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在心腹走狗们的簇拥下,站在汴梁外城之上,眺望着城外雄立的贺兰军。
汴梁城虽大,却被赵诚围得水泄不通,蒙古可汗的九脚白旌旗插在离护城河外最近的地方,正迎风飘扬,像是在示威。贺兰军一部原地监视,一部四处活动装出准备制作攻城器械的样子,另一部却是在野外认真地操演起来,好似全不把城内守军放在眼里。
人马萧萧,战旗飘扬,令城头上的本就毫无斗志的守军心生胆怯之心。
这崔立,少时贫困无比,只好在寺庙中为和尚们敲钹鼓为生,乘兵乱求得一官半职,做到了都统、提控,后来想往上爬,但却为选曹所驳,每每以不至三品大员为恨。此人就是依靠乱世才爬上高位的,这次皇帝出奔,他便从四元帅之一自立为太师、军马都元帅、尚书令、郑王,出入御乘舆,称其妻为王妃。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生天,其弟其党皆得高位。
短短的时间内,他做尽了一切坏事。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刻,崔立的心中正如此想。
他的心腹兵部郎中兼右司都事贾良拍着他的马屁说道:“太师,蒙古军兵临城下,满城皆惊,唯有太师指挥若定,举重若轻,太师真是我等的楷模啊!”
果然是“假良”。“是、是!”其弟崔倚、崔侃,左右御史中丞孛术鲁长哥,左右司郎中师肃等皆附和。
左右的恭维让崔立飘飘然起来,可是他内心当中却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样镇定,他胆战心惊,恨不得站在城头上立即高呼“可汗万岁”。更无丝毫为金国皇帝尽忠的打算。
“蒙古军真是兵盛啊!”崔立漫无边际地感叹道。
“怕是有百万大军啊!”其弟平章政事崔倚道。所谓平章政事,不过是崔立自己封的。他将城外的军队地数量夸大了数十倍,仿佛不如此不显得对手的强大。
“是啊,太师,城内只有一帮老弱残兵,怕是有一场血战啊,早晚会不支城破的。”贾良道,“太师为百姓殚精竭虑。仁义无双,令人唏嘘不已啊。”
崔立故意紧绷着脸,怒斥道:“哼,尔等身居高位,食国家俸禄。大敌当前,岂能没有一点为国尽忠之心?”
贾良吓得趴在地上,忙不迭地磕头道:“太师明鉴,小的只知道太师马首是瞻。”
众人心里都明白,自己的这个主子早就有了请降的打算,只是等别人主动提出来。对于他们来说。城外的军队即使真有百万,也没有自己的主子重要,因为主子随时可以让自己人头落地。反正大家都是一条船上地,失掉自己的主子,自己立刻就会被城内的百姓剁成肉泥。跟着主子走。才有荣华富贵可享。
“我等唯太师马首是瞻!”众人齐声高呼道。
崔立很满意心腹们的表现,轻笑道:“好。大敌当前方见真心,看在诸位以往鞍前马后地奔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本太师有一个大宝贵要送给诸位。”
众人都是善于察颜观色之辈,也都是崔立肚中的蛔虫,都知道这个“大富贵”意味着什么。
“贾良,今晚你出城去蒙古军中请降。你若是把事情办砸了。本太师会让你全家不得好死。若是办得好了,本太师会重重有赏!”崔立道。
那贾良凑着笑脸道:“太师,您就是我的再生之父,做儿子的岂敢不向父亲尽孝心?”
“好、好!”崔立拍着贾良的脑袋,心中满意极了。
当夜,贾良贾郎中在城头冲着城外高呼谈和,然后被允许后。带着几个从人从城墙上吊了下来。并带着大批皇宫里的珍宝,前来纳款请降。贺兰军一小校出营前来接洽。正是郭侃。
暗夜中,贾良跟在郭侃屁股后面往营内走去,路边帐蓬林立,值守的军士来回穿梭,寒枪如林,在火光地照耀下熠熠生辉,在贾良的眼中,枪尖上闪耀着是一层奇异的令人胆寒的噬人索命之光。
越往营内走,贺兰军中却是极为忙碌,***通明处,有人正满头大汗地锯着巨大的木头,有人抡着大锤卖力地敲着铁钉,更多地人光着膀子来回地奔跑着,数名校尉、都尉呼斥着军士们手脚快一些。
“贵军真是勤奋之军,忠于职事啊!”贾良小心地说道。
“那是!上次速不台将军无功而返,可汗极其震怒,欲屠城以泄愤,尤其是抵抗者要千刀万剐方可稍解可汗地愤怒。故,我等不敢不卖力啊。”郭侃故意说道,“古语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
贾良心中惊惧,更加觉得自己的使命十分“艰巨”,有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使命感觉。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白帐,帐前军士林立,脸色不善地盯着他看。贾良低垂着头,随郭侃进得帐来,他只觉得帐内数十双眼睛投了过来,一股大山似的威压让他双腿发软瘫软在地。
这贾良是个人才,为了掩饰自己的胆怯,趁机伏在地上高呼道:“小臣贾良奉崔太师之命,向尊贵的可汗请降,望可汗首肯我等地归顺之心。”
贾良不敢抬头,他好半天没有听到回声,只听到极有节奏的健步声在自己面前响起,他看到一双上好的鹿皮短靴。
“可汗?我是贺兰国王赵诚!”那双鹿靴的主人在他头顶上轻笑道。
贾良疑惑地抬头,他看到的是一张汉人年轻刚毅的脸,只是那眼神却如同利箭一样刺穿他的胸口。赵诚故意居高临下,又一种很高傲地眼神看着他,让他倍到威压。
赵诚回到自己地座位,翘着腿。似是看出他心中地疑惑:“本王奉可汗之命,接替速不台将军经略中原。速不台将军老了,人一老就不中用,一个小小地汴梁城却拿不下。可汗对他十分不满,故亲授本王汗旗,代天行事,独断乾坤。”
“小臣参见贺兰国王大驾!”贾良不管是谁攻城,只管表着顺心。
“崔元帅我亦久仰其大名。他既然愿意降我。本王十分满意。我蒙古对那些不抵抗就放下兵器投诚者,向来十分宽大,加官晋爵是少不了的。依本王看,凭崔元帅眼下的职位和他的恭顺之心,赏一个河南王,那也是应当的!”赵诚道。
“多谢国王仁爱之心!”贾良心中暗喜,忙称谢。
赵诚却怒了,只是这怒气看似却是作伪:“蠢材,应该谢可汗!你这个家伙岂能陷我于不臣之中?”
贾良连忙如小鸡啄米般地点头称是:“是,小臣代我家太师谢蒙古可汗。也谢国王厚爱。您是我所看到的最仁慈的国王了!”
“慢!”突然,一声棒喝从另一边传来。
贾良抬头一看,见赵诚身边一位身着儒衫地大胡子,正阴沉着脸盯着贺兰国王看。
“耶律楚材,你有何话说?”赵诚脸色也沉了下来。
贾良是听说过耶律楚材的。知道此人是蒙古人立的中书令。身居显要。这更是加深了他认为赵诚是蒙古可汗亲授的经略中原之帅的印象。
“本官反对!”耶律楚材高声道,“国主岂能仅凭这个小小信使,就相信彼等请降之事,这岂不是将军国大事当成儿戏了?”
“我是元帅,我的决定就是命令。”赵诚“嗖”地跳了起来,“这是军务,又不是民事。”
“蒙可汗厚爱。楚材身居中书令之职!”耶律楚材不为所惧,“可汗亲命,让我随国王南征,授予我监军之责。国王虽位高权重,一言九鼎,可本官也是奉可汗行事,参赞军务也是理所当然份内之事也!”
“好吧。”赵诚有些无奈地说道。“那本王就请耶律大人说说看。你有何高见?”
“依本官看,那崔立见我军前来。却龟缩入城,明明是有负隅顽抗之心。否则他若是有请降之心,何不亲来?”耶律楚材道,“本官疑其有诈!”
“对啊!兵不厌诈啊!”帐内诸人议论纷纷,大多故意表示出对耶律楚材的话十分赞同。
“可是这些价值连城的珍宝,难道不能说明诚意吗?”赵诚指着帐内贾良带来的十多箱金银财宝道。
耶律楚材却道:“这不过是皇宫之中的东西,只要我军攻下城池,不管国王想要多少,尽管去取来罢了。此何足道也?”
贾良此时连咬死耶律楚材地心都有了,再一次跪倒在地,如同一条狗一样:“耶律大人明鉴啊,我家太师哪有谋逆之心啊。自从皇帝远出,我家太师就有了投降之心,只是城中对皇帝死忠之人尚多,故我家太师正在全力弹压,尚不得抽身亲至。”
“贾大人,可是耶律大人说的很有道理啊。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本王即将准备就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儿郎们都等不及了。只要崔元帅一天不亲自出城,本王就只有强攻了。”赵诚为难地说道。
“小臣恭请国王稍待一夜,小臣一定会将国王的旨意传给崔太师。”贾良伏在地上,“太师一定会诚心地出城当面向国王请降,太师的恭顺之心日月可鉴呐。”
“耶律大人,你看这如何?”赵诚转向耶律楚材问道。
“只要那崔立一天不亲自出城请降,本官就不同意纳降!”耶律楚材仍装着黑脸。
“好,贾大人,你速速回城,将我的旨意告诉崔太师。我给他一夜时间,明日此时,他若还未亲至,我就要命儿郎们攻城了,到那时,他满门都不得好死!”赵诚道。
“多谢国王,多谢耶律大人!多谢诸位将军!”贾良得到允许,连忙低头哈腰冲着帐内一圈拜下来。
众人强忍心中地笑意与不耻,目送着他连爬带滚地退出大帐。在他地背影消逝在浓浓夜色良久之后,众人终于爆发出哄笑声。
耶律楚材却面色戚戚地说道:“金国气数已尽,有崔立诸鼠辈当道,国岂能不亡乎?”
“哼,依本王之见,崔立无罪!”赵诚却道,“他死万遍也不足以抵罪,更不可仅凭他一条狗命就致国之衰微。金国丧地辱国,并不是臣子们的错,自古乱世之中贤臣良将多矣,而明君却少之又少,只有无能之君,也能让崔立辈气焰嚣张。”
“国主欲招降崔立,怕不是要为金主杀一奸臣小人吧?”耶律楚材问道。
“当然不是!”赵诚把玩着崔立使者送来的珍玩,“久闻中原人杰地灵,英材辈出,我既然来了,总要带回几个!”耶律楚材却立刻泪如雨下。
耶律楚材有两位与他年纪相差二十来岁的兄长耶律辨材与耶律善材。当年金宣宗南迁,耶律楚材被留在中都燕京留守,耶律辨材与耶律善材随驾赴汴。汴梁第一次被围时,耶律辨材与耶律善材都还在金国朝廷为官,窝阔台北返前曾命人入城索取那些投降蒙古的金国臣子的亲属,这耶律辨材与耶律善材都在内。
长兄不愿为蒙古效力,据说跑到嵩山归隐,他的二兄耶律善材却在汴梁城内投河自尽了,耶律楚材地正妻梁氏和母亲杨氏又下落不明。这是耶律楚材耿耿于怀的事情,赵诚勾起了他心中的悲伤、遗憾与自责。
赵诚想安慰一下耶律楚材,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遂命郭侃道:“仲和,送耶律大人回帐内歇息。另派人赴嵩山!”
覆巢之下,岂能有完卵?耶律楚材也为自己的政治选择,付出了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