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孙满见其直认此事,似对自己所喊的以为他们是劫矿之贼已有几成相信,心中稍宽。他心念电转,忽然用力回剑,砍倒身侧一棵小树,从腰际豹皮囊中摸出三玫铜钱分袭三人。那三人之势顿时缓了一缓。王孙满沉声道:“我今日被你们三人围攻,即使性命攸关不保,谅来也可争得一时片刻。若是我运足内力,叫上数声,乡民们或许尚无所觉,但当年击败过你们的本村屈老爷自然会知道。以他的急功好义和他的身手,若是和我联手,你们定然不敌。纵然他赶到晚了一时半刻,我已身死,想来你们也将搭上几条性命……”
那三人听他说到屈老爷,果然都脸现异色,停手不攻,但三人所站方位却依然是合围之势。那黄思贤忽然冷冷道:“屈老头虽是白道中人,但一向甚会做人,怎会派人违规偷听我们之秘?”风德原看王孙满神色,忽道:“你若是他的武师,那便也当懂些道上规矩。我看你不过是故意在诈我们。”王孙满喘了几口气,冷冷道:“什么诈不诈的?黑道白道有规矩,我却也有规矩。我的规矩就是,你们若太过相逼,那我们大不了就同归于尽。”
那三人互望一眼,眼中凶光又渐显露。王孙满左手伸进囊中,握住了出行时准备好的秘传烟雾粉丸,准备万一他们不顾一切、仍来抢攻的话,便在千钧一发之际尽力捏碎撒出。若能迷得他们之眼,自己便可争取时间,甚至反客为主。
这时忽听远处似有人轻轻一咳。那三人面色一变,黄思贤忽道:“小子,这次算你走运,就饶了你这档子之事。不过下次你要是再阻挡我们在别处发财的话,我们可就不客气了。回头告诉那个姓屈的,叫他也给我们识相点,老老实实多孝敬点。不然我们不会让他好过的!”说罢便和风德原、王重山一起转身急奔而去。
王孙满见他们居然是真的离开,心中略松,但依然不敢怠慢,以剑护胸,倒退着跃出松林。等回望松林时,却见那里仍是一派幽静,似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王孙满暗暗庆幸,忽觉额头似乎有水意,伸手一抹,却已是隐隐的冷汗。
王孙满跃回屈老爷宅中,但见玉兔西坠,夜色将尽,且喜仆人们还未起来。他急忙回到房中而卧,但心中却是念头不断,一时间始终难以入睡。他知道那些人其实并非真只是为铜矿而来,所谓要自己传话给屈明德叫他小心云云,只怕也不过是那些人的遮掩之法,自然是不必担心。但这些人究竟是要做什么,却着实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在那后来的一声咳后,那些人便如奉了命令般转身而去,自然是没露面的“头儿”在以传音之术叫他们走。
只是那一声咳嗽之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似乎便象这里面的某一声音,但却又绝不象是屈明德的声音。王孙满思前想后,始终是想不通附近还见过什么人有如此之可能。他想来想去,始终想不出所以然来,终于还是沉沉睡去。
这一觉竟然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却见那家福道:“我家公子今天学堂放假,先来找过王公子。他见王公子还在睡,说不便早叫醒,只说叫小的禀报王公子,提醒王公子醒后同他用饭。老爷因乡里庙会要早去,可能要到晚上才能回来。”王孙满答应一声,洗嗽完毕后便去正厅,却见屈元已是在那里持书相候。屈元将书放下,笑着招呼道:“王大哥今个怎么这么晚才起来?爹爹有事不能相陪,着我在此代陪。简慢之处,还请王大哥见谅。”
王孙满道:“哪里哪里,我在此叨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事事都要麻烦老爷子,早已是大大添了麻烦。老爷子如此说,却叫我如何敢当?不过我昨天确实听见了一件奇事,实在是不可不说。”屈元甚感兴趣,道:“这却是为何?”王孙满正待详说,这时候旁边一个仆人过来道:“今天是庙会日子,公子可要先祭社神?”王孙满一听这声音,立刻脑中一闪,觉得昨晚在那松林中咳嗽的,似乎就是这一声音。他心头大惊之下,当即住口不言。
屈元见王孙满忽然望着那个仆人欲言又止,看了看那个仆人道:“也好。旺财,今个既然是庙会的日子,你就去通知家福一声,说是今天准你们分两拨去庙会耍子耍子。具体如何分配,就叫家福来办。另外,叫厨房准备一下,今晚给你们做几桌菜,犒赏一下你们这半年尽心尽力为我家做事。你们也不用来服侍了,我们自己祭神就行了。”旺财闻听可以去看庙会,晚上又有酒宴,心头大喜,一头跪在地上:“多谢少爷!全家人众都感老爷和少爷的恩德!”说完忙不迭地便出去,那自是说什么也要家福先把自己排在第一拨了。
屈元站起身来,倒了一杯酒,朝南方一低头,口道:“社神社神,五谷丰登。改日来庙里烧香。”说罢将酒泼在地上。王孙满也依样来了一回。屈元看了看周围,道:“不知王大哥有什么事需要屏开下人?”王孙满道:“其实也没什么。你可觉这旺财有什么奇异么?”屈元奇道:“这旺财是专门服侍我的人呀,平时就在我房隔壁睡。他虽然有时候懒点,但从来也没有什么偷摸之事,还算是忠厚老实。莫非王兄觉得有什么奇异?”
王孙满回想起这旺财确实也是如此,而且其行步之际,怎么也看不出懂什么武功,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奇异之处。可是那一声咳嗽,却又的确很象是他的声音,这又如何解释?王孙满叹了口气,还不死心,又问道:“那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动?”
屈元慢慢道:“我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听到一些响动,经常晚上会吓得睡不着觉。但是后来我渐渐长大了,这些响动我渐渐已经不想听,也不想关切了。尤其是后来,我一心一意只是专注学文,不去想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心静之下,现在早已是听不着了。”
王孙满心头一动,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昨天之事说了一遍。但他留了个心眼,没说自己是故意装作以为他们是老打铜矿主意的,只一口带过,还说他们说还要来找麻烦。屈元听了却并不惊异,道:“这事其实早就如此了,家父也早知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对此多年来已有准备。不过谅来他们也多是放放话吓吓人而已,要不然要来早就来了,又何必等这几年护矿乡勇练成,铜矿保卫森严之际再来?对了,你真是觉得那咳声乃是这旺财所发么?”
王孙满也觉得这旺财实在不象是什么隐藏高人,自己也气馁了不少:“确实是有些象。”屈元道:“这可就难以猜透了。莫不成是你听错了?”王孙满也是思之不透,只得道:“嗯,或许确实是我听错了也说不定。可是……”屈元笑道:“所以说,学武之后,是非便多。若象我一样,一心一意学文,自然也就没这些烦恼了。”
王孙满见他又扯到武功无用上面,心头越来越奇,面上却也只得点头苦笑。他心中觉这屈宅之中委实很是怪异,心下更加坚定了想将屈元带走之想法:“这等扭曲环境,最好还是能少些便少些。他心灵现在虽然还没被扭曲侵蚀太深,可是谁能保证今后?”
到得夜色复临,华灯初上,屈明德也已回来,显然还对此事还是毫不知情。王孙满不知怎的,一开始竟然还想不提此事。但他想来想去,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终于忍受不住还是说了。屈明徳也是面无异色,气度沉稳,只是待听王孙满说那一声咳嗽与旺财很象的时候,才微微动容。待得王孙满说完,屈明德道:“看来这些人终于还是贼心不死,还是要为祸乡民。不过这一次,我看只怕还不是只为了铜矿这样简单。”
王孙满心中一动,强行把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句“我也这样认为”憋了回去,只是感兴趣地问道:“这却是为何?”屈明德道:“这铜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富几乡有余,若是供那些挥金如土的强人去挥霍,却只怕是大大不足。不知道王世兄觉得,你与这几人比起武功会怎样?”王孙满闭目思索了一下,道:“制一人有余,若是二人则堪堪平手。三人的话,我力有不逮。”
屈明德道:“老夫虽然比王世兄年纪大多多,但想来也只能与他们三人打个平手。若是他们来犯,再加上他们那还没露面的头儿,一个不好,我们几个和邻乡里的几位武师、百把位乡勇只怕还不易抵挡。寻常盗匪之中,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若是武林高人,看上这么一座小小矿山的话,眼光也未免太低了些。而且当年他们来袭之时,队中并无这等人物。”
王孙满道:“此话有理。不过也许是后来他们又找了些落难剧盗,临时搭起了伙。”屈明德摇摇头道:“其实自从上次他们来袭之后,我们乡人便已有所防备。这几年来,开矿所得并不入库,大家总是一月便分发一次,库中积银实在不多。因此若是敌人来势太大,我们就不做硬挡,只退守乡里面,也损失不了多少。难不成那帮强盗还会自己去费劲,去炼矿卖钱不成?那也就不是强盗了。再说了,我也跟他们之间彼此讲了些规矩的,从未对他们失礼。若说这些人是剧盗,难道这些规矩也探听不清?何况这么些时日都没再来了,如今情况一无所改,又怎么会忽然穷疯了来抢?”
王孙满想起那日风德原所说的“弟兄们也不缺钱花”,再加上自己原来的看法,心中自然也更觉得奇异。他略一犹豫,道:“那老爷子觉得,这可能是什么原因?”屈明德闭目沉思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道:“唉,老夫也实在猜之不透啊。说起来,此事虽然甚是奇异,颇有令人费解之处,但王世兄当非妄言之人,老夫是绝对信得过的……”王孙满一怔,这才想起以他立场,确实也容易怀疑是不是自己故意在危言耸听。
只听屈明德续道:“……因此,老夫还是不得不认真对待。说起来,当年护矿时,两边也是都曾有过死伤的。若是做最坏预想,那么也许他们不只是威吓而已,或许还真可能动手,甚至还有其他的什么目的。不过老夫本来也是吃苦之人,这么多年来,富贵早已经看得淡了。他们若是真是来袭击,老夫谅来自保不难。我这些家人以及乡民,于他们并无大恨,想来也不会太过为难。只是我这元儿……”
王孙满目光闪动,道:“不错,这的确是个大问题。若是如此,则元儿成天在村外牧牛,似乎不是一个好主意……”要知那些人若是想杀屈明德,那固然是太难。但若是只想杀屈元或是劫持屈元,那却是一着容易得多的棋。屈明德感于原来待爱子不够好,现在却又无法补偿,只怕到时候什么都愿答应。
屈明德一笑,看了王孙满一眼,却并没有说话。王孙满知他知道自己在借题发挥,不免面上微窘,想了想,慢慢道:“屈伯父明鉴。若是此间之事已了,小公子自然可以去安心求学,若是此间之事未了,小公子自然更应离开是非之地。其实……其实屈伯父饱经沧桑,想必早已看穿了世情。过去的事就过去算了,又何必总是纠缠于记忆之中?想来屈伯父也不希望看到小公子这一生再继续纠缠于旋涡之内,总不得不跟此等危险之人打交道罢?说实在的,小公子若能跳出此间恩怨,另有一片天地,岂不是好?晚辈确实是有心借此事夸大后果,以提醒屈伯父做事当防万一。最起码来说,为了能细水长流,图个长久,父子最好是不要在一处危险所在。但说句实在话,在下昨夜之所见所闻,的确是没有夸张。”
屈明德微微一笑,长长叹了口气,道:“王世兄的为人,老夫自然明白。当日王世兄说要带小儿去洛阳游学,老夫一时糊涂,没有答应。说来惭愧,老夫这样做,一来是舍不得他,觉得原来没能好好照顾他,对不起他苦命娘亲的托付,另一方面,也是虽觉得王世兄气宇轩昂,绝非肖小之辈,但毕竟尚只是初识,不敢将爱子相付。那学文学武之说,其实推托拖延之意居多。如今多日相处,王世兄出身高贵,师门也是人才济济,为人更是光明磊落,乃是元儿之榜样。若是元儿能跟随左右,自然安全无虞。日后文武之中,元儿只要有一样拿得出手,自然是我全家之幸运,又哪还管是哪一样?现在既然出了这件事,虽然也未必便是真要来寻仇,但不管怎么说,也都是先防备一下的好。不知道王世兄可愿帮这个忙?”
王孙满大喜,忙道:“老爷子如此信任在下,乃是对在下的无上褒奖,在下敢不从命?说实话,我也是曾有想,希望小公子日后什于周室,但现在想来,却未免过于自私了。正所谓天南海北,何处不可以造福于民?小子发誓,日后绝不勉强留他于周。”他原本还曾觉得这屈明德行为怪异偏激,对他渐生疑虑,但见他说及屈元时真情流露,父子天性表露无遗,又明白直说了对自己的一律,其意实在甚诚,不由得心头微觉惭愧。因此,王孙满便也把自己心中当初所想倒了些出来,仿佛不这样就觉得对不起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