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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瑞雪㈡
    《算术启蒙》只是本极浅显的读物
    原本是赵诚为自己儿子编写的,全部采用大食数字及一整套的数学符号。只是后来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渐成了全国童子入门的必读书。有博学者加以推广、完善,借助赵诚的方式,将《九章算术》等古典著作重新演绎,就成了适应不同年纪学生由浅到深的不同版本教材书,加上秦国近年来大力建学校奖私学,《算术启蒙》中所用的数学表达方法渐渐普及。
    麻革等人虽然承认这本薄薄的小册子上所体现出来的价值,尤其是其中的便利性,他们在不知不觉中也开始使用所谓的大食数字,但隔行如隔山,未意识到这本十岁以下童子可以读懂的小册子在李冶的眼中却如同珍宝。
    李冶博学多材,对算术尤其喜爱,这是一门非有极聪明者无法精擅的学问,而且需要刻苦钻研的毅力才成,尤其是想研究前人所未深入的问题。这两者,李冶都具备,他正在研究天元术。
    李冶的算术智商当然不是《算术启蒙》可以衡量的,只是这本入门教材却让他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尤其是所谓的大食数字、小数点及负号及一系列极便利、直观、实用的数学符号。这本书中最高等的只讲到了一元一次方程,属于天元术的入门,但让李冶很受启发。
    “李某正在研究天元术,后汉时《九章算术》中第八章《方程》曾有论述,先贤唐时算学博士、太史丞王孝通曾撰注《缉古算术》稍进一步,求解土方、高(深)、广、径及勾、股、弦之多少,宋人贾宪又进一步,但贾氏之法仍繁杂无比,虽埋头穷首亦不能解决更难之题。****”李冶道,“自古算术记法又繁多杂乱,各成一家之言,不相统一。非深研者不知其意,演算更是如此。李某研究天元术略有小成,今得这大食数字、小数点及加减乘除等记法,譬如精兵得良将指挥,如虎添翼也!”
    李冶谈起自己的专业爱好滔滔不绝,心中喜悦,竟有些得意起来。麻革等不知所云,虽对算术不感兴趣,却也不好打断别人的得意之处,李献卿道:
    “那仁卿兄来我中条书院算是来对了。我书院也开了算术科,新生入学第一年就要学,若是升入下舍。就可专学算术。算术一科,我等不擅此道。但却不得不开此科,仁卿兄一来,我等倒可放心了。”
    “恕李某愚钝。”李冶饮了一小口酒,“中条书院开算术科,李某倒不觉得意外。只是学生若是专学算术,将来何以应举?李某以为。自古算术科虽也重要,但擅长此道者通常是学有余而力行之者,如李某虽擅算术,然亦不过潦倒如此。”
    众人临着窗,窗外雪景如画,室内却燃着炭火,又有温酒可饮,倒也惬意得很。
    “晋北及西京、云中等地新归秦国不久,仁卿兄又隐居乡间专事论著,两耳不闻世事。不知道秦国之情状也在所难免。”麻革也道。“我中条书院虽有陈兄、房兄、李兄等诸大贤,开课讲授经义、诗文、礼仪之道。然秦国朝廷科考却不仅考文采,却又讲实用之学。朝廷录取进士,会据新科进士所擅长分派到职司任职,当今朝廷之中,除昭文馆最清要,工学与农学也极受朝廷重视,仕途极优。所以,入我院学生也有人不擅经义词章,却愿去学算术、农学。算术也是学问,工程、建设、钱粮、库藏、出纳皆需擅算术者掌握。我等不能因己之喜好约束学生,亦算是有教无类或术业专攻吧。”
    “泰安……去年科举,博学科取了五十名进士,其中光算术就有二十七人。”房道,“这些擅长算术的进士,不是去度支使司,就是历练两年再去地方担任一方管财帛的官员,考绩又易得优评,仁途得意。故而上舍生中专攻算术者不少,堂堂书院,竟成晋身仕途之道,世风日下啊!”
    房这话只是牢骚话,他心中对金国仍念念不忘,但却挡不住别人效忠秦国,更挡不住别人求得大秦国的一官半职。
    李冶心中却不以为然,世上当然有人因为种种原因不愿入仕,如这酒轩中的众人,但想为官者却总会占了最大的多数,千里求学只为官并不是现在就有。更何况他认为算术是一门很重要的学问,他只是想借助中条书院提供的优厚条件解决自己地温饱问题,并研究天元术,不关心这些是非问题。
    但无论是李冶,还是麻革等人,虽然都不愿效忠秦国朝廷,但他们却不愿返回汴梁入仕,金国朝廷的无能与**让他们已经死心,纷纷将中条书院当成了阳首山,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悖论。
    纵是这中条书院,也与秦王有着说不清的关系,办学是要花钱的,不仅秦王赵诚出了五十两金子,朝廷拨了无需交纳赋税的良田二百顷,为了适应学生科举的需要,中条书院处处效仿贺兰书院,学生一旦高中又是秦国的臣子。\\\\\\
    这一点麻革等人也是心知肚明,拼命地维护着自己的“尊严”,宁死不仕秦,这虽然听上去道德上好像并无亏欠,但当有人在报上指出所谓的河汾大贤效忠的女真外虏,提到所谓地华夷大防,他们就无言以对。他们此时对大秦国的心态也极为复杂。
    “卖报、卖报,《大秦新闻》、《贺兰学报》、《中兴商报》十五文一份!《长安文苑》十三文,《中条见闻》十文一份!”有报童稚嫩的地声音在店内响起。
    “小孩过来,《中兴商报》何时涨了五文钱?不是一向都是十文钱吗?”有客人表示不满。他们大多数是商人,最想买的当然是《中兴商报》,因为这商报上除了有朝廷最近最新地重要大事,还有他们最关心的商讯——这关系到他们买卖赚亏的大事。
    “大叔,这不是下大雪了吗?路上不好走啊!本地的报纸仍是十文钱。”报童回答道,却振振有词,“我这里只余下二十份,我还告诉你整个中条驿只有我一人卖报。您老要是嫌贵,那就别买!”
    报童有恃无恐的话令众商人气急。却不得不骂骂咧咧地多付了五文钱,有不识字地只好等着别人复述。
    《中条见闻》是麻革等人筹办的,他们第一次见到《大秦新闻》就意识到办报是一件极有影响力地事情,后来又见到了贺兰书院刘翼办《贺兰学报》,也就办了《中条见闻》。
    《中条见闻》虽然也大多谈地是学问,却是时常站在《贺兰学报》的对立面,双方你来我往地文攻了数次,但这也仅是就文学进行求真论道而已。===只是麻革等人时常抒发悲天悯人的论调,借诗抒发家国不幸身世飘零之意,常遭到更多报纸的嘲讽。倒也吸引了不少看客。
    “几位夫子,新出的《燕赵风闻》要不要?只要九文钱!”报童来到麻革等人面前推销。
    “何时有了《燕赵风闻》?好大的名头啊!”陈庾奇道。他除了自家办的报纸,又买了几份不同的报纸。纷纷开始起来。如今真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那《燕赵风闻》名字起得极响亮。仿效他报的格局,却是真定史天泽所办,好几篇都是文人因他慷慨解囊救助贫民而写地马屁文章,顺便还提到史天泽对秦王臣服已久,日盼秦军北上南下“光复燕云”云云。却不知真假。
    “史氏所办之报,文章主旨落了下乘。差得太远了。”李献卿评论道,“报纸真是一件极好地创举,朝廷政举可风传天下,令官民百业皆知朝廷法度,不为污吏所掩。民间有不平事亦可直达上听,令奸人无处藏身,利于吏治清明,人人都是御史,人人都是谏议大夫!看来秦王确有过人之处。”
    “原来史某人也开始办报了,看来此人倒也不算太笨。”麻革不屑地笑道。“会借着办报为自己歌功颂德。只是对自己发家史只字不提,他怎不言史老匹夫曾将我河朔十万无辜百姓押至漠北为奴之事!”
    那一边陈庾却读着《大秦新闻》道:“除夕之夜。^^^^贺兰山中一声巨响,惊天动地,五十里外清晰可闻。有人传言此乃雷公发怒,将降灾于吾国吾民,有无知小民人云亦云,妖言惑众,聒噪谣言,徒增纷扰。更有人入山膜拜以为祛邪。
    枢密院副使郭大人、工学少卿余大人、朱大匠师等近日接连辟谣曰:此乃工学及兵工场联合研制新式火器所致。
    又有工学官员奉旨向本报透露,此新式火器,以火药催发,可射二十斤铁丸弹,威力惊人,两千步外透墙而入,无坚不摧,虽百万雄城亦可一鼓而下。我军自此如虎添翼也!”
    陈庾哑然失笑:“这是何等神兵利器,竟能两千步外透墙而入,还是二十斤重的铁丸?满纸胡言!这报上所说地时事,诸位只能信它一成。”
    他这话真是说对了,工学联合贺兰兵工场在枢密院地主持下,正在研制火炮,只是大小官员及工匠们太想办成一件大事,不顾辛劳,竟在除夕之夜紧锣密鼓地进行秘密试验,结果发生了意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倒也证明这火器确实相当“厉害”。又因引民猜疑,官员们不得不登报辟谣,顺便将失败兵器地威力在纸面上提高了数倍。
    而李冶正在读《中条见闻》,上面有一篇关于避讳的文章,正是他左手的陈庾陈大才子所写的大作,表面挑出古今避讳之逸事侃侃而谈,实是暗讽秦王赵诚。
    “诚字就是秦王的名讳吧?”李冶恍然大悟。他并非不知道秦王地姓谁名甚,只是一直隐居晋北钻研学问,看了陈庚的这篇大作,才猛然想起。李冶原名叫李治,朝廷禁止平民和古代帝王同名,于是减去了一个点,改名叫李冶,唐朝地皇帝跟他隔了几百年。所以陈庾的这篇文章对他极有吸引力。
    “赵诚就是秦王,秦王就是赵诚。什么讳不讳的,若是全秦国的人都因一人而避讳,那岂不是令所有人都竞相作伪?”陈庾高呼道。他这话一语双关,秦王名叫赵诚,若是大臣上表官员行文举子应试,遇到“诚”字都改为“成”或空一字,不正是让所有人不“诚”实吗?
    陈庾是个愤世嫉俗之人,一向蔑视权贵,嗓门大了点,店内众宾客纷纷窃窃私语,向店家打听此胆大包天之人是不是活着太腻味了?文人的脾性有时让人难以理解,说他们刚烈吧,并无上阵杀敌或者知难而上的勇气,避难阳首山一直是他们的首选;说他们怯懦,可是却又敢蔑视杀身之祸,敢言他人所不敢言。大概是爱名甚过爱命。
    不料,窗外却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说的好啊!赵诚就是秦王,秦王就是赵诚。什么讳不讳的,名号就是让人叫地!有名与无名,当然是有名点好!”
    只见窗外道边,不知什么时候立着二十余骑,个个挽弓佩刀,十分剽悍。当中一个三十上下地人,胯着一匹炭火色的骏马,头戴一顶狐皮帽子,身上罩着长袍却不显臃肿,腰中也佩着兵器,气度不凡。众人眼前一亮,猜此人一定是极有身份,此人身边有一位少年人,正嬉笑着四处打量,看长相却与这气度不凡之人大约是父子关系。另一个书生模样地,却是满身书卷气,面露笑意。
    陈庾感到有些后悔,心说自己以后得改改这个愤世嫉俗的毛病,当下躲无可躲,故意说道:“阁下如此说话,不怕秦王砍你头吗?”
    “曹孟德言,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曹氏虽是一代雄主,文采亦成一大家,然终究不过一枭雄也。天下有德者居之,有勇者之护之,有才者治之,非以百万百姓供奉一人,任其奴役。国之将亡,亦不过是一家一姓将亡,君王若是昏庸无道,纵是败亡,百姓心中亦不存任何眷念。”那人却笑道。大有小看天下君王之气魄。
    “阁下若是不急着赶路,不如进来同饮?”李献卿猜此人在秦国朝廷之中,身份应是极高,不想惹火烧身,便开口邀请,试探一二。
    “正有此意!”那人痛快地答道,翻身下马。身后的众壮汉也齐齐下马,竟如同一人般干净利索。
    唯有麻革脸色苍白,不知如何是好。
    注:天元术这是一种用数学符号列方程的方法,“立天元一为某某”就是今天的“设x为某某”。又:
    在李冶之前,小数记法离不开数名,如7.59875尺记作七尺五寸九分八厘七毫五丝。李冶则取消数名,完全用数码表示小数,纯小数于个处写0,带小数于个位数下写步,如0.25记作,这种记法在当时算是最先进的。西方在16世纪,小数记法还很笨拙。例如比利时数学家S•斯蒂文在158年发表的著作中,把每位小数都写上位数,加上圆圈,如27.847写作27847,这种记法显然不如李冶的记法简便。直到17世纪,英国数学家J•纳普尔(1550——1617)发明小数点后,小数才有了更好的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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