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四节
    屈元见灵毅两眼中凶光大露,大踏步而来,心中更急,道:“我虽然是富家之子,却不是纨绔子弟!”灵毅呵呵笑道:“当今天下,富家之子中,又有几人不是纨绔之辈?你丝毫不会武功,显然也是从来没下过什么苦力。既然整日里寄生而活,日后长大便是吸血官长!你也配称自己不是纨裤子弟?哈哈,哈哈!”那些身后之人也是哄然而笑。
    屈元知道辩解无用,忽然朗声道:“种萝卜当选秋霜之际;栌笋当收于晚春;青菜霜露之后最佳;孵蛋时需睬水辨生;喂牛要五料俱全;饲羊需……”灵毅一怔,听他所言确实是农务之理,象是要长期亲身务农才能通晓。可这小孩一身华贵光鲜,却是无论怎么看,也实在不象是日常从事这些农活的农家子弟。灵毅迟疑了一下,暗道:“是了,定然是他是从农书上看来的,现在为了保命,立刻便背了出来。”但又想:“即便是从书上所的,这么一个小孩能知道这些,却也不易。”
    他心念动处,忽然抓起屈元之手看了一看,却见其手上隐隐约约有干活留下的茧,而且很显然跟练剑练掌的茧不一样,这可是完全冒充不来的。灵毅心中越发奇怪:“这个还真是邪门了。莫非他还真不是纨绔子弟?”但再一看屈元那比王孙满还要贵重的衣帽,心头实在是怎么也想不通,这样的人,怎么偏偏还能生有干农活的茧?一时之间,灵毅几乎都疑心是不是自己也被麻晕了。他自不知屈元从小经历坎坷,若论经历之惨,只怕还在他之上。但说实在话,即使换了任何一人,亲眼见这些农活之茧长在衣衫如此华贵之人手上,那实在是没法不觉得邪门。
    灵毅思之不透,转身挥了挥手,手下那些人便纷纷开始动手。他们都很熟练地从那些倒地的官兵身上解下值钱之物,但每搜一人完毕,便会朝那人身上猛踢一脚。到得后来,又把他们都捆作一串。丁王二人,却是分开单独捆绑。
    灵毅呵呵冷笑道:“我等本来是只劫财物不杀人的,最多也就是割下耳朵而已,但今日你二人却是不同。你二人自己想想,你们成天花天酒地,现在虽然还不到四十岁,但论起耗的粮食,只怕已比十个人四十岁的人耗费的还多。你二人如此活法,实在有伤天理太多。我代老天将你们收回去,帮你们少活几天,便算是你们积德。”说罢举刀便砍。
    忽听“当”的一声响,灵毅的单刀竟然被荡开。灵毅大惊,连忙顺势一转稳住刀势,转头一望,却见眼前居然多了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那青年冷冷地看着灵毅,腰间佩剑轻轻晃来晃去,似刚才就是他以这未出鞘之剑,震开了灵毅单刀。灵毅怒道:“阁下是谁?却为何要来多管闲事?”那青年仰天长笑道:“我是谁,似乎还轮不到你来问。我倒是要问问你,知道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那丁统领和王统领喜道:“韩公子,是你!”
    那韩公子忽然怒瞪了他二人一眼,丁统领和王统领都立刻脸色如土,低下了头。那韩公子冷冷道:“你们还一个个有脸来喊我?你二人我虽然是要救,但说起来,便让他杀了你二人也不为过。我先前一直不现身,就是要让你们吃些苦头,以后也好收敛些!不然的话,你们可都知道,我七叔便对赵相国,也毁过车斩过使的!”那丁统领和王统领听他如此不客气,眼中微现愤恨之色,但更多的却还是畏惧。
    王统领小心翼翼道:“韩公子,穷山恶水专出刁民,他们……”忽见那韩公子正目光如刀,直视自己二人身上的衣服和眼前的酒桌,立刻住口。那韩公子冷笑道:“那你们是不是还知道,是谁把这里变成穷山恶水的?穷山恶水专出刁民?我看是穷山恶水专出富官!”王孙满心念电闪,忽然大悟:“这定是晋国韩赵魏三族中,韩家年轻一辈的公子韩无忌。他一家在晋国地位尊崇,他自己也极有才华,是以年纪轻轻,便被这些统领们认识。”
    韩无忌不理丁统领和王统领,转身向灵毅道:“阁下做的是盗匪之事,口气却还真是广大。若说是方圆百里无人能制你,在以前只有这两个饭桶的时候,或许还不错。但既然今日我奉赵相国和家父之命巡游各地,你这话就不免有些太言过其实了。”灵毅知道自己遇了平生劲敌,完全不回答,只是紧握着刀死死盯着对方。韩无忌微笑道:“我想你也知道你不是我对手。这样罢,你束手就擒,或许还能少受一番痛苦,也免得我麻烦。”
    灵毅大吼一声,挥刀直进,正是中原流行的马王刀法中的“一刀断流”。但由他使将出来,其威势比之寻常江湖彪师、侠客威势要大得多,劈出时风雷作响,显是内功已有火候。王孙满虽然无法运功,但眼力耳力尚无大损,一看这刀势,便知道这灵毅武功属刚猛一路。只是灵毅武功似乎过于刚猛,施用过于费力,变招有些不易。自己若是清醒,当可施展轻功与他周旋,要赢他需在百招左右。这韩无忌是自己同辈中有名的高手之一,威名早已响彻江湖,但武功究竟如何,却也是没多少人见过。这此对敌,自是一个好时机。
    韩无忌并不拔剑,身子只是微微一动,竟不知怎么的移开了半尺,堪堪避开了这一刀,笑道:“不错。”这比武争斗中有句名言,乃是“宁砸十下实,不砸一下虚”,说的便是若是劲力使足却又砸空的话,那便比跟敌人拼命硬抵还要吃亏十倍,乃是武道大忌。
    灵毅虽然知自己这一下未必便能砍中敌人,但想来也是敌人出剑隔档,自己便可籍机变招,却万没想到敌人只是轻轻一闪,便完全避开了自己这一招。他慌乱之下,连忙就地一滚,消了刀势,同时使出地堂刀法中的“盘古开天”护住头脸。韩无忌却并不乘机追袭,仍是负手一旁,连剑柄都没摸。
    灵毅定了定神,忽然又挥刀横劈。这下虽然仍是马王刀法,但却并未一如刀法中所强调的“力大刀沉”,而是保留了三分回势。韩无忌一闪身,顺手已拔出了佩剑,一下挡开,口中赞道:“小子居然一招之下,就知道变通,莫非不是楚蛮?”
    屈元父亲本可说是楚人,闻言立刻大声道:“无数人言惟楚有才,你却为何如此蔑视楚人?”那灵毅闻听此言,也是怒发如狂,挥刀进袭,竟然已无开始时候的窥探比试之意,全是拼命的招术。韩无忌边招架边笑道:“原来那位小兄弟也是楚人,还念念不忘故土。”屈元道:“我非楚人,但我家住在郑楚边境,所见楚人也不少。”
    这时候随同赵德威之后的一些士兵,已用冷水淋浸众人头顶。王孙满等都慢慢清醒过来,只是众人看场中斗得激烈,都只凝神观望而不说话。灵毅手下居然也并不逃走。韩无忌又挡几招,忽然清啸一声,剑交左手,右手忽在灵毅刀背上弹了一下。灵毅手臂剧震,手中之刀便如要脱手飞出一般,当下不及思索,尽力前倾握住刀柄。但韩无忌弹指之举正是要他如此,见他身体前倾无暇顾及侧面,左手平翻之下,剑锋已轻轻搁在了灵毅的颈上。
    灵毅面色惨白,抛去单刀,闭目直立。韩无忌收下剑来,微一示意,两边军兵上前将灵毅捆绑了起来。灵毅任他捆绑,并不挣扎。只听韩无忌道:“我已知道你叫灵毅,不知是不是真名?你敢杀官长,想来是彻底要跟衙门对着干了?”灵毅怒道:“什么真名假名?我就是真人要做此事!只不过这些事都是我所做,与周围这些乡民无关。”韩无忌笑道:“你当我是瞎子吗?这么些人都供你使唤,说他们无关,只怕是连丁统领王统领他们都不会被骗。”
    他随行兵丁都是哈哈大笑,丁王二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只能装作没听见,忙着指挥自己手下去帮忙,将灵毅的那些同伙绑起来。灵毅后面那些人纷纷道:“大哥,我们生死同体,早就过命的交情了,还怎么说这等话?事是我们一起做的,今天既然失了手,自然是大伙一起共担。焉有大哥一人顶罪,我等拍屁股便走之理?”
    灵毅怒道:“兄弟们,你们不过是分些钱粮活命,真正打架抢劫的事,从来都是我来干的。你们何必来自认,去受揽砍头之刑?”一人道:“兄弟们虽然打不得架,但平日里摇旗呐喊,以壮大哥声势也是有的,说起来这事怎么也算得上有一份。”又有人道:“若非大哥,我们早都饿死了。如今多活这些时日,已全是赖大哥之福,哪能死时不陪?”灵毅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听一人道:“大哥,纵是他们放我们走,我们却又能走到哪里去?只要还是这群官长当官,没了大哥,逃没得逃,劫狗官也没得劫,我们还不是一样得饿死?”
    灵毅厉声喝道:“这些事都是我一人所做,与我这些乡民无关!便是这老赵,亦是我逼迫,方才答应入伙的。你们需当只究我一人!”那丁统领冷笑道:“你自己当然是五马分尸,自身都难保了,还能对别人指手画脚?你剩下的这些喽罗们尽是些刁民,放他们回去,难道还继续让他们当强盗么?”韩无忌冷冷看着众人,似乎是一点都不关心。
    王孙满忽道:“他们不过是些穷极了的饥民,只要能有口饭吃,自然便不是盗了。况且民为万事之本,灾年之时,贵地若能开仓放粮救济,自然便民多盗少。他们能活命,日后还不是又能交租?各位何必只重一时的储粮蓄税,而忽略万世之利?”
    那王统领冷笑道:“本地上报从来都是粮米之乡,好几任官长都靠此升迁,从没听说开仓放粮、施以救济之事。再说了,这些刁民从来都是得寸进尺,当初赵相国给了一人一次饭,他们便天天来要,便如我们欠了他们似的。若是给他们开仓放粮,他们还不以为仓库里的也都该是他们的,抢起来更无顾忌?更何况这些人已经身犯死罪……”
    屈元忽道:“这些人拦路行劫,似乎并未伤害人命,显与平常杀人越货之强盗不同。依我看,他们也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纵然有罪,亦是罪不致死。况且今日情形大家也见了,他们人人不避生死,乃是血气之民,并非见利忘义之徒……”说着向丁统领王统领看了一眼,见二人已向自己怒目而视,又道:“日后或者能为国家出力,也说不定。若是今日能只究首犯,赦免这些人众,施以少许米粮,其余盗匪闻之必然星散。这是只略施恩泽,即可平全国之盗匪的美事,又何乐而不为?”丁统领怒道:“他们割了我们耳朵了,你瞎眼了?”
    屈元怒极,一句“没砍你们脑袋就算好的”险些脱口而出,还好勉强忍住。韩无忌哼了一声,道:“黄口小儿,居然也说此等大话。不过这开仓……”王统领看了看韩无忌,忽又转过来大声道:“本地并无救济之法令,擅自开仓开库,不但不值,其罪便是韩大人也承担不起。”他二人曾被这些乡民踢了几脚,心下恨之入骨,巴不得他们全都死去,是以索性用话把韩无忌也套住。
    王孙满叹了口气,默默不言,场中一时沉默下来。屈元忽然大声道:“今日我来开仓放粮!”说罢叫来还躲在角落里的家和、家财,道:“我们只留去洛阳的盘缠和束金就可以了。你们俩个,把这些多余的都分给他们。只要他们每人能买到一头耕牛,便能安家立业。”那俩仆人面露难色,道:“这……”屈元怒道:“还不快去!”二仆只得应声开分。那些站立的人都不肯接受,但灵毅却忽然点了点头。那些人大是诧异,但还是伸手收下。
    丁统领转向韩无忌望去,见他并无阻拦之意,忙道:“韩大人,这些刁民乃是有天生的习性,若是放虎归山,日后定然匪患不绝……”赵德威忽然狠狠煽了丁统领和王统领两个耳光,怒道:“甚么刁民习性?什么盗匪不绝?我看你们天生有把人逼成刁民的习性,这才是真!只要有你们,这里便永远都会盗匪不绝!”他这下下手奇重,那丁统领和王统领被他打得脸颊肿起老高。但二人见韩无忌这下动了真怒,却也不敢伸手去捂。
    韩无忌冷笑一声,转过来道:“王大人和这位小兄弟只管放心,这些小民倒确实是饥寒所致,并无大恶。在下便便宜行事,今日不会多难为他们。但是他们得跟我们去本地登记户籍,日后才好做平民。这灵毅乃是首要鼓动之人,却是不能轻放。不过他似乎也还有些气概,在下准备将他带回去,面见主上和相国,请父亲帮他争取戴罪立功的机会。但是不是能得准奏,就要看他运气了。”
    屈元还待说什么,王孙满已道:“国法不可轻废,这个已是难为韩大人了。”韩无忌一笑,续道:“小公子破了财,这些人走了运。本来是要抢的,这下可好,干脆双手送给了他们。对了,在下先前所说浴猴而冠之语,本不过玩笑,小兄弟不必认真。小兄弟如此年纪,便已有如此胸襟,哪怕异日不遂王霸之业?”说罢哈哈大笑。
    屈元心中一震,不知怎的,竟对他随口而说的“遂王霸之业”甚是反感,连忙岔开道:“其实家父所付之资,乃是过于丰足,行路之际反恐不便。如今散之于众,于我无损,于人有益,自是功德。况且即便是我等愿散资财,若无韩大人气量如海,先担下这一宗风险责任,这些饥民又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处。”
    韩无忌似乎并无觉察,只是笑道:“小兄弟过谦了。在下食君之渌,忠君之事,想法安民,乃是份所当然。嘿嘿,小兄弟小小年纪,便能看透钱字,超脱世情,慨然相助,却是令我等大人汗颜。”屈元叹道:“我从小吃过苦,知道穷人的苦处,是以对他们格外同情些。再说这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有手有脑,总能再来,怕个甚么?”
    韩无忌道:“小兄弟年纪虽轻,行事却似已饱经风霜,虽然富足,却又似是一生孤苦。若非我有事在身还有几处要巡游,还得想办法处置这两个混蛋,还真是想好好跟你们同行几段,多看看你这个人。不过不管怎么说,你和王大人这两位朋友我是交定了。二位往洛阳之行,前面当已无阻碍,想来也不必再多护送。你们既然要归周,说不定还会遇到我少时同伴赵德威,若是先跟他交个朋友,便已等于跟我成友了。好了,在下告辞。一切保重!”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