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见面,铁木真大概也感到心中有愧,他吩咐赵诚和拔都等人坐在一起,参加宴会。赵诚这才有资格在拔都等铁木真家族第三代旁边有一个座位。
拔都、拜答儿、贵由和蒙哥等人都坐在他们的父亲之后,那拔都对赵诚很有好感,他伸手热烈地招呼。赵诚便从他们的父亲之间穿过,拔都的父亲术赤的目光随着赵诚移动,等赵诚路过他的身旁,他像是醒过来一般,脸上忽然挤出一点笑容,扭头对着赵诚道:
“不儿罕,你日常所需若有不备,尽管让你的仆人来找我。拔都能把你当成他的朋友,也是一件好事。我听说你很聪明,听拔都说你还会畏兀儿文,也会大食计数之法?”
“有劳大殿下关心。我跟拔都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也很谈得来,若是拔都殿下不嫌弃于我,我愿意为拔都殿下效劳。”赵诚微一欠身道。
窝阔台插言道:“对了,不儿罕,听说我那不肖的儿子贵由跟你闹过矛盾?贵由小小年纪脾气暴躁,你要是能替我教训一下他,我还得感谢你呢!”
赵诚跟贵由自从第一次见面时比试了一番之后,贵由还找过赵诚几次麻烦,不过每次都被赵诚很不客气地教训了一番,这贵由脸皮还比较厚,赵诚每次开故事会说书的时候,他还厚着脸皮挤进来,那全是因为人多热闹的缘故。窝阔台的话让赵诚大感意外,很显然他刚随铁木真行猎回来,贵由找他告了状,不过他这个态度在赵诚意料之中,同时也是在意外之外。窝阔台给他的是宽厚的第一印象,只是赵诚有些怀疑这个判断。
贵由正坐在窝阔台的身后,听了他的话,脸上红得像是忽必烈那只小猴子的屁股,心中很不满意。
“二殿下之言太让小子我感激不尽,贵由殿下年幼,在下却要比贵由大两个月,尚不知身份高低年纪大小,让二殿下见笑了。”赵诚道。
“呵呵,不儿罕算是个神奇的人物。”拖雷一语双关,却笑着道,“我那几个儿子却喜欢的不得了,倒是耽误不儿罕不少的时日,就是……”
赵诚大窘,他知道拖雷的意思是说自己实在是贪财,连小孩都不放过,更何况是孛儿只斤氏的子孙。
“各位殿下明鉴,在下身无长物,唯有这脑袋还算好使,会编些不入流的故事,讨得各位小殿下们欢心。可是在小子我生于世间,总得想办法挣点钱财,好养活自己吧?”赵诚振振有词地解释道。术赤、窝阔台和拖雷三人听了这话,脸上都挂着笑意。
唯有察合台冷哼了一声,竟不给赵诚好脸色。赵诚注意到术赤脸上刚浮现一丝笑容瞬间就不见了,那窝阔台和拖雷的脸上的笑容还纹丝不动。
这个大帐足够大,人们都在谈论着,铁木真正忙着和平他的部下们相互敬着酒,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赵诚身边发生的事情。
拔都见赵诚走了过来,连忙拉着赵诚在自己身边坐下。他的弟弟昔班不得不让座,心中虽有不满,但是大概是早就在拔都的“淫威”之下习惯了。
“噢,你偷喝酒?”赵诚指着他面前的杯子道。
“小点声,喝点酒算什么?这里哪一个人不喝酒!”拔都低声说道。赵诚转脸瞅了瞅他的堂兄弟们,居然人人都有一个小杯子,都很巧妙地藏在盘碟之后,不凑过去只当是盛着水。赵诚算是长见识了。
“不儿罕,你想喝点什么?”拔都很热情地问道,“畏兀儿的葡萄酒怎么样,我见过你喝过的!”
“正合我意!”赵诚也不客气。他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了一下帐内诸色人等,只有坐在另一边的者别他是认识的,者别远远地冲着他点了点下颌。
有畏兀儿的歌姬摇动着婀娜多姿的腰肢,伴着音乐舞蹈,做着令人心动的动作,大帐内的气氛达到了顶点,有人拼起酒来,有人痴迷地看着那些美貌的畏兀儿女人,竟想入非非。还有人乘机向着铁木真表忠心,这似乎有传染性,立刻让大帐内充斥着阿谀奉承之辞。
有来自畏兀儿的文臣起身先致祝酒词,然后就开始自我推销起来:
“尊贵的成吉思合罕,您忠诚的仆人,来自别矢八里的乌马儿,近来研究天文日月星辰之变化,得出一个结论,明年五月十五日将会有月食。这正是长生天的训诫,我蒙古大军明年春天时出发,进攻花剌子模,将禀承天意,无往而不胜。”
畏兀人投靠蒙古已经很久,有相当多的人位居高位,比如担任成吉思汗掌印官的塔塔统阿就是曾经服务于乃蛮太阳汗的畏兀儿人,他采用畏兀儿字母编制了蒙古文字,才使得蒙古真正开始有了文化。更不必说一位名叫镇海的畏兀儿人,他跟铁木真同饮过班朱尼湖的浑水,那是铁木真事业最艰难的时候。这位名叫乌马儿的畏兀儿人,刚成为铁木真臣子不久,很显然希望通过这个机会引起铁木真的注意。所谓天狗食月,一般来说在各族之中都是不祥之事,可是这位乌马儿却说那是对敌人的惩罚,真是天才。
“哼,那花剌子模的算端②摩诃末是无耻小人,我蒙古与之委曲求全,派出商队刻意与他通好,没想到他的属下居然见了钱财想贪为己有,四百多人竟然只有一人逃脱。此等背信弃义卑劣之事本汗从未见过,我蒙古人讲究有仇必报,任何冒犯我蒙古国威之人都必将遭受天谴。”铁木真沉声说道,一双大手在空中有力的挥舞,像是发誓一般。
这件事情说来要从三年前算起,当年铁木真亲率蒙古军进攻中原,曾在中都(今北京)停留一段时间。花剌子模正是强盛之时,已经乘着喀喇契丹的衰弱崛起,几乎统治了整个中亚细亚地区,其统治者摩诃末是伊斯兰世界最有力的统治者,他听说蒙古十分强盛,因为畏兀儿人和喀喇鲁都臣服于蒙古,他便派出一个使团拜访铁木真,以刺探情报。铁木真当然也听说花剌子模的强大,他以友好的态度接待了这个使团,并声称自己是东方的统治者,摩诃末是西方的统治者。
铁木真曾委托几名商人担当自己的使者,出使花剌子模,并递交了蒙古的国书。在这份国书里虽然满是交好之辞,不过由于铁木真几乎已经征服了西夏和中原,成为中原之主已经指日可待,自以为天下第一,他在国书中将摩诃末称作自己的儿子,而摩诃末也刚征服了大片土地,准备东进,甚至想征服中国,怎能咽下这口恶气。所以当铁木真命令他的后妃、宗王和官员们每人挑选几名亲信,组成一支四百多人的商队,在今年春天到达花剌子模时,摩诃末手下的一个边将干起了杀人越货之事,仅有一个人逃脱。
这个突发事件很显然让铁木真忍无可忍暴跳如雷,冒犯了他的尊严,万丈怒火的他决定血仇血报。但是由于屈出律窃取了喀喇契丹的古儿汗大位,蔑儿乞人的残余势力还在阿勒坛山以西活动,所以他一边派速不台和者别去肃清这两股敌人,其实也是对西方世界的一个试探,另一方面对花剌子模先礼后兵,没想到摩诃末对铁木真再次派出的三个使者中,一个正使杀掉了,另两个副使被他剃掉了胡须,因为对于穆斯林来说,被别人剃掉胡子是一种奇耻大辱。
没想到屈出律被逼无奈,竟然反其道而行之,越过阿勒坛山,却白白地死在了赵诚的箭下。者别和速不台最终剿灭所有残敌之后,在回师过程中与摩诃末的军队干了一阵,竟差点俘虏了摩诃末。如此一来,铁木真见识了摩诃末军队的战斗力,也掌握了许多第一手的情报,这才真正下定了决心。
在这金帐之中,铁木真的誓言让他的部下们轰然称是,者别和那位速不台将军也站出来证明花剌子模只是个空有其表的国家,众人俱都摩拳擦掌,群情激昂准备打干一番,人人都是信心百倍。铁木真见自己最忠实的部下们都力争做先锋,脸上开心的不得了,很惬意地抚摸着自己的胡须。
刚才那位自称是个天文学家的畏兀儿人,又进言道:“尊敬的大汗,我畏兀儿人才济济,如天上的繁星,又如沙漠里的沙丘,不可计数。文有塔塔统阿,武有镇海,臣下不明白,大汗为何要花心思去招纳汉人,这里谁不知汉人无用#蝴们在我蒙古勇士的面前,只会摇尾乞怜,他们只配给我蒙古人做奴隶。”
乌马儿一边说着,一边盯着耶律楚材等人瞧,似乎是在示威。耶律楚材刚才跟常八斤的争执,那其实是文人与武人之间的分歧,而这位乌马儿的话,却又表明畏兀人或者说西域文臣与汉人文臣之间的矛盾。他这话惹得帐内有资格列座的汉人文臣们俱都愤慨不已,刘仲禄瞪着眼盯着他看,那耶律楚材虽不是汉人,但是先祖就已经汉化的他很显然是站在汉人一边的。
赵诚看着有趣,他可不会站出来做出头鸟,他一边啃着食物,一边在等着下一个会是谁站出来。
果然有一个汉人模样之人站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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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镇海】一说此人应属出身于克烈部,精通畏兀儿文,是铁木真及窝阔台时代的心腹。
注②:【算端】即苏丹或国王之意,这是古代中亚及西亚伊斯兰地区统治者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