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正僵持不下。
忽然,从霸桥的对面,驶来一辆马车,马车之上,刘荣的老师大将军魏其侯窦婴站在马车之上,远远的扬声道:“太后懿旨到!”
刘荣跟直不疑连忙转身,齐齐跪地。
窦婴意气风发的站在马车之上,摊开一卷帛书,看了看下面的人,道“太后娘娘有旨,宣太子即刻见驾!”
刘荣听了,兴高采烈的站起身来,道:“孙儿遵制!”
便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把窦太后的懿旨接过来,然后自顾自的上了撵车,兴奋的朝着东宫而去。
直不疑见了刘荣接过了窦太后的懿旨,似乎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办的样子,他的嘴巴张了张,最终什么话也没说,目视刘荣的离去。
窦婴走到他跟前,对他笑了笑道:“直大人,可有空闲去某家一坐?”
“如此叨扰了!”直不疑见到刘荣走远了,似乎也没了什么精神,便对窦婴拱拱手,把自己的御史大夫印,收入怀中,跟随窦婴坐上窦婴来的马车。
下一刻,左右内史便放开了路禁,将之前隔离在霸桥两边巷角的民众放了出来……
刘荣坐在撵车上,胸中郁积着那么一股子怒火。他心中大骂着直不疑不知好歹,想起这次若非窦太后的懿旨来的及时,他怕便是要丢掉大大的面皮。
但是,冷静下来,他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那直不疑虽然一面正气肃杀之像,但他最初说的话,似乎很耳熟的样子。刘荣好象在什么地方听过。
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仔细的去回忆,到底在什么地方听过直不疑地话。
一旁的聂燕知刘荣在气头上,也不好多说,却只听刘荣嘴中碎碎念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圣主不乘危而侥幸……”
忽然他猛的一拍脑袋,脑海中的记忆浮现了出来。
他长舒了一口气,笑道:“难怪寡人怎么觉得这话这么熟悉,原来是袁丝大人曾经对太宗皇帝说过的!”
这一段对话。刘荣却是想了起来,当年袁盎为大夫,与太宗皇帝一同去霸陵,当时,太宗皇帝正值壮年,喜欢策马从山坡急驰而下,如风般速度的刺激。
但。那次太宗皇帝想从霸陵之上,试试马车急弛的感觉,但被袁盎拉住了马缰,君臣两人因此有了一段名留青史的对话。
这段对话,被记载在太宗皇帝起居录之上。
原文是这样的:太宗自霸陵上,欲西驰下峻坂,袁盎骑,并车揽鬓,太宗曰:将军怯邪?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侥幸,今陛下弛六马。弛下峻山,如马败车惊,陛下纵自轻,奈高庙,太后何?上乃止。
“靠!”刘荣摇了摇头,直不疑这个家伙居然明目张胆的进行盗版,幸亏他刘荣当年被窦婴逼着把太宗皇帝起居录,背地通熟,否则今日就被他直不疑诓了。
想到这里,刘荣忽然发现。直不疑今天的行为看似没有半分疏漏,但实际上到处都是漏洞。
首先,他说的那些话有问题。要知道这些话可是袁盎说过的,他直不疑可是大汉国有数的贤哲,应该还不至于落到连个劝告的话,都要盗版袁盎。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还有,窦太后的懿旨怎么就来地那么蹊跷?
这里面的问题与疑惑实在太多了,刘荣决定换个思路考虑,假设直不疑是想借那些话,来向刘荣传达某些意思的话,那么这些话里有什么意思?
刘荣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毕竟,这些话只是袁盎劝戒太宗皇帝保重自己的,并未有其他意思,这里面更加没有什么典故。
刘荣拍了拍脑袋,他决定从太宗皇帝的生平上去考虑。
这么一想,他猛然间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便是太宗孝文皇帝一生最是擅长装逼,他每每总能将装逼战术施展的化腐朽为神奇,更难得的是太宗还经常借用装逼战术,给那些他看重的臣子,树立威信。
比如说,张释之地权威,便是来自于太宗皇帝数次故意留下把柄,让张释之抓,当面落太宗脸皮,太宗就顺势认错,使得张释之在庭尉任上,干的风声水起,无一人敢逆他意思——要知道,张释之可是连太宗皇帝判下的惩罚,都能顶回去的存在,最少在表面上是这样,于是底下官员,无不尽职尽责,最终在太宗皇帝如此出色地装逼战术之下,他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在他死后,文武百官一致认为:功莫高于高祖,德莫过于孝文。
于是在谥号孝文皇帝之上,还被加了一个庙号:太宗,以显示其功绩。
在整个西汉的历史上,有资格享受庙号的皇帝屈指可数,无非是高祖刘邦,太宗刘启,世宗刘彻,中宗刘询。
便连当今天子
后,也没混上个庙号,由此可见,真正的明君,当以要务。
想到这里,刘荣感觉自己明白了直不疑那些话的意思。
他摸了摸脑袋,感情这天子是不想自己的面皮被落掉,就让直不疑来落他这个太子的面皮。
—
而另一方面,直不疑跟天子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所以直不疑才几乎完全照搬了袁盎当年的话,来提醒刘荣,这只是一场作秀。
刘荣嘿嘿的笑了笑,胸中原本郁积地负面情绪一扫而光。
不过是面子而已,就随直不疑去闹好了,他还决定,多给直不疑这样的机会,也好让他早些完成天子交下来的任务,借着他这个太子身份地脸皮,来树立起威信,也好让他早些去把御史大夫的权威树立起来。
而且刘荣还觉得。这也是一个不错地机会,一个来实验实验自己装逼装的像不像的机会。
要知道,有这样重量级的大臣来配合表演的机会,可实在不多啊。
机会难得要好好把握才是,这装逼技能练好了,练熟悉了,日后真正施展出来,才有功效。
刘荣知道,天子的时代,可能会比历史上提前结束。三年前的重病,几乎耗去了他大半的精力,而后由于王美人姐妹的死亡,使得他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得到了王美人的细心照料,那场重病地后遗症远比历史上更加严重,或许,一个小小的疾病。都将成为压垮天子身体的最后一根稻草。
历史的蝴蝶早已经扇动了它的翅膀,在这个世界造成连锁反应,刘荣根本无法预测,未来到底会怎么样?
所以,留给刘荣学习和实验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尽快熟悉自己的职责与使命,将自己变得更加成熟,更加稳重,也更加会装逼。
想到这里。刘荣对自己方才在直不疑刺激下表现出来地内心暴躁,感到不安。
真正的君主,敢于直面最苛刻的指责,还仍然面带微笑。
真正的帝王。能容人所不容,任他狂风暴雨,我自巍然不动,正确的意见,虚心接受,错误的意见,自动过滤,至于自己的感情?
一个好皇帝,不应该有太多的自我感情,君王无须对自己负责。他只须对历史负责,对国家负责。
这样看来的话,刘荣觉得。自己还有很大地不足,他还需要进一步的学习与磨练,不过,人谁无过,一个合格的君王,知道了自己的错误,能够及时改正,就是一个好君王……
魏其侯府邸。
直不疑刚刚跟着窦婴走进了窦婴地书房,他就一屁股靠到墙壁上,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实际上他的后背早就湿透了。
他对窦婴道:“大将军若是晚来片刻,某便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窦婴笑道:“某这不是来了吗?”
直不疑低头不语,其实他现在的心里跟做贼一样,他实在是不知道,太子能不能从他的话嗅出点什么东西。
要知道,他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啊。
直不疑是黄老派出身,性格本就喜好无为,平素不怎么想主动招惹是非,便是有政绩,亦将之推脱的干净。
像今天这样,主动去招惹别人,而且对象还是太子,可把他的心脏吓坏了。
但是,很显然,这些事情他不做不行,而且天子的要求是越严厉越好。
上头的命令压下来,他能怎么办?
所以,事到临头时,他忽然改变了主意,把一丝关键的信息释放了出来,便是希望太子能够想到这些,明白他地苦衷。
即使现在不明白,将来也还解释的清楚。
“好了,我的直大人!”窦婴拿起一杯酒,放到直不疑面前,道:“喝口酒,顺顺心吧,往后,这样地日子还多的是,陛下的意思,我亦也知道了!”
他指了指直不疑道:“你们做坏事,我擦屁股!”
两人相视,苦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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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呼呼,一个君王的成长是缓慢的过程,即使是文帝也是一步一个脚印成长起来的,其实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天生的皇帝,所谓的明君,都是通过学习,慢慢成熟起来的。
比如说,景帝,就是通过七国之乱的挫折,吸取了教训后,才逐步的洗去了身上的焦躁情绪,将心境锻炼的非常稳定。
至于太宗,他最开始是不得不装逼,因为他的皇位其实来得并不是很正,当时有人有力量能把他拉下去,于是他开始学习,然后进化,然后大成。
而且历史上的名臣名君也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厉害,他们都是慢慢的成长起来的。所以,请多给刘荣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