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木真躺在软毡之上,沉吟了半晌,似乎是歇息一下喘口气。
“父汗,您还有什么要交待您的儿子们去做的吗?”窝阔台问道。
“我就要死了,按照草原上的规矩,作为你们的父亲,我要将属于我名下的财产分给你们。”铁木真道。
“父汗,长生天之下,所有的百姓、牛羊、牧场和珍宝都是您的财产,这如何能分?您早已经让您的弟弟我的叔叔们做了王,我们诸位兄弟们也都各有封地,都有一辈分也享用不完的财富,这都是您的恩赐,我们不敢再有什么非份之想。”窝阔台道。
“呵呵,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铁木真道,“你叔叔们以及术赤、察合台都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他们都各有牧场和百姓,也可以世代享用。我所说的是我在怯绿连河畔的财产,直接在我名下的禹儿惕(营盘领地之意)、家室、库藏,还有军队。”
窝阔台和拖雷同时神色一懔。
“父汗,您说吧,您想如何分派,我都不会反对。”拖雷急忙表明自己的立场。
“苍鹰已经将自己的巢穴建立于大树之巅,以供自己遮风避雨和抚养雏鹰,但是雄鹰如果在外觅食,难保卑贱的麻雀不会趁机占据巢穴,毁坏鹰的后代。”铁木真道,“窝阔台是我选定的继承人,他将成为全体蒙古人的汗,是将会得到长生天庇护的汗。窝阔台,也得到了许多人的赞同,所以我让你做了我的继承人。我希望你以后要做只雄鹰,不仅要为百姓做巢。还要率领儿郎们保护这个巢。”
“遵命,父汗!”窝阔台道。这早就是众所周知地事情,拖雷在一旁听着,没有答话。他在等着下文。
“你将来要做汗,将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你的臣民将会奉上无数的财物给你。所以我名下地财产你就不要分了,我所有的禹儿惕、家室老小、奴仆和库藏里的金争财帛都由拖雷继承。”铁木真道,“另外,我地军队……咳、咳!”
铁木真不合时宜的咳嗽声,让大帐内的气氛紧张起来,尤其是对于窝阔台与拖雷两人来说。
铁木真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接着说道:“拖雷是我幼子,一直伴随我左右。战功卓著,少有过失。我们蒙古人素有幼子守灶的传统,拖雷既然不能继承我的大位,那么我的财产就让他继承,算作是我的补偿。我十二万九千人的主力军中,其中十万一千人也交给他,让他护卫在窝阔台地身边。拖雷,你要遵守你当年亲口许下的诺言。窝阔台忘记了什么的时候,你要记着提醒他,打仗时,你要勇做他的先锋和排头之人,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做兄弟相争令人外人耻笑的事情。”
拖雷摁捺住心中的狂喜。他从未想过他能得到如此多的东西。而窝阔台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起来,在铁木真盯视的情况下,却不敢有一句反对地话,心中却在暗想:
“父汗对拖雷还是那么偏爱啊!”
铁木真见儿子们都不反对,心中稍定。他继续盯着帐顶看。仿佛想透过这个金帐的阻挡,望向遥远的蒙古大漠。他想到不儿罕圣山。
甚至最近以来。病魔缠身的他时常在噩梦中惊醒,惊出一身虚汗,二十多年前当自己刚有了“成吉思”这个称号时,就曾做过同样的梦,这个梦他曾一度忘记很多年了,如今又一次纠缠着他,让他对自己地死期已至的迹象深信不疑。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让我一直铭记在心,如今应该到了我做决定的时候。”铁木真看了看围在自己身边儿子、大臣和将军们,命令道,“窝阔台、拖雷和纳牙阿、吾图撒合里留下,其他人都出门吧。”
铁木真这么神秘,让众人都好奇不已,但还是不得不退出金帐。耶律楚材更是奇怪,因为铁木真虽然刚说要重用自己,但他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的地位能比那些跟随成吉思汗多年的将军们要高,比如大断事官失吉忽都忽这样铁木真母亲收养之人。
“吾图撒合里,你是长生天派来辅佐我家地人,天上地事情你都能知道,让人不得不佩服,所以我有话要问你。”铁木真道。
这耶律楚材通天文与算学(不是算术),说有月食就有月食,在西域时曾占卜说金国皇帝命不久矣,果然不久就传来金国上一个皇帝死掉的消息,所以铁木真对他地“神通”笃信不已,认为耶律楚材比全蒙古所有的姗蛮巫师加起来还要有神通。
“父汗还有什么事情要交待的,儿子一定会照您的话去做!”窝阔台问道,他担心自己的父亲还会留下什么让自己难堪的遗命。
“这是关于不儿罕这个来历不明之人的事情。”铁木真道。
窝阔台、拖雷与耶律楚材三人大惊,他们没想到铁木真搞得这么神秘居然是关于赵诚的,而纳牙阿像是早知如此。
“父汗,不儿罕能有什么事不妥?如今他是您的臣子,将来也会是我的臣子,当年我们西征的时候,他也有献策之功,治理西域时,也交给我蒙古数不尽的财物,也没听说他有什么不妥的事情。”拖雷道。
“我并非是想说他过去或现在曾反对过我。”铁木真道,“当年他突然出现在我的帐中,本就是十分蹊跷。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
铁木真陷入回忆之中。
“长生天许诺让我做草原之王,并让不儿罕做一国之主。”铁木真道,“如今,我早就不只是草原上的王,如今我已经征服许多地方。远到从东到西需要一年的时间。而不儿罕不过是我手下的一个说重要不重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文官罢了。如此看来,我恐怕是违背了长生天地旨意了,这些天来我又经常重复这个梦。不知是不是长生天在警示我?”
众人这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秘密,都大吃一惊,各自心头都在想赵诚难道真是什么长生天之子?
“父汗是担心不儿罕是个大阴谋。对我蒙古不利?”窝阔台问道。
“父汗当年为何不一刀杀了他呢?”拖雷也问道。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长兄术赤曾将赵诚送至不儿罕山之巅的传奇故事。
“你们的兄长术赤当年将不儿罕送到山上等死,然而却没能死掉。”铁木真道,“紧接着,腾汲思海之西地秃马惕部勇士忽图勒化装仆人来刺杀我,却被纳牙阿所擒。我敬重这位把阿秃阿,察合台就建议说将不儿罕送给忽图勒抚养,任其自生自灭,就算是遭了病疫死掉。那也不是我的罪过。这样也不算是违背长生天的神力。”
铁木真及所有人都不知道术赤是个谎言家。
“父汗,这事情我们都知道啊,您确实没有做错什么,不儿罕不仅没生过什么大病,如今不还是活蹦乱跳地吗?而且您还任他为达鲁花赤,像他这个年纪做上这个官,相当不小了。”窝阔台为铁木真辩护道,“难道又发生了什么神迹之事吗?”
“这还是让纳牙阿来说吧。他最清楚!”铁木真闭上了眼睛,像是说了这么多话有些累了。
纳牙阿见铁木真点自己的名,一向红黑的脸膛忽然变得苍白起来:“不儿罕当年被忽图勒带到阿勒坛山下的时候,大汗后来觉得这是个后患。我是大汗的奴仆,为主分忧是我的职责。所以我就谋划着去杀了他!”
纳牙阿此言一出,众人又大吃了一惊,包括耶律楚材,因为赵诚如今还活得好好的,不曾少过一根毫毛。
“第一次是大汗称成吉思汗的第二年。记得那年是兔儿年(1207)。我派了一个百人队从大斡耳朵出发,那时我们在草原上地敌人还没消灭尽。他们在阿勒坛山东面快到了要去的地方的时候,遇到了乃蛮人的残余,结果全军覆没,只逃回来九个人。”纳牙阿道。
“这也不算太奇怪。”拖雷插话道。
“殿下说的是。所以就有了第二次,那是当年的夏天,这一次我亲自带了两支百人队。那时候在草原上已经十分太平了,不过,在我们过了杭爱山不久,在戈壁滩上遇到了一股怪风。”纳牙阿描述着那可怕的一幕,“一条黑色的巨大地黑龙一般的风,从遥远的西边呼啸而来,夹杂着巨大的石头、碎木头向我们扑来。”
“结果如何?”窝阔台追问道。
“我和儿郎们见势不妙,都手挽着手卧倒在地,怕被怪风吹走。当我醒来之时,我发现只剩下我和另外少数几个人,不多不少也是九个人,其他人连同马匹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纳牙阿又自嘲道,“九在我们蒙古人看来,是个十分吉利的数目。”
“莫不是还有下一次吧?”窝阔台又问。
“这是当然,我蒙大汗信任,怎能就这么半途而废呢?我不想让大汗认为我是胆小鬼或者有什么阴谋,所以那年地秋高马肥之时,我带了三个百人队去,都是大汗最信任的身经百战的勇士。这一次我们甚至没能越过杭爱山,就……”纳牙阿的脸色更加苍白,仿佛遇到了什么更加令他感到恐怖的事情,“老虎凶猛,豹迅捷勇猛,群狼百折不挠,而熊却天生神力无坚不摧。长生天啊,我们却遇到了从来没有听说过地可怕事情,从杭爱山上冲下各种各样地野兽,漫山遍野,一眨眼间就将我们团团包围。遇到野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虎、豹、狼、熊居然能并肩作战,它们发出震天地吼声,不停地围攻我们,仿佛是一个强大残忍进退有序的军队。我们的战马吓得不敢靠近,我们只好下马步战,我们这三百人都是神箭手,也都跟随大汗参加过无数次的征战,从来就没有害怕过。但这一次我们面对敌人仿佛无穷无尽,永远也杀不完,勇士们在用光了所有的箭矢,砍断了所有刀枪之后,终于突破了野兽的重重包围,这一次还是只有九个人活了下来。从那以后,大汗就打消了要杀不儿罕的这个念头。”
“不仅如此,我们每次出发,大汗都要做一次噩梦。当大汗决意不再杀不儿罕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噩梦。从此之后,大汗的基业越来越大,这全是长生天的祝福。”纳牙阿又道,“后来,十年之后大汗又做了一次噩梦,还请吾图撒合里算过一次卦呢!”
窝阔台与拖雷这才想起,当年乃蛮王子屈出律在夺了西辽的国家之后,者别前去讨伐,逼得屈出律反戈一击,竟翻越了阿勒坛山报复蒙古人,那一次赵诚也有性命之危,但终究吉人自有天相,相反却阴差阳错地杀了屈出律。但是自己这一向重视诺言的父汗,偏偏违背曾当众许下的诺言,没有让不儿罕做千户,如今看来,这还真是有深意的。他们从没想到赵诚的身上竟有这么多的“神迹”的存在。
耶律楚材一直没有打断纳牙阿等人的答话,事实上他完全被这一系列的神奇故事给震傻了。这也让他明白了赵诚为何能够得到成吉思汗特别关注的原因之一,弱冠年纪就被任命为一方大员,并且得不到军权。
“吾图撒合里,你说说看。长生天说,不儿罕要成为一国之主,这难道是说他要取代我蒙古的汗吗?”闭目养神的铁木真,这时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