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炎热的七月过去,较为凉爽的八月到了。赵诚发现自己又长高了不少,如同那树林阴暗潮湿角落里的蘑菇,一夜之间就窜高了不少。他很“欣喜”地发现自己在变声。
赵诚对目前的生活还是很满意的,这里让他真正有家的感觉,认梁诗若为他的干妹妹,不仅是可怜她,其实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每天他照常锻炼着自己的身体,每个夜晚又继续着自己的小范围的夜谈会。管家耶律文山将自己的财产打理的井井有条,他还好意地提醒自己不要太受王敬诚等人的蛊惑,以免引火上身。那些名义上的奴隶们见到自己也不再恐惧,人人都有了些生气。
这不过是一些幻象,他跟这些人何尝不是一样,都是一群可怜人,也许某一天,这仅有的一片乐土将成为自己诸人的墓地。所以,王敬诚的旁敲侧击,还是对他产生了一些影响。
这一天,曲律兄弟俩带着一批少年,又来找赵诚玩耍。赵诚对这两位蒙古少年还是比较尊敬的,除了他们俩拿自己不当外人之外,主要原因在于他们的爷爷忽图勒老人,这个老人恐怕是至少可以最接近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个蒙古人,这个老人似乎对蒙古的大汗也有一些特别的看法。
至少赵诚知道,去年北方谦谦州森林东部腾汲思海西岸的一些秃马惕部人曾秘密来拜访过忽图勒,想趁成吉思汗大军在外征战,请这位老人出山领导反叛,他拒绝了。那场战争是近十年以来,少有的一次大的叛乱,并造成成吉思汗的四杰之一,年轻的博尔忽轻敌丧命。忽图勒没有参加,却也没有去告密。
赵诚看着这帮少年在草地上摔跤嬉戏,颇觉无趣,太没有技术含量。他骑着自己心爱的乌骓马,在四边游荡。胯下的这匹小母马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的无聊,在草地上撒着欢,忽而奔跑,忽而漫步,竟越走越远。
忽然一声悠长的马嘶叫声吸引了赵诚的注意,他催马向一处河谷走去。
蓝天下,生命的原野上,一条发源于阿勒坛山脉中部的小河蜿蜒而出,河边有比别处茂密的水草。数百匹野性十足的野马正在河边享用着鲜美的青草,有的在相互追逐,公马相互争斗厮咬争夺着漂亮的母马,有的在一旁忽而奔跑忽而停止,上百匹大概是今年春天刚产下小马驹正跟在各自的母亲后面嬉戏。
在这雄浑苍茫的大地之上,唯有一匹年轻的雄壮不凡的公马,立在众多野马的一旁,那是它们当中的王者,正用不可违抗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臣民。它脖子上长长地充满野性的鬃毛在微风中飞舞着,微翘起的马尾时不时地挥舞着,赤色的修长而健美的身躯在阳光下似乎晶莹剔透。
它骄傲,它不屑,它不可一世,它驱赶着妄图接近它身旁以求欢的母马,扬起高贵的头颅,冲着蓝天厮鸣。
它的神采征服了正躲在一棵树下的赵诚,也征服了他胯下的那匹大宛母马,这匹乌稚居然不顾主人的反对,也想接近这匹马王。马王立刻就发现了这一人一马的不速之客,冲着它的臣民,发出一声长鸣,马匹立刻集结成一支箭头形状,跟着自己的国王,沿着小河向北方奔驰而去。
草原上的野马,牧民们不仅可以用来在发生食物短缺之时充饥,也可以用来驯化和改良马种,所以捕捉野马也是草原民族十分乐意做的事情,这意味着财产。赵诚立刻催马回到了自己的营地,向自己的管家交待了两句,便带着曲律兄弟俩去找忽图勒老人。
“不儿罕,你说你发现了一支至少有五百匹野马的马群?”曲律兄弟俩的父亲忽都,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当然,忽都大叔,你以为我是夸大事实,或者不识数?”赵诚很不满他置疑的表情,“去年百户那颜要我弄清楚全体牧民家的马匹,有多少公马,有多少母马,有多少黑色的青色的白色的杂色的,还有多少一岁以下的马驹,当中又有多少骟马,又估计今年有多少可以产马驹的,有多少可以拿来卖给畏兀儿商人,能换回来多少盐和粮食。结果,你们有谁曾说我算错了?”
“不儿罕,我不是怀疑你不识数。我只见过至多一百匹的野马群,还从未听说过一群里头有这么多野马,太难以相信了。”忽都连忙解释道。
忽图勒老人笑逐颜开:“怪不得我昨夜梦见了一只巨大的白色海冬青鸟,在我的毡帐前停留不肯离去,原来这真是一个好兆头!”
“爷爷,那么我们是不是去捕捉野马?”曲律问道,“我跟莫日根也可以去吗?”
“当然,忽都,你去通知所有的人,只要能骑动马的,带上套索、网兜和干粮,到我这里集合。”忽图勒决定道,又转向赵诚道,“不儿罕,你的奴仆们会骑马的,也都算上!”
赵诚从没参加过捕捉野马的活动,他也颇觉新鲜,他不再犹豫,返回到自己的营地,迅速招集了所有人,还将自己的私有财产——两百匹脚程快的大宛良马贡献了出来,就连刘翼这个文弱的书生也加入了进来。
所有人立刻出发了,根据赵诚的指点,众人沿着那条野马群曾驻足的小河,向前搜索。那野马群显然早就跑远了,众人也没在意,因为根据野马群留下的蹄印和粪便,便知赵诚所言不虚。在傍晚来临之时,他们便停止搜索,安营扎寨,养足精神,准备明天天一亮,再找寻野马留下的印记继续追捕。
夜晚,蒙古人围着火堆载歌载舞,如同节日一般欢快。
“公子,我观蒙古人,无论男女老少,皆是骑马的好手,今日一声令下,一盏茶的功夫所有的人都准备停当,蒙古人的强盛绝不是浪得虚名!”何进叹道。
“正所谓马背上的民族,骑射乃谋生之手段,蒙古人招之既来,就俨然是一支军队。”刘翼道。
“更可怕的是,他们虽都不曾为一军,看似一哄而上,但进退有度,前有先导探察之人,两翼有护卫观察,如有军令一般纪律严明。”王敬诚补充道。
三人感慨良多。
耶律文山这次也参加了,他听了这几人的话,很不以为然:“这没什么奇怪的,他们在秋天围猎就是这样干的。老鼠天生会打洞,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们汉人会种地会侍弄蚕桑,畏兀儿人天生就是商人,蒙古人生在马背上,他们将自己在打猎中学到的用在打仗上,也不足为奇。”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说,这世间处处皆学问,若是抱残守缺,对别人的东西视若无睹,那就落了下乘。”赵诚见王刘何三人有些气馁,笑着道,“诸位在这里,可以多看多听多想,蒙古人可以做到的,我们也可以做到,而我们有的,蒙古人却学不来!此消彼长,谁优谁劣,一想便知!不可好高骛远,也不可妄自菲薄,”
“听君一席言,胜……”那刘翼刘明远又长揖到底。
赵诚很看不惯他这个做派,打断他的长揖:“得了、得了,哪来这么多礼,还是学文兄练家子爽快一些!”
这只能怪他自己,谁叫他老是好为人师的姿态,这么谆谆教诲,人家刘翼也是个好学青年,好歹也表示一下不是?
第二天天刚亮,所有人简单吃了点食物,然后都上路了。
忽图勒让人在队伍的左前右远远地散开,沿着这一大群野马群留下的印迹继续追踪。到了中午时分,人们都又困又乏,那野马群似乎从不在一处停留太久,众人不禁信心受挫。
刘翼很显然已经很累了,骑马并是他所擅长的活动,他全身僵硬地挺在马背上,如同一根木头,胯下的马一颠一颠,他的屁股就不得不顺势抬起——估计他的屁股已经磨得受不了了。
他仍然坚持着跟着队伍,因为昨天蒙古人的讥笑让他受了很大的刺激,那夜赵诚的那一段话也让他更觉得有必要坚持下去。
与他相比,王敬诚的骑术要精进得多,更不必说何进了。这两人虽然紧跟着耶律文山后面,却很认真地观察着蒙古人的一举一动。
“这一处的马粪很新鲜!”走在大队前头的忽都一扬马鞭,冲着众人说道,“所以,大家不要停,估计野马群就在不远处。”
“噢噢呼呼呼……”众人信心大振,喊着号子,跟着前导队伍向前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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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海冬青鸟】一种猎鹰,古代北方游牧民族喜欢利用这种猛禽捕捉猎物。其中白色的,尤为珍贵,有吉祥如意的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