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缺平时就没有什么尊老爱幼的习性——仅针对战无伤，现在看着战无伤一脸唏嘘的样子，更是直接笑出声来了。
    妖朵儿虽然像三缺那样笑喷，但战无伤这莫名其妙地觉得“不错”，她也完全没理解到不错在哪里。
    不说他们两个了，陈佑都是一样。
    要陈佑自己来说，这个命名简单直接，清晰易记，但也就是“还行”吧，肯定到不了“不错”这个评价。
    “唉，”战无伤坐在了沙滩上，看着沐浴在朝阳中的蓝帆船号，“少年郎，你们不懂啊……”
    战无伤的眼睛里，明亮却忧郁，倒映着的那一抹冰蓝，也和他一样明亮却忧郁。
    陈佑也就没有急着上船。
    他在战无伤旁边坐下来：“我们不懂的，还请长者指教？”
    “指教说不上，”战无伤朝着三缺和妖朵儿都勾了勾手，“老夫听到你给这艘船命名蓝帆船……呵，才知道了什么叫天命，什么叫轮回……”
    三缺嘴一撇，笑起来：“哟，大爷还玄幻上了。”
    战无伤叹了口气，道：“如果你们不赶时间，我可以说说我的……这一辈子唉。”
    妖朵儿又笑了。
    他们当然很赶时间！
    一艘属于他们的传奇船就在眼前，就算没有参与到任务中的她，都想赶紧上去看看，踩在冰晶一般的甲板上，抚摸着干净透彻的桅杆，去感受那风雪围绕却不寒冷的保护……
    那可是他们的船呢。
    但是，陈佑没有站起来，妖朵儿自然也就坐下了。
    一艘船，哪怕船再好，最重要的也不是船本身，而是船长！
    妖朵儿来见陈佑的时候抱着的其实并不是完完全全的投靠之意，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陈佑对她的信任，她对陈佑本能的维护，都已经证明，他们互相之间的认同。
    现在，陈佑是她的船长，他在哪里，他们的方向就在哪里。
    “……我出生的那一天，电子竞技被第一百个国家列为正式的体育项目，”战无伤一开口，声音就比平时低了好几分，“当时，整个电子竞技进入了一个狂欢时代，我的父母，我的亲人都认为，我出生在这一天是天命，我这辈子就是跟游戏和电子竞技脱不开干系的！从上小学开始，我学会写下电子竞技几个字的时候，我自己也这样认为，因为我出生在一个时代开启的那天，我会成为电子竞技史上留名的重要人物……”
    战无伤摸了一下自己的头。
    他笑了。
    他又摇了摇头。
    “谁都不知道，我对电子竞技这么执着的原因呐。我是从小就抱着这样的心态，投入到了游戏之中……而我的游戏生涯真正起步，是在我读大学的时候。当时，我想尽办法加入了一家不错的战队，但是……谁知道，最后我们连一个从网吧中走出来的战队都没有拼过。”
    “传统战队时代，有一半以上的战队都是从网吧走出来的，”妖朵儿歪了一下头，“世界冠军出身于网吧的更是数不胜数，这有什么奇怪的？”
    战无伤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那家网吧的名字，就叫蓝帆船。”
    其他三个人都沉默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绝顶航路应该是战无伤的最后一款游戏了。
    陈佑为了简单好记的命名，却意外地，让战无伤一下仿佛回到了他的梦，最开始的地方……
    “……后来，我经常在想啊，如果那个时候，我就是蓝帆船网吧的一员，哪怕不是公会会长，而是做个网管，不，做个扫地少年，也许，我的整个人生，都会完全不一样。”战无伤笑着道，“当然，人生没有后悔药。我和蓝帆船出来的那群人对抗，是一次大失败，我一辈子都不愿意承认他们的强，但……他们是真的很强。哦，对了，蓝帆船的那条狐狸头子，他也姓陈。”
    “不是应该姓蓝吗？”陈佑的逻辑可是很简单的，他笑道，“他姓陈，为什么网吧要叫蓝帆船。”
    “哦，网吧的主人姓蓝。”战无伤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想来，他们是真正的伙伴啊！狐狸头子当时干了一件震惊职业圈的大蠢事——他解散了自己的战队。而蓝先生，就这么和他一道，重头再来……他们重新建立公会，成立战队，培养选手，装备上还要跟那些成熟的大战队拼，几乎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他们最后不但完成了，还达成了当时的职业圈从未有人达成的伟大成就！我讨厌他们讨厌了一辈子，但是，我又很佩服。”
    “大爷口嫌体正直……”三缺笑道。
    陈佑低下头，笑容也没有绷在脸上了：“必然的，那些不可能的任务，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他们是伙伴，他们，都很幸运。”
    但教授没有伙伴。
    教授要完成的是颠覆整个学术界基础的任务——他要破解童年阴影不可逆的定论！
    所以，他可以有无数的学生，他却不可能有伙伴……
    他是在跟整个学界斗争啊！
    哪怕教授有一个和他同等地位，同等经验，同等天分的心理学家，和他一起来做这件事情……教授至少还能活二十年。
    “如果，”陈佑抬起头，问道，“我是说，如果当年，蓝帆船的主人，没有接纳那位连自己战队都解散的队长……会如何？”
    战无伤摇了摇头：“那谁会知道呢……”
    陈佑苦笑。
    他知道！
    教授和他提过一个人，一个比他更天才的人，是他的头号弟子，出师短短几年，成就却已经不在教授之下了——那个人叫沈绍山。
    教授轻易不会邀请人加入这个研究，毕竟，这个研究的危险性极高，随时可能生命受到威胁，但教授毫不犹豫地邀请了沈绍山……
    然后，沈绍山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不但拒绝，就连教授给他发的邮件，只要关于这个研究的，他绝不会打开。
    “其实，我们这几个人，要跟血阵、宝石玫瑰他们拼彼岸之光，也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妖朵儿说着，却笑了，“不过，我们也有伙伴，而且，还不止一两个！”
    “对呀。”三缺的一只手趁机抓住妖朵儿，另一只爪子推了一下战无伤，“我们的传奇船刚刚出水，现在应该欢天喜地可劲闹腾啊！不要说那些伤春悲秋的故事了吧？”
    “不，”陈佑的脸上又浮起一丝笑容，“说下去吧。”
    他已经知道了没有伙伴的教授，走得有多艰难。
    他现在更想知道的是，那些有伙伴的人，那些坚持着去完成不可能完成任务的人，最后创造的是什么样的奇迹！
    本来，战无伤已经不准备往下说了的，但看着陈佑从未有过的投入的神色，他还是接着说下去了。
    那毕竟是他的电子竞技之梦最开始的地方，哪怕他说的是他一开始的挫折，声音里也还是免不了激动和敬佩，他在那个从网吧走出来的战队眼里，只是一个连战队的边都摸不到的小角色，然而，这不妨碍他关注他们的每一步挣扎、每一点成就和每一个辉煌……
    当他全部说完的时候，不止陈佑，连三缺和妖朵儿也都是憧憬和跃跃欲试了。
    “……再往后，我消沉了很久，才迎来我人生的转折，”战无伤接着说道，“因为记得蓝帆船，所以，我开了一家网吧，以我的第一次大失败的战队名为名。在那里。我遇到了一群和我当年一样，怀着最纯真的梦想，愿意去做不可能的事情的孩子。而我……带着他们，拿到了冠军。”
    “您还曾经是职业选手吗？”陈佑问。
    “他是做过教练……”三缺是知道战无伤的，“他在职业圈名声一点也不比沉渊他们小啊，除了带着一支战队拿到冠军以外，他至少还搞砸了十支战队的冠军呢！”
    “咳咳咳，”战无伤脸色一变，“少年郎，这样聊天就聊不下去了啊！！”
    陈佑一笑。
    这天确实是聊不下去了。
    出生在电子竞技新时代的战无伤，一辈子和电子竞技确实是有着不解之缘，这也许是他的幸运，但是整个电子竞技时代的不幸？
    有这样一个人贯穿黄金时代的始终，恐怕并不是这个时代想要的烙印。
    “如果蓝帆船对你来说，是一个持续一生的阴影，我们也可以不用叫这个名字，”陈佑说道，“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
    反正，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只是为了简单好记而已。
    他还没有确认设置，随时可以更改。
    但战无伤摆了摆手：“不不不，我觉得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不过，”三缺想了想也说，“你们说了这么久，我倒是也想起来一件事……”
    “哦？”妖朵儿笑了，问，“你不会也有什么梦想起航的地方，是和蓝帆船有关吧？”
    “唔……和蓝帆船倒是没什么关系。”三缺不好意思地抓了一下头发。
    “说说说，”战无伤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今天在上船之前，我们都说说自己的过往，知根知底，上了船之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一条心！”
    “没错，我们也是至死不渝的伙伴啊。”妖朵儿眯眼睛开心着。
    “嗯，三缺说吧。”陈佑虽然也赞同，但如果真的说的话，他自己的过往，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