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被他的堂兄弟们簇拥着,强按在可汗的宝座之上。
他虽然坐到了宝座上面,屁股却扭来扭去,如同坐到了一块表面凸凹不平的硬石头上,十分难受,并且浑身不自在。
“向我们全体蒙古人新的可汗行大礼!”有老者高声宣告着。拔都、拜答儿、贵由等等孛儿只斤氏的嫡系或庶出的子孙们,纷纷上前行三叩九拜大礼——耶律楚材的贡献如今只留下这一条繁文缛节。
看着桀骜不驯的堂兄弟们貌似恭敬地行着大礼,蒙哥心中全无一丝喜感。他魂不守舍地起身,想逃离这个令他难受的汗座,他的母亲唆鲁禾帖尼用目光将他按在汗座上。
还未等蒙哥示意“臣民们”平身,堂兄弟们已经不用吩咐,各自起身,立在帐中,嘻嘻哈哈。
“咱们蒙古人终于有了一位大可汗了!”拔都高声说道。他将这个“大”字,咬得十分清晰,原因是这几年人人都称汗,各自为政。
“那是,选蒙哥为可汗,这是众望所归嘛,谁敢不服,我就砍了他,将他的肉喂狼!”贵由说道,他目光却是瞄向一旁的拜答儿。
拜答儿认为这瞄来的目光十分不友善,怒道:“看什么看?”
“我在看一个畜生。”贵由收回目光,瞪着帐顶,像是自言自语。
“你……”拜答儿火起,一把揪住贵由的衣角,拳头往贵由的脸上飞奔了过去。贵由早有防备,两人亲密地拥抱着,扭打在一起。帐之中,立刻涌进来各自的嫡庶兄弟、侍卫们,各为其主,混战在一起。
大帐内恢复了“常态”。
之所以说这混战是“常态”。这是因为自从察合台被擒以来,贵由与拜答儿两人就一直处于战争状态,他们二人的父亲都当过可汗,都声称自己有资格当全蒙古人的可汗,而争吵的最高形式就是战争,其间又夹杂着牧场、牛羊与人口的争夺。甚至还有同父异母兄弟间地手足相残。所以这次扭打在一起。不过是一件十分和平的事情。
拔都这几年虽然没有参与到这两系的争斗,却忙于应付来自西边与北边部落的袭击,但是他从贵由与拜答儿两人的争斗中坐收渔人之利,实力最强。所以当大家都觉得家族的共同仇恨需要血债血偿,拔都便提议让拖雷地长子蒙哥成为新可汗,倒是让众人都没有意见,原因当然是拖雷地儿子们如今算是寄人篱下,对任何一方势力都构不成威胁。
帐内的争斗还在继续。夹杂着谩骂与呼喝声,蒙古人的实力也就在这样的内斗中消耗。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赵诚的第二次北征大漠,都选择了拖雷的领地。
“快停下来,快停下来!”蒙哥和他的亲兄弟们声嘶力竭地呼喊,似乎毫无效用。
拔都退到了蒙哥的宝座旁,他似乎将自己置之事外,对眼前毫无章法地斗殴视若无睹。
“拔都,你就不能劝一劝?”旭烈兀看不惯拔都这个作派。这让外面的人听到了,脸面上也不好看。”
“打吧,蜇伏了一个冬天,一天不打手就痒痒,就让他们发散发散野性。反正没动刀子。只要他们打累了。自然会停下来。”拔都毫不在意地说道。
帐内的打斗很快就自动平息了下来,大概是因为混战的双方也觉得这样十分无趣的缘故。贵由与拜答儿两人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仍然怒视着对方,各自鼻青脸肿。帐内所有多余的物品都被打翻在地。并且被踩了无数脚。
唆鲁禾帖尼从帐中一角,弯腰捡起一个铜制的酒壶。在抬起腰背的一刹那,她感觉到自己的苍老与岁月地无情,不禁摇了摇头,既怀念过去的年青岁月,也哀叹起往日的辉煌来。她当着众人的面,再一次说起阿阑豁阿夫人训子的古老传说,号召兄弟团结。即便是她地亲生儿子们,也觉得她这是多此一举。“在我们地家乡,我们祖父与父亲出生的地方,还有一些人在悄悄地准备。”蒙哥道,“只要我们地大军东进,他们便跳上骏马,拿起弓箭,与我们共同作战,为死去的蒙古人报仇!你们既然选我当可汗,那就要听我地命令,不要再私自争斗,让我们的死敌占了便宜。否则我便不当这个可汗了!”
“蒙哥……可汗!”拜答儿道,管蒙哥叫可汗,他还有些不适应,“这次可不是我挑起来的。贵由骂我是畜生,不是将这帐中所有人都骂了吗?大家都有一个共同姓氏,没有谁能例外!”
“那也不一定呐!”贵由慢悠悠地说道,“有人将自己视作外人,有事时不出一兵一卒,躲在一边看热闹,这样的人还有资格顶着孛儿只斤的姓氏?”
贵由的矛头直指拔都,既是暗讽拔都的血缘,又是指责拔都这几年保存实力,作“壁上观”。说拔都作壁上观,那也不见得,至少贵由一直认为拔都这些年一直暗中支持拜答儿,只是他不敢另立强敌同时与拜答儿与拔都交战罢了。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提到血缘问题,拔都就火冒三丈。他强按住心中的怒火,道:“六年前我不是出兵了?只是没有几个逃了回来!就是这几年,你们总是说要报仇,还不是我出粮出兵器出战马,也没见你们打过一场大点的仗,哪一次不是刚损失了一些人手,就跑回来,又张口要这要那?”
眼看又要重开一场混战,唆鲁禾帖尼连忙阻止道:“仇敌还好好地过着富贵的日子,你们身为成吉思汗的子孙,不思进取,却窝里斗,可有一点你们先祖的豪杰风范?”
众人低下了头,一提到祖上的荣耀,他们曾经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可是如今这个局面让他们选择遗忘,守住自己手中拥有的才是最重要。他们不怕遥远的死敌赵诚来抢,却怕堂兄弟甚至亲兄弟来夺自己的财产。
“蒙哥,你是可汗,你说怎么办?”拜答儿问道。
蒙哥突然发现自己被堂兄弟们选为可汗,原来就是来做挡箭牌地。去解决他不能解决的事情。
“都是堂兄弟。又没有杀父之仇,何必如此计较?”蒙哥想了想说道。说到“杀父之仇”,他的心房如刀割一般,他父亲拖雷如何死的,蒙哥从没有忘记,杀父仇人的儿子贵由仍倨傲地站在自己面前,蒙哥却无能为力。纵是察合台之子拜答儿,也应负担一些责任。当年仇敌二次北征,察合台见死不救,执意要南下,结果令拖雷的儿子们失去了领地。
“如今又是一个春天,道路已通,怯绿连河畔还有牧民正等着我们率军前去庇护,恢复我们先祖时地赫赫威名。”蒙哥又道,“我们都将心思放在这个离我们真正家乡万里之外地地方,不出十年。怯绿连河畔将没有人记得我们才是真正的主人。我们祖父的威名必须再一次流行起来。”
蒙哥越说越激动,越说嗓门越大,刹那间他以为自己本来就应该是可汗,所有蒙古人都应该听从自己的命令,真那样的话。也许就不是如今这个局面。
“可是春天真不是打仗的时候啊!牛羊瘦弱。骏马皮包骨头,这样怎能交战?过了一个冬天。眼下正是牛羊长膘的时候,不如等到秋天。那时候牛肥马壮,马力充足,不缺牛羊充作食物,我们再率儿郎们与敌复仇!”拜答儿的一位兄弟说道。
此人话音刚落,帐内响起了一声高亢地狂笑声:“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众人循声望去,见忽必烈正仰着脖子狂笑,甚至笑出了眼泪,众人以为他得了失心疯。
“忽必烈,你笑什么?”拜答儿怒道。
“昔年,乃蛮人的太阳汗狂言天无二日地无二主,我们的祖父不同意这个看法,所以便率军去攻打太阳汗。当时也有人说春天马瘦,可是结果又如何呢?真好笑啊,只有胆怯的人和女人才会将这个笑话当作借口,你们扪心自问,你们心中的勇气可还在?”忽必烈高声说道。
忽必烈这番慷慨激昂的话,令他的长兄们暗暗称奇,他们似乎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个名声不显几乎没有上过战场的兄弟很有些豪杰的气慨。
“仇自然是要报地,关键是各出多少儿郎,多少战马,多少牛羊,还有兵器,另外谁来领兵?”贵由道,“还有这个战利品、牧场,还有女人,如何个分法?”
贵由正说到了要害之处,谁都认为赵诚是蒙古人的死敌,这个死敌善于运用蒙古人最擅长的方式将蒙古人击败。面对这个敌人,他们却又各有算盘,相互算计着。唆鲁禾帖尼见贵由如此说,并引起其他人的心领神会,只有暗中祈祷。
阿勒坛山连绵起伏的山峦,一如既往地雄浑,山脚下最耐寒地牧草已经发出嫩嫩地尖芽,这本是个美好的春天。
每当曲律忙碌了一天之后,偶尔抬头打量阿勒坛地群山,总会觉得静默不语的群山让他心中一片宁静。传说中阿勒坛山中也有一位神灵,保护这一带地百姓,只是不知曾受这位神灵庇护的乃蛮人的雄风为何一去不复返?
这里一向十分宁静,牧民们亘古不变地重复着同样的生活。最近几年来,这一片牧场变得喧嚣起来,更多的牧民随着蒙哥一家从东方迁徙而来,在此地落地生根,人们都说这里是那位君王少年时生活的地方,因而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事实也是如此,秦军的游骑在大草原上四处奔驰,既便是最北方寒冷的地带也曾出现过,却唯独没有来到这里。
现在这里更加喧嚣起来,因为所有孛儿只斤氏的子孙们都会聚在此,共同推举一个新可汗。
曲律从牧民与骑兵之中穿插而过,正碰上拔都从大帐中走出来。曲律看他的表情,这会议一定又是无果而散。
“拔都可汗!”曲律远远地呼喊着。拔都当然也是可汗,自封的可汗。
拔都停了下来:“原来是曲律啊,你这是来找你兄弟莫日根?”
拔都目光停留在曲律那空荡荡的衣袖上,心中暗道可惜了。
“是的,可汗!”曲律,“我已经好几年没有看到莫日根了,不知他这次是否随可汗一同而来?”
“哦,真不巧,莫日根我派他去办一件大事去了,这次没有随我来这里。”拔都道。
曲律闻言,脸上充满着遗憾之色:“我父亲病重时,他不回来,现在我母亲都死了,他还没有回来。我这个弟弟就是一匹倔强的野马。”
“原来如此!”拔都颇有惭色,他视莫日根为心腹,朝夕相处,并没有想到这一点,“莫日根是个做大事之人,他若是回来,我一定命他回来赔罪。”
“不知可汗可否告诉曲律,莫日根去了哪里,要是不远,我去把他找回来。”曲律道。
“这个嘛……”拔都面色变了变,眼神有些躲闪,“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你要是去找他,恐怕于他不利。”
“这样啊?”曲律对拔都的话感到奇怪。
正说话间,一声悠长的角号声响起,数匹轻骑带着满面尘色狂奔而来,将营地外的牲畜与人群冲得七零八落。
“不好了、不好了,有敌袭、有敌袭!”轻骑边策马狂奔,边放声高呼。
曲律暗道:什么时候,蒙古人遇敌,会如此慌张了?
这个消息来的真不是时候,尤其是在这个地方出现。营地内外***起来,牧民们连忙将自己的牲畜聚拢起来,往营地里赶,而大队的斥侯骑兵往外跑,相互添乱,叫骂声一片。所有的权贵面色紧张地聚拢在一起,猜测着不明的军情,不知如何是好。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前方终于传来一个可靠的消息:不过是二百里外的一队秦国游骑,所谓强敌来袭,那不过是讹传。
但看上去所有人还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个突发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