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马人阿歹害怕极了,他哆嗦着,脸色苍白如雪,没有任何隐瞒,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全都交待了出来。
营地里有哪些贵人,他们都住在什么地方,有多少可上阵的男子,又有多少侍卫都交待着一清二楚。二十里外的翁吉惕人驻营地中间,最华丽的毡帐内住着贵人们,他们当中有从孛儿只斤氏中嫁来的女人。而该部的首领是斡陈那颜,他是窝阔台的母舅,眼下正在中原作战,是窝阔台的灭金计划中东路军统帅,也带走了部分青壮男子。没有人能想到这个清晨会有一场灾难降临。
周鹏心生一计,他与主官孙虎一合计,将阿歹放牧的一百多匹骏马集合在一起,将用羊毛织成的行军毯撒成条形,捆在马尾之上,抹上一些油脂。他们将这些马匹夹在中间,驱赶着向翁吉惕人的营地奔去。
待驰近了翁吉惕人的营地,孙虎一声令下,用火将马尾上系着的毛毯点着了,马匹受此惊吓,只得拼命地往营内奔跑,不仅撞翻了羊皮制成的毡帐,也点燃了一切接触的到的东西。仅有的几十名放哨的弓箭手来不及反应,在目瞪口呆中,孙虎与周鹏两人各带着四营人马杀了过去,密集的箭矢如闪电般飞了过去,翁吉惕弓箭手在射出自己的第一支箭后,不得不永远地倒下。高速奔驰的战马上,贺兰军数人合作,用钩枪将毡帐拉倒在地,里面的人大声惊呼,还未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情,火箭已经将毡帐点燃了。
“敌袭、敌袭!”翁吉惕人大声疾呼。他们被这一场意外的灾难惊呆了,承平太久。他们已经忘记还会有敌人有胆量,敢深入到他们的游牧地。箭矢横飞,无数的人刚钻出毡帐,迎面而来的就是箭矢地索命。
战马咆哮,刀枪闪着耀眼的寒光,尽情地收割着生命。孙虎与周鹏直奔营地的圆心最中间地方。那里数十顶用明亮色彩装饰的毡帐,与其它毡帐相比,这些实在是太显眼了。擒贼先擒王。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将贵人们杀掉,翁吉惕人就无法得以组织有效的反击。
帐外突然爆发的喊杀声,让权贵们在被窝中惊醒,怀中赤裸地女人慵懒地在自己怀中动了动,香艳无比。权贵们都无一例外地对帐外的喧哗声十分厌恶,甚至毫不犹豫地对帐外大喊。将那闹事者杀掉,以为那不过是贱民们不安份,哪里想到战争已经在自己的身边发生。然而,帐外地侍卫们都在第一时间陷入了包围、分割与苦斗之中。这股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骑军,让他们措手不及。
“赤窟那颜,有敌人杀过来了。”一个侍卫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赤窟赤裸着上半身,慌张地奔到帐外,眼前的一切令他震惊万分。毡帐在燃烧,熊熊的烈火让帐内的人惨叫连连,甚至有许多人如一团火球一样在地上打着滚。惨不忍睹。骑兵来回地冲杀,对着手无寸铁的仆人、牧民举起刀枪,一个又一个人倒下。那些有刀箭在手的侍卫们,被奔驰地战马撞得七零八落,一波又一波地涌来。
赤窟满脸悲愤,他立即转身找来自己的刀与弓箭,却不平用披甲,他要保护自己的牧场,保护自己的财产。还有自己家族的荣耀。可是他却被帐内的女人给抱住了。
“赤窟那颜,带我逃走吧,带我逃走吧,我会没命的。”女人赤裸着身子,紧抱着他的大腿,苦苦地哀求道。
赤窟的心房似乎被这个他昔日骄惯宠爱无比的女人给气炸了。他举起了自己地刀。向那女人砍去。女人立刻被劈成了两半。红血染红了她羊脂般的胴体,如同娇艳的红花。她至死也不明白,这个一向对自己百般宠爱的男人为何这么绝情。
“与其让你成为敌人的玩物,玷污我的名声,还不如亲自将你杀了。”赤窟冷笑道。他毅然决然地奔到帐外。
“马呢?马呢?”赤窟冲着自己的侍卫大叫。
“马厩里的马全被敌人驱散,全跑了。”手下苦丧着脸道。
“蠢货,都是干什么吃的?连敌人来了都不知道。”赤窟大怒。他甚至还未问问敌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迎面奔来一支骑兵,赤窟无法选择敌人,他只有硬头头皮迎了上去。他后悔正值春天,草原恢复游牧地季节,青壮们都回到各自的牧场忙着放马牧羊,只有秋天才会聚在这里。他来不及多想,张弓便射,为首的敌人大吃一惊,伏下身子,堪躲过这迎面的一箭,身后的骑手却没能躲过,应声即倒。为自的正是孙虎,他见这座大帐十分华丽和宽敞,心知必是贵人居住地地方,奈何守卫太多,他已经冲杀了两趟才将守卫大半清除掉。
近距离与骑兵对战,赤窟和他地忠诚侍卫们虽在一个照面射杀了不少人,但毕竟不及骑兵的迅雷不及掩耳与强悍地冲击力。对方一次冲杀,就让自己身边空出了一大片。
赤窟见敌军势大,不敢对面硬碰,从帐旁闪到另一边。然而孙虎已经盯上了他,这是他的猎物,他策马奔去,一杆长枪冲着赤窟后背即刺,赤窟就地一滚,闪过孙虎这狠毒的一刺,心中却是大骇。孙虎见对手试图逃跑,来不及换弓,将他长枪投了过去,赤窟这次没能躲过,被砸中小腿。赤窟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孙虎奔了过来,跳下马背,举起长刀便向对方的颈项砍去。生命的本能让赤窟爆发出最大的潜能,他举刀向上一格,只觉得眼前这凶恶的大汉的膂力实在惊人,虎口发麻。孙虎得势不让人,疯狂地劈斩着,竟将对方的佩刀砍断了。赤窟哀号一声,大叹连刀都不及人好使。连忙求饶道:
“我是赤窟,是斡陈之子,也是成吉思汗的女婿,你若放了我,我会给你数不清的金银财宝。”
“我若是杀了你,你地不就是我的战利品了吗?”孙虎嘲笑道。
“那你将我送给上官。定是一个大功劳,杀了我你将得不到更多的赏赐。”赤窟诱惑道。
“哈哈,我们不需要俘虏。你们蒙古人赐予外族人的,我们原样送回。”孙虎裂嘴笑了笑。在赤窟看来如同一个魔鬼,赤窟面如死灰,在他的头颅被砍下的一刹那,他看到自己地族人与亲人一个又一个倒下——他只是哀叹自己时运不济,至死也不知敌人是何方神圣。
“你们到底是……什么……啊……”赤窟最后的疑问永远也得不到解答。
周鹏也一边全神贯注地砍杀着,反复冲刺。转头,再冲刺,一边躲闪着一两支零星的箭矢。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杀人,第一次杀人时地情景还要追溯到他第一次剿匪时的情景,说是剿匪其实是河湟讨伐吐蕃人而进行的战斗。自从他杀了第一个吐蕃人后,他就变成了另一个人,过去的书生生涯已经永远地离他而去。
他疯狂地砍杀着。突然一支小箭射中了他的肋部,他感到一阵刺痛,顺着来箭的方向,他发现一位小孩正拿着小弓注视着他。小孩似乎因为被发现而有些迟钝。或者是因为恐惧而忘了逃跑。这是怎么的一副神情?既有悲愤,又有胆怯,更多地却是无助,周鹏在一刹那间竟从这位无名小孩的脸上读到了许多情感,周鹏举起的长刀,一时有些犹豫。
小孩紧握着自己的小弓,他还没有到使大弓的年纪,也许他曾用这把小弓射杀过自己第一只猎物,或是树梢的燕雀。或是草丛间的野鸡,但未曾用这把弓射过人。他抬着苍白的脸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周鹏,一双比普通蒙古小孩要大的眼睛,止不住地往下流泪,他地双腿在发抖,如待宰的羔羊那样无助。
没有人在死亡来临之时。放弃抵抗。翁吉惕人也是如此,大草原上。他们虽然不是以勇猛善战著称,但身上也流着草原民族的血。孙虎的军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损失,他的手下的死相并不比翁吉惕人好看。
周鹏仍然再一次举起长刀,划着一道优美的弧线挥了过去,如同训练时的那样,用最恰当的姿势,最可以使上力量地方式挥了过去。鲜血飞溅,染红了的右臂,他的战马顺势继续向前奔驰,他甚至都没有回头检视一下自己刀下的猎物是否已经倒下。
战斗仍在继续,在经过孙虎等人的连续六次的冲杀之后,大部分能举起刀箭之人,已经永远地倒下了,他们甚至没有得到一个面对面所谓“公平”地战斗机会。那些企图放弃战斗,想逃往山中的翁吉惕人,也被游离在战场之外地两营骑兵一一射杀。战争就是战争,是没有任何怜悯与公正可言,只有与你站在不同阵营的人倒下,自己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全。
与此同时,铁穆的大队人马已经没有隐藏的必要了,他们在孙虎渡河后一个时辰,就公开渡河,稍作调整,就杀了过来,一路上清除了所有的活着的生物。
当铁穆抵达时,孙虎已经在清理战利品。牧马人阿歹看着那些惨死在场,毫无风度可言的曾经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心中既感到解恨,又觉得十分恐惧。孙虎逼着他指认贵人们的身份,一一登记。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哈喇温山下的薄雾已经消散开来,露出大片大片美丽的草原,无数的无人看守的羊群马匹安闲其间,倘若不看山下的死尸和毡帐燃烧产生的浓烟,这里只能让人以为这是一个和平繁荣的美丽景象。
鲜血已经流尽,渗入草地之下,滋养着嫩草生长,若是一场豪雨过后,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成为大地的一部分。铁穆对眼前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场景,没有任何感叹,因为这只能勾起他的回忆和更强烈的仇恨。翁吉惕人的营地里,除了牧马人阿歹,活下来却是那些从中原掠来的人口,他们疯狂地到处寻找着昨天还骑在自己头上的主人,在主人尸体上发泄着自己的满腔仇恨。
周鹏坐在草地上,赤裸着上半身,医官正在给他清理着伤口。他的目光所及处,正是那个将他射伤的翁吉惕小孩,死尸蜷缩在地上,空洞的双眼正瞪着他,脖子上的血已经干涸,草地上红红地一大片,似绚烂红色地毯。周鹏心中一阵悸痛,肋下的伤口觉得更痛了。
此役及后来的三日内,贺兰军共斩杀翁吉惕大小贵族六十五人,青壮一千口,其他七千六百口,得中原奴隶一千八百口,马七万匹,牛羊无数,金银及其他财物无数。哈喇温山西麓的这一个部落可以说是彻底消失了。
铁穆留下一团骑兵驻守此地,将南起捕鱼儿海东到哈喇温山的草原封锁着,不让任何一个活口逃出,也不让一个从南方来的人活着离开。他是不会赶着牛羊去继续战斗的,他立即命令军士将牛羊宰杀,只取其皮毛与牛筋,将肉制成干粮,带着被解放的奴隶,让他们赶着大批的马匹,又一次踏上了血的征途,让草原上的伤口继续流血。
在铁穆军的身后,遍野的牲畜尸体与人的尸体横躺在一起,在即将到来的夏天烈日下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