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
秋水继续平静地叙述道:“然后你走了,去外地上大学。”他说,“瞿秋意被关在家里几乎哪里也不能去,他还接受过十分不正规的所谓的‘心理治疗’,甚至有我们村附近的神婆来他家给他驱邪。”
“……”
“他在家里被关了五年,二十三岁的时候我妈以死相逼让他结婚。是跟隔壁村里一个瘸子的女儿,花了十二万彩礼钱才定下的。”秋水沉默了片刻,“他结婚当天你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消息来找他,你跟他说了什么?”秋水突然问出了一句,随后又十分迅速地自答起来,“不过我想也知道你大概是让他跟你走,或者你还喜欢他你们俩可以跑到谁也不认识你们的地方生活,瞿秋意没答应,他答应了我妈可能立刻喝农药自杀,然后你就走了。跟他办婚礼的那个女的甚至还没到十八岁,瞿秋意是个好人,他觉得自己跟别人结婚是耽误别人,他想破了脑袋想了很多年都没想到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最后选择了一条糟糕的办法,他死了。”
秋水沉默了片刻,嗓子微微有些嘶哑:“你觉得你喜欢他,跟他表白跟他在一起,想要跟他一起出柜,甚至愿意跟他一起死,最后瞿秋意走到了死胡同里,在你们曾经跳河的那条河里自杀,你觉得你带他走到这条路上来,却带给了他这样一条死路,你觉得甚至你都可以在他跳河的当天白天给他活下来的希望,但是你没有,你自己离开了,你觉得是你导致了他的死亡,你心怀愧疚,愧疚了很多年,知道了我是他的亲弟弟你很吃惊脑子甚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觉得我缺钱愿意给我钱用,觉得我缺爱愿意把我当做你的亲人,以弥补你对于瞿秋意的愧疚。”
秋水说完了很长一段话,他沉默了很长时间,伸手在自己鼻子下面擦了擦,隔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有些忍不住,突然趴在车前的台子上受尽了委屈般地嚎啕大哭了起来:“那我怎么办,那我要怎么办,你把你心里欠我哥的愧疚给了我,那我要怎么办,我要去给谁啊,我要怎么办啊?!”
我沉默了片刻,心里骤然升起了些许烦躁,秋水趴在车台上抽抽噎噎地像是个饱受委屈的小孩子:“我如果没有把你亲他的事情告诉爸爸妈妈,那你们是不是都会好好的,你不会失去你妈,我不会失去我哥,你不会失去你的亲人也不会失去你喜欢的人,对么?”他抬起头,红着一双眼睛十分可怜地看向我。
“……”我有些想要叹气,沉默了半晌后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地抬手看了眼自己的手表,表上分针指在五十三左右的位置,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要到一点钟,秋水还要去奶茶店工作,我是个成年人了不至于把这种事情怪在一个小孩子的身上,严格来说这种事情如果不是在十八岁发生也会在二十岁发生或者二十五岁二十八岁三十岁,只要我跟瞿秋意还生活在我们生活的那个氛围里那么这件事大概没办法得到一个完好的结局,唯一的差别可能在于年龄到了之后自主选择的权利会看起来稍微再多一些,可能得到的结局不至于有十八岁时候那么惨烈。
我伸手叩了叩自己的方向盘,笑了声:“这我倒有些没想到。”
秋水抬起手背擦了下自己的鼻子,我抽了几张纸随后递给他,他慢腾腾地伸手接了过来,垂着眼睛,睫毛上还沾着他摇摇欲坠的泪水。
我看了眼秋水,仍旧好笑:“你怎么总是在好哭跟冷漠之间反复跳跃。”
秋水手上拽着几张纸,还是抬起手背擦自己的眼睛,他小声辩解道:“我不想哭,它自己掉下来,我控制不住。”
我从鼻腔里嗯出了一声。
秋水侧头看了我一眼,没一会儿眼眶里的眼泪又积了起来。
我笑着点了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你一会儿还要去奶茶店工作你记得么?”
秋水抬起手背擦了下眼睛,缓慢从鼻子里嗯出了一声。
我侧身凑到秋水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秋水在他凑近后呼吸都屏住了,半晌没见出气,我在离他的脸很近的地方开口:“秋水啊——”
秋水十分短促又小心地从鼻子里嗯出了一声。
我对着他笑眯眯:“你当时也就是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吧,背着这个枷锁十多年了,辛苦了。”
秋水的嘴唇抿了抿。
我伸手擦了下他眼角的眼泪:“这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秋水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眨下了两股眼泪,他憋着嗓子小声问我:“真的吗?”
我缓慢地开口道:“真的。”
秋水垂下脑袋,好一会儿他把脑门抵在我肩膀上小声问我:“那我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他的脑回路让我微愣:“嗯?”
秋水小声问我:“你也有选择的权利。”
我:“嗯。”
秋水说:“你可以选择我做你的弟弟,做你的亲人。”
我缓慢地嗯了声。
秋水继续道:“那我选择代替我哥继续爱你,好么?”
——黎簇篇完——
第29章heyhero
人类到底为什么会做梦?
梦见从未见过的跨越整个大西洋的候鸟迁徙,梦见从未了解过的西西伯利亚平原飘过来的风,梦见一只塑料袋被风吹卷着在半空中一直飘着飘着。
我梦见过山洞,蝙蝠倒吊在洞顶,洞口被藤蔓类的植物完全覆盖住,我像是一只不能飞的蝙蝠,或者是一只半死不活的老鼠,趴在洞口附近的地方,用我还算完好的鼻子闻到外面吹进来的风的味道。
还梦见过沼泽,它在我呼吸紧促间把我吞没,梦见我的视线变得狭窄,边沿弥漫起一层层叠上来的泛着银光的黑色,而后又在我短暂的视线恢复后瞥见从沼泽底下鼓上来的一个黑色的气泡,它浮在我的鼻子前方,我能够闻到它接触到空气破碎时带来的属于地底下的臭气,带着水藻等动植物尸体腐烂后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