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府,余正在自己的书房中,擦拭着自己的佩刀。
余的官职是兵部侍郎、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重庆府、总领四川财赋。
他今年五十五岁,能做到这个高位已经是相当不容易。
从宝庆三年蒙古军首次攻蜀,到余为蜀帅期间,四川曾先后有宣抚三人,制置使九人,副四人,但或老或暂,或庸或贪,或惨或缪,或遥领而不至。这当中,文武上下之间又不相团结,监司、戎帅各专号令。
余走马上任,终获现职,则是蜀地自吴氏以来首位能够集军、政、财大权于一身的的大臣。他能够得到重用,与他的老上司赵葵的鼎力支持分不开的,就是郑清之对他也极为支持。
赵葵五年前曾短暂入朝为相,不过即便是儒将赵葵这样的人物,也因为不是科举出身,而受到文臣们“宰相须用读书人”的理由排斥,结果还是被罢了相,郑清之不久前也老死。余赴任前,曾被皇帝赵昀召去问对,他言辞恳切,要求皇帝视文武之士如一。皇帝好言相劝,只是希望他能稳住蜀地的局势,其实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余想在蜀川大干一场,任都统张实治军旅,安抚王惟忠治财赋,监簿朱文炳接宾客,又接受冉氏兄弟建议,筑钓鱼、青居、大获、云顶、天生等十余山城,因山为垒,屯兵聚粮、守备内水外水(蜀人以江、嘉陵江、渠江为内水,以岷江、沱江为外水),整军备战。
不过,受命于危难之时,他为了能干出大事业,难免要专权,又不拘小节,为人骨头又硬,虽然刚上任时曾与秦国陇右军多次交战并取胜,但终究还是无法恢复川北失地,并且也不尽是打胜仗,这为朝中主和派宰相谢方叔等所不满。以往蜀地交给朝廷的财赋要占到四分之一以上,现在却是成了一个极大的负担。
尤其是,驻守云顶山的统制姚世安不听余地号令,令他的威望受损。姚世安通过在云顶山避难的谢方叔的侄子巴结谢方叔,谢方叔也通过姚安搜集余的罪状。
这把佩刀,狭长如月,寒光扑面,名曰:贺兰长刀。这当然是秦国皇帝赵诚当年所赠的宝刀,不过这把宝刀也饮过秦军士卒地鲜血。当秦宋两国成为死敌之后,赵葵曾私下里要他将这把刀扔了,余并未放在心上,他不知道这也是朝中宰相列举他的罪状之一。
余地心中。最好是自己亲自用这把刀将秦国皇帝赵诚杀掉。他向皇帝许诺。要用十年之功。恢复四川。还之朝廷。
谋士阳。正陪在身边说话。余刚赴任时。命人设招贤榜。因为他在两淮曾立下赫赫功名。人们都知道余是个有军事谋略地帅臣。一时间投奔他地人不少。这位巴川举人阳也是如此。
“大人。前方有军报称。秦人游骑近来频繁骚扰。”阳道。“在下以为。秦军又要大举攻来。”
“这并不为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余道。“只可怜成都府等西蜀之地。又要生灵涂炭了。”
“大人忠心边事。常夜不能寐。我等蜀人莫不以大人为父母。”阳顿了顿。又道。“只是大人可曾想过。贤臣总会招人嫉恨。过刚易折啊。”
“你要让余某如何?难道要我也学姚世安。巴结朝中相公们?”余将长刀插回刀鞘。发出悦耳之声。“余某平生不知何为权术?大丈夫只知马革裹尸。报效朝廷。一班走狗溜须拍马。与我何干?”
“大人忠君报国之心,我等不敢怀疑。”阳脸上充满忧虑,“只是大人失于圆滑手段,大人也是官场之人,倘若不能上下通融,则政令不行,权柄不保,大人的心血怕也要付之东流。内方外圆,方才是处世之道。”
余脸上闪过一阵茫然的神色,良久才道:“余某只求无愧于心。此非常之时,当有非常手段,以免坐以待毙,余某只能独断而行,至于是非功过,任他人评说。”
阳见余听不进去,也不再劝说,心说自己地这位大人太过刚直,他只希望朝中的相公们,还有皇帝,能够体谅重庆的一片忠心。
“十万火急!报……”有军士急急地从官邸外奔来,撞翻了阻拦的亲兵。
余心中一惊,连忙喝令道:“何事慌张?”
“成都府俞兴开、嘉定(乐山)都统杨成急报,秦军自松、茂南下,直逼成都!”军士回道。余慌忙接过杨成的军报,一目十行,立即召集部下议事。
秦军来攻倒不令余害怕,只是令他担心的是,连嘉定地杨成都报了警讯,成都北的云顶山驻军姚世安却未有禀报,只怕凶多吉少。那姚世安与他不对付,但余仍立即决定自己亲率两万兵力,西援成都,因为能将秦军挡在外水最好。此时地余,并不知道皇帝的召他回朝地命令正在路上。
白马啸西风,大军践踏着秋叶,带着寒气直扑南下。
汉州(今广汉),西壁辉率领的左翼军,前锋进至云顶山,此前他进军顺利,并未遇到稍微地抵抗,只因松、茂等地宋军已经放弃。云顶山挡在他的面前,西壁辉急攻姚世安的人马,姚世安甚至未来得及派信使报警。
云顶山上构筑的工事,较为稳固,也是余筑城计划中的一个。秦军无法发挥自己骑军的优势,只得攀越而上仰攻。西壁辉命人就地伐木采石,造回回,发动猛烈的攻击。
七天七夜,西壁辉方才攻克云顶山,斩杀自姚世安及以下近三千人,自己也付出了不小地代价。这时他得知余亲率大军至成都,立即挥师南下,这才领教了余的本领。
左翼军不过两万人马,无法撼动成都这样的大城,嘉定、眉山的宋军又云集成都,西壁辉有心要绕开成都,但又担心宋军尾随,陷入宋军地包围。西壁辉稍退,派信使去向后方押运粮草的卫慕求援,他并不担忧宋军全力对付自己,因为他本就是偏师,若是能够吸
的注意力,则主力罗志等人将会自南边包抄过来。
西壁辉与卫慕二人合兵一处,与宋军在成都周围激战一个月之久,并不能撼动余。卫慕曾轻易地占领过成都,曾将近百万人口中的大多数迁到了陇右,将成都一切可以搬走的东西搬走,这当中成都百姓也有不少在押解的途中死于非命。
如今余亲自挡祝蝴们二人南下地步伐,卫慕了解这个对手,不敢小看。不久,西壁辉与卫慕二人收到了来自赵诚的命令,让他们就地吸引祝何军的注意力。此时罗志率领地中路主力正在雪山深谷中艰难行进,军报的传递极为困难,关于左翼军遇到的阻击本就在预料之中,并不为奇。
成都府城中,余心如刀绞。
蜀地号称乐土,一向殷实,上交给朝廷的财赋要占到四分之一以上,如今连成都这座曾经十分富庶地城市都成了前线,而且已经不止一次遭受过秦军的侵扰。已是冬十月的时光,落叶飘零,民生凋,城中为数不多的百姓甚为凄惶。
百姓自发送来酒食,慰劳余的将士们,这令余深感责任重大。
“制帅大人!”部将王坚道,“已经得到证实,利州统制姚世安已经阵亡。”
“听逃回来的人说,姚世安曾想叛国投敌……”有人说道。
余打断了部下地话:“姚世安虽然不听本帅号令,但他总归是死于秦军之手。当今之下,我等应放弃争执,激励士气,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不致秦军为所欲为。”
“是,制帅大人!”左右齐声应道。
“制帅大人。”王坚道,“秦军这次气势汹汹而来,声势极大。可是我等所临之敌,却不过两万,其中定是有诈,近年来西蜀吐蕃、羌人不服王化,有消息说他们与秦人阴结,我等不可不防啊。”
“你是说,秦军有可能从黎州而来?”余不无遗憾地说道,“余某也能想到,不过余某鞭长莫及。上策为御敌于蜀门之外,这自从前年北伐兴元失败后,早已经不可能;中策为择险建城以抵抗为根本;下策为保江自守,纵放来去。故本帅以为,既便是这成都府,万不得以时,我军也可以放弃,集中兵力固守重庆府钓鱼城等山城,不叫强敌自东出川一步,以待他日反攻,收复失地。”
“大人说的是。”部下们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川西多羌人部族,即便是宋国国力最强盛时,也只能以安抚为主,何况现在?州、兴元、洋州以至利州不是被秦军占领,就是残破不堪,唯有东川重庆府等地可以长期抵抗。
“只可惜这如画河山,怕是要再一次沦为敌手!”余心中暗道。
又有一急使奔来,却是余地心腹谋士阳。阳风尘仆仆赶来,面色慌张,一见到余便扑通地跪在地上,抱着余的腿痛哭。余见他亲自奔来,又是如此失态,心中一沉,大感不妙。
“发生何事,速速道来。”余连忙将阳扶起来,问道。
“大人,不好了,朝廷……朝廷……发来金牌,命大人以本职赴阙!”阳泣不成声地回道。
“什么?”左右众人皆大惊。
余面色瞬间苍白,不敢相信这个命令竟在此时此刻到来,这一时刻他想起了岳飞。
“大人,如今边事紧急,我川蜀安危系于大人一身,强敌压境,大人怎能在此时离开?”部下们带着哭腔说道,“必是朝廷不知战事又起,才令大人赴朝面圣。我等愿联名上书朝廷,为大人请命。”
“诸位不必如此,余某自会上表奏事。”余强忍着悲愤说道,“想来朝廷相公们还未收到余某的军报,不知此地军情紧急。尔等万万不可因此而分心,以免为敌所趁,酿成大祸。国家正是用人之时,尔等身为边臣,不可懈怠。”
冬天地脚步已经逼近,一阵寒风刮起,将落叶卷到了半空中,军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余感到寒从心生。
他不是不知道朝中有人对自己不满,早在他赴川时,他就提醒过皇帝不要相信大臣们的谗言,当时赵昀亲口的答复则是:“谗毁则无此,报应则当以一力相接。”
这并非是余先知先觉,而是蜀帅这个位置,因为有吴氏反叛的先例存在,一向就极为敏感,尤其是他掌握着全部大权。然而,皇帝仍然颁下了金牌,终究是对自己不太放心,让自己丢下逼近的秦军与一众愿为国死事的将士,赴临安觐见皇帝。
余既感悲凉,又是心疾如焚,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踉跄地往自己的帅营中走去,他仿佛一日苍老了十岁。
大渡河畔,主帅罗志与监军张柔率领着主力,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渡口。这一路在大渡河谷中穿行,众人见识了行军之难,有时不得不下马步行,甚至有人不幸死于失足。
汪德臣领人铺设浮桥,大军顺利渡河,进入了宋国黎州境内。当地五土司之一的杨土司部将高保四率先投降,并引导大军招降了东岸部落,沿途部落望风归降。
罗志稍事休整之后,驱使各归降部落进攻黎州,过飞越岭(今汉源县西北),抵满陀城(盘陀寨)。至此,罗志未能等到左翼人马的到来,他意识到左翼军遇到了麻烦。
张柔主动请缨,领兵三万,往北急进。这一路北上,他面对的是防守空虚的成都南部,连克雅(今雅安)、、嘉定、眉山,进至成都。
一个月之后,赵诚收到了张柔等人自成都送来的急报:
宋蜀帅余旧疾复发,暴亡,或曰仰药而亡。成都府所聚之敌近十万,不战而溃,窜入东川,臣等于溃军之中得余遗骸,厚敛安葬于武侯祠。我成都方面军,欲留卫慕部经略成都,威胁重庆,余部南下与罗帅主力合,经白蛮界入大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