刺剑,厉声问:“你道不道歉?”
凯文拔出了烈火危情,用剑回答了他的问题。在众人目光中,凯文人向前疾冲,烈火危情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刺向丹尼斯胸口,在丹尼斯本能地举起刺剑反击时,烈火危情又劈了下来,两柄剑撞击在一起。
单手剑与刺剑撞在一起,吃亏的当然是刺剑。丹尼斯脸色惨白地向后退了几步,手中只留下半截刺剑。
“这就是你的荣耀之剑。”凯文慢慢地说,“象你一样脆弱。”
胸脯不断起伏的丹尼斯盯着凯文手里的烈火危情,虽然还没有开锋,但很明显,这是一柄在战场中用于杀人的直正武器,而不是贵族决斗时用的徒有其表的武器。
“现在,我要宣布宰相安东尼奥大人给予我的第一项任务。”凯文转过身去,把背后留给了丹尼斯,面对着其他将领,“安东尼奥给我的第一项任务是找出将萨森之战中我军布防图出卖给吉庞的奸细……”
当他说到奸细这个词时,巧妙地将身体向右闪开,以一个普通人难以办到的转身摆腿,一脚踹中偷袭过来的丹尼斯小腹。受到沉痛打击的丹尼斯发出痛苦的呻吟,手中半截断剑落在了地上,抱住腹部蹲了下来。
“那个奸细,或者说那个叛徒,使得圣城征募军团绝大多数将士战死,他自己却躲在安全的地方数着带血腥的金币。各位,我在得到圣城征募军团长的任命书的同时,也收下了安东尼奥大人签署的绞刑命令书。如果我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个叛徒,我就会被当作叛徒处死。”
辛格盯着笔直地站在那里的凯文,今天的不怒者,与往日的不怒者果然有些不同。他今天说的话,比自己以往一周听他说的话还要多。他的话语证明他并不是个拙于言辞的人,相反,如果他脸上有丰富表情,眼中有生动的灵气,那么,他将是一个出色的演说者和鼓动家。
“又是一个陷阱……”辛格几乎用悲哀的眼光看着蹲在地上的丹尼斯,刚才凯文故意背对着他,让他将自己最后一缕遮羞布也扯了下来。从他自背后扑出的那一刻起,在这个圣城征募军团里,他将不再有任何支持者。这样的陷阱,在凯文夺取克利斯兰的马车时用过一次,现在,他再次用上了。
“不怒者绝不是因为心慈手软而饶了这个傻瓜的性命,他一定还有更恶毒的计谋在后面。”辛格再次把目光移向凯文,“这个人……我让他活着回佩斯,是不是我的最大错误?”
“除了辛格大队长,你们都可以出去了。为了防止奸细逃走,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出营。”凯文缓缓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丹尼斯最后一眼怨毒的目光投在他脸上,却没有激起任何回应。
空空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凯文和辛格。一种阴沉沉的感觉罩在这个会议室里,辛格敏锐地感觉到,凯文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有说。
“阁下。”辛格用上了尊称,“留我下来还有什么吩咐?”
“我和你是拴在一条线上的。”凯文张开嘴,似乎是在喘息,但没有发出喘息的声音,“因此我们必须找出叛徒。”
“恐怕我无能为力。”辛格垂下了头,他不知道凯文那死鱼一般的眼睛看到了什么,他也不愿把自己的眼睛暴露在这死鱼眼之下。
“那个丹尼斯,他肯定会离开营房,去找他的叔叔哭诉。”凯文慢慢的说。
“是的,阁下。”
“而我开始说过,为了防止奸细逃走,禁止任何人外出。”
“是的,阁下。”辛格已经完全明白了,从开头到现在,不怒者的陷阱并不仅仅一个,而是几个陷阱连在一起。先激怒丹尼斯,再让他当众受辱,在说到有奸细时转身让他偷袭,最后还要让他无法忍受羞辱私自出营,把那个奸细的帽子自己戴上头去。一切都是凯文的设计,但丹尼斯却几乎是心甘情愿地按照凯文的设计去做。
“那么,你去盯住他,不要让他发现。”凯文嘴角抽动了一下,这套阴谋诡计,出自于圣骑士家嫡长子之手,也算是他对这个神圣的家族又一次背叛吧。
“你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的,我相应你。”凯文最后说。
“唉呀,这不是丹尼斯大队长阁下吗,请问您这么匆匆忙忙,是准备去哪儿?”
辛格做做出来的腔调,与他夸张的表情,同他身边老军人冈萨雷斯那各出自内心的错愕在一起,形成鲜明的反差。这看在丹尼斯眼中,更觉得是有意在讽刺自己。
“两个小时之前,你还只是我的一个小兵,现在,却敢在我面前神气了。”他愤怒地吼着:“让开!”
“让开?”辛格脸上的惊讶恰到好处,他侧过头去看老军人,“冈萨雷斯大队长,你认为呢?”
身为圣城征募军团资格最老的大队长,冈萨雷斯缺的仅仅是贵族的血统而已,但他的诚实与正直,在整个军团中都是首屈一指的。
“丹尼斯大队长,请告诉我们你这是去哪?”
“不用你多管,你也敢来管我吗?”老军人的好意,却没有被丹尼斯接受。就象辛格意料中的那样,有些人,是吃了多少次亏也学不乖的。
“可是凯文军团长已经说过,不得随意出营。”
老军人的固执激怒了丹尼斯:“不要给我提那个暴发户,那个贱民凭什么居于高位?”
他忘了一件事情,冈萨雷斯正是因为出身平民而迟迟得不到升迁。老军人的脸沉了下来:“那么,你把凯文军团长阁下的命令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无论你说什么,今天我都非要离开。”丹尼斯催促着马,身后的侍从也跟了上来。
“很好,军团长说过,谁不顾一切想离开,谁就是出卖了我们圣城征募军团的叛徒,现在这个叛徒已经找到了。”冈萨雷斯灰色的眉毛挤在一起,他看着那些侍从,“你们都是叛徒吗?”
侍从们大多是丹尼斯的亲信,他们的目光投向丹尼斯,丹尼斯纵马就要冲过去。辛格长长吹了声口哨,在他和冈萨雷斯身后,一队枪兵从草丛里爬起来。
“叛徒丹尼斯,你是自己丢下武器还是我去取你的性命?”老军人动了真怒,现在丹尼斯就算是有一百张嘴,也不能让老军人相信他是无辜的了。
“我……我是贵族血统,我不是叛徒!”丹尼斯看着自己的侍从已经开始放下武器,冷漠地退到一边,他只有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的叔叔是王国司礼大臣,我是世袭贵族!”
“根据佩斯王国法律,所有叛国者的贵族身份无效。”辛格安静地说,他一点都不可怜这个被一步步逼进陷阱里的家伙,他心中在想的是布置这连环陷阱的那个人。
“让开,谁敢挡我!”最后的稻草也不能救命,丹尼斯只能孤注一掷,他知道如果落在凯文与辛格手里自己的下场,他还有最后的希望,那就是这些阻拦的人顾忌他的身份与叔叔,不敢真正下重手。
他心中最恨的,除了凯文就是眼前的辛格了,因此他的马笔直冲向辛格。在马撞上的一瞬,辛格飞了出去,在别人看来,似乎是被马撞倒的。冈萨雷斯拔出剑挥舞着砍向丹尼斯的马,嘴里大喊:“叛徒拒捕,格杀勿论,有我负责!”
在马背上的丹尼斯听到冈萨雷斯的呼声的同时,也看到伸向胸口的长枪。长枪把胸甲刺穿,将他挑了起来,他在空中手舞足蹈,用凄惨的声音喊着:“我是贵族……”但这加快了他的死亡,又有几支枪刺过来,他的声音被嘴里涌出的血块堵住,只能用怨恨的眼神看这世界最后一眼。
当盔甲被剥下后的丹尼斯被拖到凯文面前时,不怒者瞄了辛格一眼。
拦截丹尼斯的人是冈萨雷斯的部下,下令格杀勿论的是冈萨雷斯,而辛格,只是很无辜地耸耸肩:“我是去向冈萨雷斯大队长请教一些身为大队长应注意的问题,结果遇上了这件事。”
“这件事情与辛格大队长无关,完全是我的责任。”老军人的顽固与正直,让他在冷静以后仍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虽然他心里也有些疑惑,为什么辛格不去向别的大队长请教,而偏偏要向他学习,为什么辛格不学习别的,而偏偏要看看他是如何布置巡逻哨兵的。
“我明白了。”凯文没有再看尸体一眼。他挥手命令士兵把尸体拖出去,但过了一会又说:“把这具尸体挂在绞架上,让全军知道叛徒的下场。”
“我们没有找到他是叛徒的直接证据。”当尸体从他眼前消失后,他再次面对着冈萨雷斯,“但是我相信你,冈萨雷斯大队长。你判断丹尼斯是叛徒,那他一定是叛徒。”
冈萨雷斯垂下头,老军人知道这位新上任的军团长此前只是一个队长,他或许有后台,否则不可能攀升得那么快。但他这样直截了当地支持自己,也就意味着他不把国王的宠臣,司礼大臣鲁宾放在眼里。他原本以为凯文会把自己捆起来送交司礼大臣的。
“为了表彰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捕获叛徒,我将请求任命你为圣城征募军军的副军团长。”
冈萨雷斯猛然抬起了头,这突如其来的表彰,让他心跳个不停。不怒者那冰冷的面孔,看在他眼里也亲切得多。
“这是你早就应该得到的,所以不必感激我。”凯文慢慢地说,他越是这样说,冈萨雷斯心中的感激就越深厚,甚至足以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产生一种对凯文个人的绝对忠诚。
辛格冷冷地看着不怒者玩弄权谋。这,是不是另一个陷阱的开始?在整个圣城征募军团都作证丹尼斯就是叛徒的情况下,即便是司礼大臣鲁宾,也无法为丹尼斯挽回名誉,至于证据——那很容易“找”到。
“报告。”一个去处理丹尼斯尸体的士兵在门口道。
“什么事情?”凯文用目光送去了询问。
“在那个叛徒身上发现了这个。”士兵呈上了一张皮纸。
“收据证明……现收到丹尼斯-路易斯偿还所欠款项一千五百金币,时间,圣元一三二七年十一月十五日,威廉-华盛顿……”
辛格忍不住要吹出一声口哨来,证据,果然找到了。这张纸条上的一切,都足以证明丹尼斯欠了一笔他的薪俸无法偿还的巨款,而在萨森决战之前,他得到了一笔款项用以偿还这笔债务。稍有头脑的人,都可以想象得到,他是如何得到这笔钱的。
“辛格大队长留下来,其余人可以退出了。”
辛格静静等着所有人离开。一个小时以前,不怒者留下了他,结果丹尼斯被作为叛徒处死。这一次,不怒者的目标会是谁?
“现在,我不欠你了。”
不怒者死鱼一样的眼光盯着辛格,半天,他慢慢说出这样一句话。
辛格明白他的意思。他迎着凯文的目光,说:“那个真正的叛徒,并不是我。”
“不是你?”凯文的口气中难得透出一丝疑惑。
“不是。”辛格慢慢地说,“就象不是你一样。”
“决战前你也知道我们部队的调动目的。”凯文慢慢说道,“决战后你活了下来,而起还把昏迷中的我带了出来,那个詹姆斯的手中,你和我一再轻易逃脱。被强征入伍的你,在难得的机会下,却没有选择逃走,而是选择了归队。最重要的是,你在隐藏你的力量。”
当凯文说到这里的时候,辛格的眼睛猛烈地眨了几下,他注意到凯文的手已经握在他那柄可怕的烈火危情上面。
“你要杀我吗?”辛格问。
“我不想杀你,但我也不想被你杀死,无论如何,我都要活下去。”凯文坚定地说,辛格能从他那僵硬的语气中体会到这种坚定。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叛徒,也不是吉庞的奸细。”
“如果不是吉庞的奸细,那你就是弗瑞联盟的奸细。”凯文眉毛轻轻扬了一下,“那些异端与妖逆的自由联盟的奸细。”
辛格沉默了,他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太小看这个不怒者。从吉庞军中把他救出来,原本是为了有个人代替他背上叛徒或奸细的嫌疑,结果适得其反。
“我是来自弗瑞联盟,自由城市的公民。”辛格轻轻地说,“不怒者,我低估了你,这是我最大的错误,你现在要做什么?”
“你并没有错,错的是我。”凯文嘴角抽了一下,似乎又是在苦笑,“如果我不是我,那么一回来我就会被作为叛徒处死,而你则会作为英雄继续存在。但可惜的是,安东尼奥宰相、怀特大主教以及那个邪恶的黑袍布莱克都认出了我。”
辛格轻轻吸了口气,他没有想到佩斯对这一战中的叛徒这么重视,三个最有力量的人同时出现在这座城里。
“你……究竟是谁?”辛格禁不住问。
“不要问我是谁,就象我不问自由联盟派你来做什么一样。”凯文低声说,似乎怕被别人听见一样。辛格猛然想起他昏迷时曾经发出的呓语,但他决定还是不要追问下去更好。
“我希望你尽快离开佩斯,我想这半年来,你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我明白。”辛格向凯文行礼,“再次见面,可能是在战场上了,不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