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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昭元死死瞪着他,眼中简直都要喷出火来,手上之拳更是握得五指都要崩断。但他心头,却依然在拼命抑制自己:“他在激我失去理智。”想到这里,昭元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冷冷道:“给你个痛快,不过是便宜了你。我受的侮辱多着呢,你以为你这算什么?”
    那楚王见他居然还没有被激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良久才冷冷道:“你以为这是仁慈么?你以为这是理智么?我呸!你这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妇人之仁!”昭元冷笑道:“你要怎么说都可以。总之,我倒很想看看你再被你儿子折磨的样子。只要那能多几天,别的什么我都不在乎。”
    那楚王呆了半晌,忽然又冷笑道:“你说这什么扩地移民,看似有理,但却都需有决断才能做得。你虽有此抱负,可惜却是妇人之仁,根本难成大器,这么空谈又有何用?”
    昭元冷冷地道:“世人处世,按心性分大抵有三类,一类是软弱,一类是中等,一类是过于狠辣。这前面的人看自己后面的人,都是觉得狠辣。后面的看自己前面的人,都觉过于妇人之仁。你和你那宝贝儿子便是都处于这第三类,是以别人好端端的通常心性,也被你们视为妇人之仁。你只道我不能动摇你心志信念,我现今却也告诉你,虽然我未必便做得楚王,但我的心志也是早已如此。你虽然比我年老几十岁,但也同样不能动摇。我自认既非过于软弱,又非过于狠辣。虽然我现在尚欠缺经验历练,易于冲动,但我若成事,于楚国万世之下,却比你们这两个目光短浅、急功近利、心狠手辣、专门内耗的父子要强千倍万倍。”
    那楚王怒道:“放屁!放屁!你这等白痴,多半口中一派派大道理,真正遇事,却是根本把握不住。你若当了楚王,定然为世人所笑,还不如现在就挥剑自宫,去宫中那最破的南马厩喂草料!”说罢下头去,根本不再理他。
    昭元冷笑一声,转身出洞,心中大是快慰。他本来对这楚王有些可怜,可刚刚一番话、尤其是最后楚王不伦不类骂自己的话,显然是其已有些招架不住、恼羞成怒的反应。经过这一番后,昭元已莫名其妙地鄙视起那楚王来,觉得他其实已根本不配被自己去恨,也不配被自己可怜。他回到卧身之处,心中实是多日来第一次极为舒畅,倒头便睡。
    睡梦中他似已夺位成功,可是那些臣民却嫌他治国无能,只会侃嘴皮,甚至就连爹爹和樊舜华也这样认为,全都和那被推倒的楚王父子一起嘲笑他。他心头大是悲愤,大叫一声,醒了过来,但觉四面一片寂静。他心间澎湃起伏:“其实那楚王说的,也未必便有错。数年前我便会背书本,还能跟王孙满王大哥争辩,嘴皮不可说差。可是一遇到樊舜华,我明知什么都配不上她,也得不到她的,却又始终无法有放弃的勇气。她不过是一个人,而治国乃是要治理千千万万之人,我连一个她都无法自持,又怎么去面对万千百姓?难道这还不是那楚王说的‘一遇事便把持不定’?难道……我真的不适合去当大王?”
    昭元想到这里,顿时万念俱灰:“我当不得楚王,便也娶不到樊舜华,也同样无脸回去见卧眉山众。茫茫天下,有没有我,又有何分别?”又想:“我一会雄心万丈,一会又萎靡如此,当真是一切都如那楚王所说。我又有什么资格去看不起他?”
    昭元想着想着,心神俱乱,再也无心睡眠。恍惚间外面忽又传来了声响,而且听声音还不止一个人。显然,来人绝非赵季,也不是太子一个人。昭元大惊,连忙缩在那些物品之后,心想若是一被发现,那便只好不顾一切拼死冲出去。
    等了一气,却见前面火光隐隐中,两个人走了过来。一人当先举着火把,正是太子景德。其后面却跟着一人,全身上下都紧紧包在一大块布中,只微微露出一丝眼睛来,看不真切。昭元见二人开门入洞一如往昔,连门都不关,知道并未发现自己。于是,昭元待里面那太子又开始大声问话之时,便又偷偷潜入,观看动静。
    他远远望去,只见楚王正面对着那太子,彼此却也并未再说话。昭元忽然心中一惊:“不好!要是他现在说出我在这里,那便如何是好?这……又怎么杀得了他?”他想到这里,心中悔恨已极,更大是惊悚,全身都蓄力作势。可那太子这时稍微转了转身,自己若要逃出的话,他眼角余光可能会看到自己。昭元无奈,只得缩在该处,只盼那太子快些再转回身去。
    不料那太子却并不转身,只是冷笑了数声,道:“想来你也是知道我今天来的目的吧?”那楚王抬起头来向他怒视,却不答话。景德道:“上次我便已说了,这是最后一次。今天你也看到了,以前都是我一个人来,今天却还带了一个人来。想来你也该知道,我上次所说的并非只是吓唬你吧?”那楚王别过头去不理他。景德又道:“对了,除了这位朋友之外,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郑妃难产,前天不幸母子二人双亡,说不定还会悄悄陈尸鳄池。”
    楚王本来丝毫不理他的,一听这消息突然抬起头瞪着他,嘶声吼道:“你把郑妃杀了?”太子嘿嘿冷笑道:“罪过罪过。我怎么会杀他们呢?他们居然能难产而死,还真是他们的福气,也免了我为难。否则的话,他们还不是要挨上一刀,让我跟爹爹一样背上杀弟的罪名?”楚王目龇欲裂,眼中似乎都滴出血来,吼道:“郑妃是沧州之人,本曾习武,身体一向甚好,怎么会难产,而且母子双亡?是不是你害了他们?”
    那太子忽然暴怒道:“甚么我害了他们?根本就是你害了他们!我母亲当年被你逼死,堂堂一个大臣之女,正印世子妃,竟然被你扔到乱葬岗,连躯体都被野狗撕得找不全!我从小就性情忧郁,后来识破你给我找的那个后妈不是我亲妈后,找着你要妈妈,于是你便再也不喜我,生怕我会因此来恨你,是不是?我身为长子,你本来就该立我为世子的,可你一直都在拼命纳妃,还因私废公跟人私通,不就是想生个儿子代替我?可惜啊可惜,她们偏偏不是不育就是流产,嘿嘿,这还真是天意!可你居然还不知顺应天意,后来还不死心,居然又纳了那郑妃,日日宠幸,还在盼着她能给你生个儿子!那天你才听得太医说什么‘脉象似乎是为男’,便立刻对她说什么要是她生出儿子,定然‘贵不可言’。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楚王渐渐平静下来,冷冷地道:“于是你就迫不及待地发动,将我关了起来?”那太子大声道:“不错!难道我还要等她真把孩子生下来,然后是儿子的话,你便亲口当着诸大臣的面立他为世子?在那之前,你已在竭力打击我外公家,我外公当年还五十不到,你便要他回家修养,还硬说两位夫人安葬的很好。你当他和我都是傻子么?你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么?你根本就是早有废立杀我之意,难道我还要束手待毙?你我父子十几年,我会不知道你的手段?这是你自命人开凿的折磨人的洞穴,我那次一见之下,就知道我如果被你废了,会是什么样的下场。我苦苦忍耐了这么多年,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中,普天之下的储君中,只怕还没有一个象我这样活得这么惨的!身为大世子,本该得到一切的,可我得到了什么?我苦苦隐忍这非人的恐惧和压抑,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今天?不就是为了没有你的日子,我能全都连本带利地赚回来?”
    他野兽一般地嘶声而吼,简直就象是要把十几年的委屈和愤怒,全都在这一瞬间吼出来似的,就连远远藏在后面的昭元,都忍不住暗暗心惊。太子顿了顿,忽然又冷笑道:“那个郑妃,却也还真是太不识时务。这些日子来,我本来叫太医给她开了些大补身体的药,倘若她身子听话,那胎儿老老实实下来,这事便神不知鬼不觉天衣无缝,郑妃自然无事。可是偏偏她身体壮健,数月来总共喝下了常人几倍的堕胎药量,那胎儿竟然就是不动。那我也就只好选在她生产的时候,找个乖巧些的稳婆去伺候她了,哈哈,哈哈!”
    楚王身体一阵颤动,连同那琐链也抖了起来。但他还是极力压抑住激动,只冷冷地道:“他们即使死了,你也还是休想我传位于你!”太子冷冷地道:“我今天来,乃是给你一次最后的机会,而不是来乞求你的。你且想想,你现在除了我之外别无子女,怎么说都是我当楚王。你又何必作此既害你又害我之事?快些告诉我玉玺现在何处,我自然将你移至别的秘处,让你锦衣玉食。只要你一生不出来跟我作对,便可善终。你是败在你儿子我的手下,乃是你儿子青出于蓝之象,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不肯顺从天意?”昭元在旁边听了,心下不禁暗道:“这父子俩尔虞我诈,哪里有什么信义可言?这话那楚王定然不会相信。”
    果听那楚王冷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你虽然自诩青出于蓝,却连这洞的真正内部结构也还没弄清,就想摆平我在朝堂内外安插的势力?”那太子哈哈笑道:“现在你已是不信也得信了!要知道那些细枝末节做什么?事无巨细,样样恭亲,那也能是为君之道?我只需抓主干,只需知道怎样对付你就行了!”
    他大笑数声,又道:“我已集合群臣,宣布我干脆将这次行聘直接定为婚期,四天后便成婚。我宣布时,群臣人人称颂,你说的朝堂内外亲信,究竟在哪里啊?我怎么一个也没看见?另外,我还带来了一位你一见就知道自己下场的人来。你以为你不说出玉玺,我便不能名正言顺继承王位?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没有你,我照样能让群臣闭嘴!”说着一挥手,那后面那蒙头之人揭下了头巾。只听“波”的一声轻响,那太子却也同时软倒在地。
    昭元后面看去,却见那人身形似乎有点熟悉。那楚王也是一脸惊异,口中道:“你……为何制住他?”那人呵呵笑道:“我为何不制住他?我不但要制住他,还要亲手杀了你!”昭元一听这声音,心头便如一声闷雷,立刻挺身从藏身处跑了出来,口中大叫道:“爹爹!原来您老人家在这里!”
    景子职转过身来,只见他脸上已然与三年多前分别时颇有不同,看起来更象是那被囚楚王这个年纪时候的样子。然而,他的声音,他那一双眼睛的光芒却仍是丝毫不变,依然刹那间就能昭元看了出来。昭元扑入他怀中,颤声道:“爹爹,你……还在人世?”景子职抚着昭元的头,脸上肌肉不住抽搐,喃喃道:“傻孩子,我也以为你已被他们杀害了。想不到我们父子都还在人世,历艰难险阻居然还在这里相遇。老天哪,你真是没有亏待我景子职!”
    那楚王脸上的惊异神色渐渐不见,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景子职,木然道:“是你!是你!我早该想到是你冒充我的!”景子职豁然转身,怒道:“早该想到?你早该想到的事多了!”地面上那太子不住呻吟,神情极其惊惧,却说不出话来。景子职俯身对他冷笑道:“想不到吧?你千挑万选,最神似、最好冒充商臣当傀儡的人,竟然就是他追捕了十几年的敌人!”
    那太子啊啊连声,手指只能微微而动,却是无法伸展。景子职忽然极快地从他腰际摸出一个金黄色圆筒,一把扔开,冷笑道:“你莫非还想再来反制么?我在病床上冒充商臣大半年,与你时常见面,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嘿嘿,我虽早就知道你武艺稀松平常,疑心极重,整日里都暗暗随身带着这个毒针筒防身,却也想不到你竟然武功一差至此,居然如此随随便便就被我点中。商臣啊商臣,看来教子之上,你还是输给了我!”
    昭元道:“这大半年来,传说卧病在床的那楚王,其实便是爹爹?”景子职点了点头道:“若非如此,又有谁能长得如此象这商臣?又有谁能对宫廷朝政说话的口气如此有灵性,简直一教便会?”昭元想了想,道:“正是。当初下人们还以为爹爹已遭不幸,却没想到爹爹在这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如在最安全的地方。”
    景子职笑道:“这也正是他们大意之处。多年前他们便以为我不会住在楚国左近,可是我便偏偏住在晋楚边境。后来他们以为识破我后,我便再也不敢行此类之险,我便偏偏再次行险。他们父子俩总以为我纵然不死,也早已成惊弓之鸟,又彼此一心都在互相提防,哪里想得到我竟然趁此机会,堂堂正正被这位太子从行脚药行中抓入了宫中,去冒充楚王?对了,那些属下们还在忠心为我办事么?”
    昭元低低道:“他们还都是一派忠心。孩儿已见过他们,只是后来趁隙潜入宫中后,便再也没见过他们了。”景子职点了点头,道:“嗯,那看来还是可用之材。他们可服你?”昭元道:“他们全都对爹爹和我忠心不二。”景子职道:“那好极了。今日我夺回王位,自然会好好封赏于他们。那些对这商臣着意罢结的骑墙人们,如这樊家这等小人,他们的家产自然统统要归我的属下,也好好补偿一下我这些属下跟我十几年的流离之苦。”昭元急道:“我观樊家也并非什么小人。这樊云山一生乃是为国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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