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公公把卫螭带到的地方,卫螭扭头看了看,正是当日侯君集大军驻扎的地儿,卫螭在隔这儿不远的地方呆了那么长时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看一眼就知道身处何处。李二陛下背负双手站着眺望远处,侯君集、李绩两人站他身后。几日不见,侯君集似乎瘦了不少,神情萧索、委顿,比斗败的公鸡还狼狈。卫螭走过去行礼:“臣卫螭参见陛下。”
“免礼吧,这又不是太极殿,不用如此多礼。”
李二陛下转过身,朝卫螭道,卫螭向李二陛下行礼后,又向李绩打招呼:“李伯伯。”
李绩笑骂道:“臭小子,回家之后就不见踪影,整天只知道在家里窝着。”
卫螭赧然笑笑,道:“这不是刚历险归来么?回家就被当宝贝了,惭愧惭愧。”
伯侄俩叙了几句家常,卫螭自觉的站李绩旁边去,却小心眼儿的不和侯君集打招呼,直接无视了丫的存在。反正他们俩的敌对关系,在场的人都知道,也不用做那虚伪的惺惺之态,表现真实些,卫螭觉得反而更好。
“今日,朕把你们三位叫来,其中的用意,尔三人可知道?”
李绩和侯君集低头不语,卫螭也跟着低头不语。李二陛下长叹一声,沉默下来,背转过身,又开始望着远处出神。李二陛下不出声,三人也不敢说什么,就这么默默的陪站,卫螭在身后暗暗自得其乐——陪站、陪说、陪想,新时代的三陪。
“君集,朕一直想问你,为何?为何要造反?汝跟着朕的时日也不算短。当年朕还是秦王的时候,你已在秦王府,为何如今朕成了皇帝,这天下的主人,我们已经熬出了头,正是创出一番功业的时候,你选择了反叛,告诉朕,这是为何?朕对你地苦心栽培。难道你体会不到?”
这一番话,李二陛下说得痛心疾首,眼中的痛心、可惜。清晰可见,看得侯君集一阵阵的惭愧,也不顾凹凸不平的地面,跪了下去:“陛下,是罪臣对不起陛下。辜负了陛下的期盼,罪臣死而无憾,请陛下赐予臣死罪。”
李二陛下怒道:“死罪?!你死了。朕花费的心血,朕付出的手足之情,如何说?朕与你、与李绩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这一切又都如何说?一死就能抹平?”
侯君集也说不出什么。只是神情惭愧的跪地不起:“陛下,臣惭愧,请陛下赐罪。”
李二陛下摆摆手,示意他起来,侯君集依旧直挺挺的跪着,不好意思起身,似乎这么跪着。才能让他心中好过一些。
李二陛下怆然道:“朕信任你。选了你地女婿做太子的东宫千牛,你的好女婿是如何报答朕地信任的?朕好好的太子。差点就成了残废,如不是卫螭处理得当,朕的脸面,皇家的脸面早已丢尽!承乾……如今地承乾,如今满朝大臣交口称赞的承乾,也有卫螭大半的调教功劳,朕宠信他,又有何错?卫螭一片拳拳赤子之心,向着朕、向着太子,向着所有他愿意关心地人,这么一个人在朕的身边,哪里碍着你们了?啊?难道朕身边就不能有一个贴心的晚辈么?”
李二陛下这一句话,对着的,显然不是侯君集一个人,而是把所有地怨气都冲着侯君集发出来了。卫螭低着头,默默站着,心中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心里的感觉很是复杂,有委屈、有感动、有欣慰、有幸福,付出得到回报,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顿了顿,李二陛下继续道:“朕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你领兵作战,不是再向你宣示朕对你的信任和看重吗?为何你一再的辜负朕地期望,一次又一次地罔顾朕对你的提醒,一次又一次地为难卫螭,给朕难看?”
侯君集忍不住老泪纵横,哭泣道:“陛下,是臣对不起陛下,臣该死,臣有罪,是臣自己想偏了,误解了陛下,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呜呜……陛下啊,臣该死呐!”
李二陛下又是一声长叹:“罢罢罢,如今错已铸成,木已成舟,无法挽回,君集,朕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不株连汝九族,为你侯氏一门保留一丝血脉,尔可服气?”
侯君集满面泪痕,诚心诚意的磕头谢恩:“谢陛下,陛下对微臣的厚恩,臣就是来世做牛做马也无法报答万一,臣心中没有任何不服,只有对陛下的感激,来世衔草结环报答陛下。”
李二陛下摆摆手,转向李绩和卫螭,说道:“李绩、卫螭,朕做的承诺,你二人可曾听清?”
李绩道:“陛下,臣已听到,今后再不会为难侯府的孤儿寡母,如违此言,天诛地灭。”
卫螭也道:“陛下,从一开始到现在,臣都为做过什么,一直都是被欺负的命,只要侯府不来找我的麻烦,我也乐意大家安安乐乐的相处,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李二陛下道:“李绩历来恩怨分明,重信守诺,朕相信他能说到做到,卫螭你这滑头小子,说话还说的不清不楚,知道给自己留后路,难道朕的保证没有作用么?”
卫螭嘿嘿笑笑,道:“陛下做了担保,臣这里自是没话说的,听着就是,不是有句话说的么?说是听陛下的话,跟着朝廷走,奔向美好新生活。”
“油嘴滑舌!”
李二陛下微斥了一声,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完,转向侯君集,说道:“你可听见了?放心了?”
侯君集安享的道:“陛下,臣放心了,也能安心的走了,臣走之后,陛下莫要牵挂罪臣,罪臣担待不起,臣在九泉之下。也会日夜祈祷,祈祷我大唐国运昌盛,陛下龙体康健,陛下,臣向您告辞了!”
侯君集“砰砰砰”来了个三跪九叩的隆重大礼,眼中有泪,脸上却带着笑,神情安详,似乎再无遗憾。李二陛下这次没阻止他。生受了他的三跪九叩,眼睛微湿,摆摆手叫人把侯君集带了下去。口中喃喃自语:“一路走好。”
这一次,算是君臣俩的最后一次见面了,回京后,侯君集就要交由大理寺审判,择日处斩。就像李二陛下说的,木已经成舟,侯君集犯地是大罪。饶了他的幼子,那是李二陛下的格外开恩,但国法无情,侯君集是赦免不掉的。
侯君集被带下去后。李二陛下似乎花费了一些时间才平稳下情绪,对李绩道:“今后,你们几个再不用担心卫螭小子的安危了,经过这一次,朕相信没人再敢乱来了,也没有人会乱来。”
卫螭憨憨笑笑不说话,李绩倒是看了卫螭一眼。神情很是慈祥。道:“启禀陛下,就如陛下说的。临到老来,有个贴心的后辈不容易,我家里那些小畜生们,不惹我老头子不开心已是万幸,象四郎这么贴心的,近乎没有,这臭小子,既让人操心,又让人舒心,对他真是又疼又恨,能和我们几个老头子说上话,也能和小毛头儿们玩到一块儿去,这样的臭小子,如何叫人能忍心让他受委屈?他们小俩口,在咱大唐无亲无故地,除了我们几个老的还能给他们看着点儿,连受了欺负、委屈都没地方说去,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好在,臭小子也不是什么喜欢惹事的德性,还算规矩,叫人省心不少,这一次,也是被逼急了,臣才少不得用了几分心思,不当之处,请陛下恕罪。”
李二陛下看了卫螭一眼,看他闷着头不说话地样子,伸脚踢了踢他,说道:“听到你李伯伯说什么了?”
卫螭道:“听到了,都记在心里了。”
声音有些变调,带着点儿鼻音。李二陛下和李绩对望一眼,李二陛下笑着摇摇头,李绩笑骂了句“没出息的臭小子”,卫螭嘿嘿傻笑,抬起头,可以看见眼睛红红的。
说了几句,李绩很有眼色告退而去,只剩下李二陛下和卫螭在那里站着。李二陛下笑看着卫螭红通通的眼睛,良久,叹息一声,道:“委屈你了。”
卫螭摇摇头道:“没啥,其实,在各位叔伯和陛下的看顾下,也没受啥大不了地委屈,也就是受了几个冷眼,听了几句冷语,又不会掉块肉,要说就说去呗,我又不会往心里去。”
李二陛下道:“你这么说,朕相信你定是不在意的,如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往心里装地人,也不会像你般日子过的如此快活,心中宽广,自有天地的人,才能如你一般悠闲自在,这等福气,朕却是没有的。”
卫螭呵呵笑道:“陛下是忙人、能人、伟人,臣就是个小老百姓,这就是区别,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李二陛下把卫螭地话喃喃重复了一遍,含笑点头:“确实如此,要的越多,付出的也就越多,朕要这天下,就要去把天下打下来,就要去管理这得到的天下,负担这天下。”
卫螭笑呵呵的听着,也不接话。李二陛下发完了感慨,突然转移话题:“对元昌为何绑架你,心中不知原因吧?”
卫螭忙不迭的点头,连忙说道:“回陛下,确实不知道,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陛下难道要告诉微臣其中的原因吗?那可真是谢谢陛下,感激不尽,待回去京城后,微臣亲自下厨,请陛下您搓一顿,以表谢意。”
李二陛下似笑非笑地道:“打地盘算是不错,朕告诉你一直想知道的东西,你就请吃一顿饭,是否……太无诚意?”
汗,这时候还有空谈条件,这不是故意勾人胃口么?真是太坏了,要鄙视!坚决地予以鄙视。
估计是看卫螭憋闷的表情看得颇为开心,李二陛下不由淡淡一笑,不再看卫螭,而是看向远方,语气淡淡的说道:“当年我们李家尚未起事的时候,我们李家兄弟几个,曾有过一个小弟弟,名唤智云,乃万太妃所生,最为年幼,受众兄弟疼爱,起事之时,只有十四岁,死于乱军之中。智云死后,万太妃伤心过度,不再管宫中之事,张、尹二妃受先皇宠爱,趁势而起,先后有数位妃嫔替先皇生了子嗣,稍慰先皇丧子之痛。朕常年领兵在外,与这些年幼的兄弟们,并不相熟,身为大将军,习惯了军中的严肃,他们反而与常年身处京中的建成、元吉相熟,对朕畏而远之。”
卫螭知道这一段历史,那可能是李二陛下人生中最郁闷的时期了,辛辛苦苦在外领兵作战,为老爸打天下,老爸还听信妃嫔们的枕边风,不待见他。打战需要用人的时候知道找李世民,不需要的时候就听信别人的话,对他再三苛责。只要是个人,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谁心中会没有怨气?都会有!更何况还是李二陛下这样性子的人。说起先皇高祖李渊,李二陛下心中似乎还有些怨气。
卫螭默默听着,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甚至不敢接话,这可是皇家的隐秘,虽说也听了不少,但这些陈年往事,事关先皇、事关息王李建成,似乎是个不太好的话题,卫螭彻底傻眼了,不知道为啥扯李元昌的事情,能扯到李渊、李建成头上去,李二陛下也太能离题了吧?
李二陛下道:“当年,朕未得势之时,宫中妃嫔受建成、元吉挑唆,说得父皇百般苛责于我,我领兵在外,在家中的观音婢、承乾等人,却受了不少委屈,观音婢性情柔韧,即使受了委屈也不会对朕说,但朕又怎会不明白!那些卑鄙小人,在朕未得势之时做了亏心之事,在朕得势之后,自是惴惴不安,不敢面对朕,不敢面对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