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终于放晴。
仿佛换了片天地,用春暖花开或者春意盎然来形容并不为过,春日暖意洋洋,一改昨日的倒春寒,放眼望去一片生机勃勃。赵诚等人的心情开始好起来,大概是越来越接近目的地了,众人这才有闲情逸致地边赶路边欣赏与贺兰完全不同的景致。那赵葵却故意晚出发,与赵诚一行人错开。
“常听人言江南无限好,如今我等亲眼所见,这江南风物处处都透着富足之气。”刘翼道。
“不过,却是有些华而不实。”赵诚却道,“家中财物虽多,但却招人惦记,重要的在于你有没有能力让贼人虽生贪念,却不敢越雷池一步。所谓国强民富,就是这个道理,否则就是一件坏事。”
“宋国百姓虽也是贫富不均,但终归比我们贺兰要富得多。”刘翼道,“我贺兰地处西北,乃苦寒之地,地一年不过一收,又常有天灾,若是能得更多膏腴之地,则民富国强之状定会早日实现。”
“呵呵,明远兄莫非是对他人的财物心生贪念了?”赵诚取笑道,“这可不是圣人之教诲啊。”
刘翼却以为意,振振有词道:“天下乃有德者君之,又有何不可?”
“这是后话,我等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机会。”赵诚道,“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已有其二。唯待天时也!”
“国主能有几分把握?”刘翼问道。
“不知道!”赵诚斩钉截铁地说道。他见刘翼有些失望地神色,又道:“唯有破釜沉舟。在最适当的时候给出最致命地一击。譬如蛇打七寸,才是最要命的。倘不如此,我看不出我们能有什么机会。”
“在下希望能有看到的这一天。”刘翼道。
“乘风破浪会有时,明远兄会看到这么一天的。”赵诚沉声道。
他一夹马腹,意气风发地朝前奔去,刘翼等人也拍马追随而去,将浩瀚太湖甩在了身后。
前方有一城,名为安吉州。六年前此州名叫湖州。当年赵昀在史弥远的支持下用不太光彩的手段夺了皇位后,真正的皇位继承人赵贵和(即赵)被送到湖州,封为济王,赐第湖州,将赵贵和赶出了京师,当地的太湖渔民试图立他为帝。一群乌合之众当然成不了大事,赵贵和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甚至还亲率州军平息了叛乱。但最终却被迫自尽。自那以后,湖州就被改为安吉州,大概是唯有威胁到自己皇位之人死了,天下遂既安又吉。
就在赵诚往湖州驰来地时候,大宋国礼部侍郎苟梦玉奉大宋朝廷之命在城外迎接。苟梦玉望着北方,心里却苦笑不已。朝堂当中的宰臣参政们本就存在着敷衍的心理,那贺兰国王来了,好喝好住,再礼送回去。就完事大吉。哪想到,贺兰国王一踏入大宋境内,就带来了一个大麻烦,他的使团居然有七百人之众,其中持刀挽弓者至少三百人。可是人都已经放进来。再挡驾那就让天下人耻笑了。新任四川制置使桂如渊是史弥远的心腹,虽然失察。捅娄子了,结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朝廷经过一番争吵之后只得连发五道密令,让沿途州府严密监视。
好在赵诚沿着自己事先通知过的路线行进,要不然这一批骑良马并挽弓的使者或者说军队,说不定让大宋朝天下大乱了。
苟梦玉这时才想起地问参政们:贺兰国王为使,我朝当以何礼迎之?这下,大臣们突然发现自己还真没将贺兰国王当一回事,连用什么规格都忘了讨论。
以往宋国与外蕃接触,都分三六九等地,第一等地当然是辽国以及后来的金国,骨子里,宋国君臣将这两个国家看作是一个与自己同等地位的国家,南北互派使节,成为定制,每逢宋国新君即位、生辰及重大节日,辽、金都要遣使祝贺,甚至都不受相互间战争的影响;其次西夏,再次高丽、交趾,他们名义上是宋国的臣属之国,发出的外交文书和礼物等皆称“制诏”或“赐”,对其国家的外交承认被称为“册封”;最后才是更远的回纥、于阗、三佛齐、真腊、大理及大食等。不同的国家或者外蕃,接待地等级自然不同。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因为赵诚头衔上的“国王”两字挺唬人的,又是具有实权地国王,而且是世袭制,治理地也是西夏故地,此番亲为使节,应视同为夏主亲使。甚至还有人认为这是南渡以来未有之盛事,蒙鞑虽强盛,为何派了一国王为亲善大使?概因仰我皇宋之盛世,四夷皆服也,甚至鼓动皇帝陛下应御驾郊迎。
有人却认为蒙鞑不过是北胡之邦,贺兰国王又是蒙主之下的一藩王,下之又下,胡可奉之以大礼?失了大宋朝尊贵地身份。并引绍兴年间金使正旦入见之旧事,彼时上曰:“全盛之时,神京会同,朝廷之尊,百官之富,所以夸示。今暂驻于此。事从简便。旧日礼数,岂可尽行?无庸俱入。”
礼部却以为,以往北使来朝至阙,已有定制,先遣伴使去府五十里相迎,此番贺兰国王亲至,其礼制应不下于北使。
讨论的结果是,苟梦玉被命出临安,亲至湖州迎接,以显得大宋朝廷的重视,其他的礼节应等同于以往的北使。
这下赵诚就有罪受了。
远远的,一抹黑色的身影出现在苟梦玉的视线里,官道上的骑兵瞬间即至,个个龙马精神。呼啸而来,惹得官道上地行人纷纷避让。那为首的军官见城外聚着一批人。伸手示意,他地手下立刻勒马止步,竟如同一个人般整齐划一。苟梦玉不禁暗暗称赞,却对他们目中无人的表情十分不满。为首军官打量了一下苟梦玉等人,下马抱拳道:
“在下秦九,乃贺兰国王旗下先锋校尉,见过诸位大人!”
“秦校尉辛苦了,本官大宋礼部侍郎苟梦玉是也。奉我大宋皇帝陛下钦命,率礼部诸同僚在迎接国王大驾。”苟梦玉道。
“苟大人也辛苦了。”秦九感到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大宋朝廷会专门派人会迎至湖州,“我家国主半个时辰后就会抵达,还请大人稍等。”
“好说、好说!”苟梦玉道。秦九的笑貌让他印象深刻,他左脸上的刀疤实在太显眼了,秦九身后的军士则肃立道边。军容严整。没有了刚才怒马奔驰的嚣张之气。本地的州军则是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时间不大,苟梦玉就看到官道上驰来一批人,最显眼的正是一袭白衣,俨然如苟梦玉多年前印象中地那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以前那位年轻人的音容笑貌。渐渐地,他终于看到了这位曾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贺兰国王。
“苟大人,难道你升官了,见着故人就不屑于相问了吗?”赵诚潇洒地翻身下马。笑着打趣道。
苟梦玉从失神中醒悟过来,连忙道:“大宋国礼部侍郎秦吾皇陛下钦命,特来此迎接国王大驾。”
“苟大人不必与我虚礼,你可称我名姓即可。”赵诚道。
“不,礼之所在。本官不敢废!”苟梦玉拒绝道。
“哎。看我都糊涂了。”赵诚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是使者。你苟大人是代表大宋朝廷的,我这是乱了国礼。”
“国主所言,却也不虚。”苟梦玉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了,“国主自西北而来,却带兵士三百,怕是有违修好之心吧?”
“小王身为国王,带三百卫士有什么错,我就是面见蒙古可汗也是佩刀觐见地。难道贵国陛下怕小王对他不利吗?泱泱大国,应有天下第一等地气势,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赵诚讥讽道。他见苟梦玉当面严肃地指摘自己,虽然自己属于明知故犯的那一种,但也反唇相讥。
“哼,国主意欲何为?”苟梦玉与赵诚第一次正面交锋,“持刀挽弓,纵马奔驰,岂是一个使者所应做的?若是我朝使者至你河西,也如此行径,国主难道闻之欣然?况且,国主自称是亲善大使,难道这也是贵国使节的秉性使然?”
苟梦玉给了赵诚一个下马威。赵诚道:“苟大人,小王及手下儿郎生于大宋之外,豪放不羁,若是有不对之处,小王诚恳向贵国陛下致歉。我会令儿郎们小心一些,你看可好?”
赵诚这一低姿态,让苟梦玉趁热打铁:“吾皇陛下有旨,使者北来,披星戴月,舟车劳顿。故而使者护卫在安吉州休息,赐酒、茶、果,以示天朝恩泽。”
苟梦玉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赵诚这三百护卫不能带入临安府。刘翼道:“苟大人,我倒是想问下贵国朝廷,我贺兰国王千金之躯,若是有了闪失,贵国朝廷怎能担当得起?”
“我大宋朝廷自会护着国王安危,不敢稍怠。”苟梦玉道,“念国主身份尊贵,允国主带一百护卫偕行,但不得携弓弩。”
“好吧!”赵诚只好答应。这一次真得了个下马威。苟梦玉见赵诚亲口答应了,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想着自己这一次恐怕会受到参政们大加赞赏,一不小心就成了一佳话。
“本王的护卫都是拿钱饷的,他们若是拿了我的钱饷,却闲着马放南山,那本王岂不是太吃亏了吗?”赵诚却又说道,“苟梦玉,谁能承担我的损失。”
“我自会禀报朝廷,自会有所交待。”苟梦玉得意地说道,“我大宋岂会为这区区三百人而锱铢必究?”
“那好,他们每人一月能得钱饷一两黄金。他们全家老小地温饱,就全靠大人了!”赵诚道。
“什么?”苟梦玉吓趴下了,“哪会有这么贵?”
“没办法啊,他们都是我贺兰最善骑射之辈,有空手入山捕虎之勇,所以极难得。要知道虽然钱财很重要,但本王的小命更重要。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虽然我贺兰很穷,但也只能如此了。难道大宋国比我贺兰还要穷困吗?”赵诚笑着道,他转身冲着秦九等人道,“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秦九等人齐声回答道,仍然整齐划一。
苟梦玉明知赵诚这是讹诈,但自己已经夸下海口,不想节外再生枝,只得咬咬牙道:“那好吧,每人一月一两黄金。”
这恐怕是有史以来,最贵的士兵了。赵诚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虽失了些面子,但却得了一个很大的好处,即使苟梦玉这画蛇添足带来的后果大宋朝廷不满意,恐怕不会太在意。
“要知道如此,我们就多带一些人来。”徐不放悄悄地说道,“宋国还真是有钱啊。”
“废话,这种事情可遇而不可求。”赵诚道。
于是,赵诚随苟梦玉继续往临安方向赶。越是往南,阳光越来越明媚,繁华地景象让赵诚等人眼花缭乱,对于赵诚来说却更有一番新鲜感。山川、花木与湖泊,到处都给人以温暖和豁然开朗地感觉,商旅更是络绎不绝。他们打量着宋国人,宋国人也打量着这一群服饰各异的外国使节。
那一团繁花似锦处,正是临安府杭州地所在。赵诚没想到宋国给他准备的一整套礼仪实在太繁复了。
因为首先要遣伴使即苟梦玉,赐御筵于班荆馆在赤岸(运河北岸一港),去府五十里,酒七行。翌日登舟,至北郭税亭,茶酒毕,上马入余杭门,至都亭驿,赐褥被、钅沙锣等。第三日,临安府书送酒食,阁门官入位,具朝见仪,投朝见榜子。第四日,入见。伴使至南宫门外下马,北使至隔门内下马,然后才得见皇帝。
据说,这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