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6-10章
    第六章利益均沾
    为防夜长梦多,贺兰石于朝会次日便将认购国债以及乐输朝廷以资军用的一百二十万两银子送到了户部度支司。
    昌隆号各大股东认购一百万,并出面包销两百万国债之事在京城各大商号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其中反应最为激烈的便是一直与晋商集团竞争激烈的徽商集团——五年还本,只一分的利息,这样本大利薄的生意还有什么做头?竟然还要乐输二十万两银子!他贺兰石当真是银子多得烧手,要拿出来做善事么?其中必定有鬼,必定有鬼!
    尽管此中奥妙目前朝廷尚在保密之中,但有钱能使鬼推墨,凭借着遍布京师各大衙门的同乡和与官场中人千丝万缕的关系,徽商集团很快探知了贺兰石向朝廷提出的准许晋商参与与蒙古诸部互市贸易的交换条件,都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油条,他们岂能看不出贺兰石那山西侉子打得是什么如意算盘?顿时就更坐不住了。
    明朝初期实行的一系列休养生息政策对恢复农业生产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随着农业生产的恢复,手工业也开始恢复与发展,生产规模不断扩大,产品的数量、质量提高很快,民营手工业也日渐兴旺,尤其是矿冶、纺织、陶瓷、造船、造纸等行业不同程度地出现了规模生产。农业的发展不仅为市场的繁荣提供了必要的粮食商品,也创造了广大的农村市场;而手工业的兴盛和发展则提供了可以用于交换的商品。明成祖永乐年间迁都北京,为了漕运需要修浚大运河之后,伴随着南粮北调,沿运河一带逐渐形成了一些工商业发达的城市,成为商品的集散地和商品经济的中心。随着城镇经济的发展,旧有的市镇逐渐成为商业贸易的中心,同时出现了一部分离开农业生产,转而从事工商业的商人,使得全国范围内的商品市场已见雏形。
    经过一百多年相对安定、平和的休养生息,到明中叶,社会生产力有了较大提高,工农业也得到了相应的发展,尤其在手工业中出现了一些新的生产关系的萌芽,生产者生产商品的意识明显加强,导致当时的农业、手工业都在不同程度上卷入到商品经济中去,商路更加广阔宽泛,商人队伍不断壮大,商业资本迅速拓殖,商人的社会地位随之提高,以民用产品的长途贩运为主的商业流通面广量大、频繁密集;作为商品主要集散地的大小市镇,则兴盛勃起,大城市空前繁荣,各地的农村集市与区域性的中小城镇相连接,几形成了遍布全国的商业网络,绽现出市场经济的萌芽;而作为城镇经济活动的主要载体—店铺业则是熠熠生辉,大之而为两京、江、浙、闽、广诸省,次之苏、松、淮、扬诸府,临清、济宁诸州,仪真、芜湖诸县,瓜州、景德诸镇都店铺林立,生意兴隆。同时,也逐步形成了具有地方特色,以地缘、血缘、乡谊为联系纽带的商人集团,如广东商帮、福建商帮、江西商帮等,其中势力最为庞大、资本最为雄厚的就是俗称徽州商帮、山陕商帮的徽商集团、晋商集团。
    刚刚兴起的这两大商帮都是以交通南北,往来货殖为业,徽商集团以江南的盐业起家,经营范围从繁华闹市到穷乡僻壤,遍步全国各地,经营的商品种类也更为广泛,从盐业、粮食、丝绸棉布、陶瓷茶叶、木器家具到文房四宝、书籍字画,无所不包。而较晚形成的晋商集团主要经营区域在黄河流域,并逐步向南推移;经营的商品主要有粮食、木材、盐业、铁器、牲畜、陶瓷等。商场如战场,由于经营范围、所经营的商品种类多有重叠,两大商帮之间的竞争日益加剧,几成水火之势。
    此次江南叛乱,由于徽商集团的根基在江南,主要经营的商品也以江南的手工制品为主,时局不稳、南北交煎对他们的生意影响更为严重,他们的危机感也要较晋商集团更为强烈。如今,晋商集团独辟蹊径,抓住朝廷急需钱粮用兵江南之际,夺得了与北方蒙古诸部的互市贸易专营权,势必将在北方的货殖贸易中占得先机,进而通过用于互市的丝绸棉布、粮食茶叶等江南商品,逐步蚕食徽商集团固有的地盘。因此,他们在佩服贺兰石犀利的商业眼光的同时,也感到了脖颈之处的森森寒意。
    不甘心束手待毙的徽商集团经过多次商议,决定动用一切手段阻止此事。他们策动御史翰林等言官词臣和一部分交好的江南籍官员联名上奏朝廷,攻讦以贺兰石为首的晋商集团请开民市之举用意叵测,有勾结鞑虏、资敌倡乱之嫌疑,要求朝廷依律治其干政、资敌之罪。那些或死抱着“重农抑商”陈腐观念不放的清流,或得了徽商集团好处的江南籍官员纷纷上疏,交章弹劾力主其事的严嵩及其同党,一时间朝野上下又闹得不可开交。
    经过了这么一年多的挫折和动荡,朱厚熜已经不指望那些饱受圣人教诲,满脑子“士农工商,自有分野”封建等级观念的官僚士大夫能理解自己大力发展商业,促进国家经济发展的良苦用心,对这些弹章奏本一概留中不发——大战初定,江南又起了叛乱,目前压倒一切的是稳定朝局,团结和调动一切力量,戮力同心,共赴国难,反正晋商的银子已经入了国库,鞑靼求贡开互市还有一段时日才能施行,没必要急着挑起争端。
    受到攻讦的严党,以及被贺兰石收买的官员见皇上对此事并未做出明确表态,以为圣意尚在犹豫之中,心中深感不安,决定予以反击,为对皇上心思早已了然于心的严嵩一言所阻:“我等胸怀社稷,兼济苍生,公忠谋国之善早已简在帝心,如今只需坚定心志,秉持上意去做,彼辈区区口舌之利,其奈我何!”
    果然,又过了两天,朱厚熜便颁下口谕,着内阁即刻拟旨,对晋商贺兰石诸人上体国难,为君分忧的义举予以旌表,并明发邸报刊行天下,朝野关于晋商包销国债一事的争论遂渐渐平息。
    见此举不能奏效,徽商集团又改弦更辙,通过与江南各大商帮多有来往的荣王阿宝,密奏皇上,声言徽商集团也愿为国分忧,输财五十万两以示共赴国难之决心,恳请朝廷增发国债五百万两,由徽商承销。作为交换条件,恳请朝廷也许开海禁,准许民间商人参与海市。
    嘉靖二十二年年初,为了缓解财政危机,朱厚熜下旨准许重新开展朝贡贸易,并复设了苏、杭、泉州与宁波等处的市舶司,但东南沿海的倭患日甚一日,海路不靖,西洋诸番国小势微,有心朝贡,无力成行;虽朝廷责令兵部并东南沿海诸省加紧整饬军备,加强海防,肃清海路又非是一日可以奏效,因此,朝贡贸易未得到很大的发展,市舶税也没有收到多少。这样的结果令一心要大力发展海外贸易来带动国内商品经济发展,促进资本主义萌芽的朱厚熜很是沮丧,也无法以事实说服那些因循守旧的封建官员和士大夫同意废弛海禁,后来又因新政引发了接二连三的反对,导致外敌入寇,内乱不休,这个想法也就只好暂时搁置下来。徽商集团的提议可谓是正中他的下怀,当即下诏恩准。
    先是晋商集团,再是徽商集团,为了确保朝廷能同意自己的条件,早已暗中收买了京城勋贵重臣、貂铛贵宦和大部分官员,并许诺利益均沾,以换得官绅阶层的支持。因此,如此重大的、严重背离了明太祖朱元璋“寸帆片板不得下海”祖训的决策竟然没有在朝堂之上引起太多的非议。
    这也在朱厚熜的意料之中——半月之前的粮食大战之后,他责令东厂和锦衣卫加强了对京城豪富巨贾的监控,自然很清楚其中的猫腻。但事急从权,如今国难当头,可顾不上反腐败,就对那些收受贿赂的官员网开一面,反而以“目下国事蜩螗,已不堪问,且不可妄开意气之争。”为由,下旨斥责了几个仍死抱着祖宗成法不放,上疏坚决反对朝廷废弛海禁的清流官员,赢得了朝野上下一片“吾皇圣明”的颂扬。
    有严嵩说动吕芳授予贺兰石官职的先例,得了徽商集团重金贿赂的荣王阿宝也厚着脸皮向“皇帝哥哥”提出了同样的要求。朱厚熜受不了这个活宝堂弟的纠缠,只好答应了,但也提出了更苛刻的“考验”的条件:一是三月之内,自江南弄来三十万石粮食;二是广泛搜集江南叛军的情报;三是相机收买附逆叛乱的各边镇军将,要他们归顺朝廷,并暗中许诺,对他们附逆之罪既往不咎。
    徽州商人跟山西老抠一样,一向俭省得紧,只在两件事情上异常的大方,一是乌纱帽,二是红绣鞋,为了结交官府和追逐美色,往往不惜一掷千金。面对这个千载难逢的改变自己政治地位的机会,徽商集团毫不犹豫地接受了皇上的“考验”,不少商人更是迫不及待,交了购买国库券的银子之后就收拾行囊,动身赶赴江南,要凭借他们在江南诸省深厚的根基和在江南官场上千丝万缕的关系,完成朝廷交付的三大光荣使命,以期在战后的论功行赏中,为自己挣得以前数代先祖穷其毕生所有也不曾换来的官员身份。
    第七章以粮为纲
    发行了一千万两的国库券,手里有了银子,朱厚熜的底气硬了许多,便责令内阁并六部有司,详细磋商并着速办理当前最为急迫的五大要务:
    一是犒赏在北京保卫战中浴血奋战、守土卫国的全军将士,优抚伤员,为阵亡将士举行国葬并恩恤遗属,有功之人叙功论赏;
    二是增兵守卫大同、真定等地,加派军士民夫整修山西至北京沿途城池关隘,派大将重兵驻守,严防鞑靼军队得知江南叛乱的消息之后趁火打劫,再度南下入侵;
    三是责令各地官吏组织山西、河北并直隶诸府难民返乡,发给赈济口粮和越冬衣被,以借贷或租赁的形式为他们提供明年春耕所必需的种粮和农具,帮助他们恢复生产,并给房屋遭到损毁的百姓加发修缮费用;
    四是妥善安置并赈济自江南逃难的百姓,务必不使一人冻饿而死。
    五是加紧征募士卒,编练军队,做好平叛的各项准备。
    说到征募士卒,此前兵部已从山西、河北逃难至京师的难民之中招募了十万新兵,使京城各军总兵力达到了三十多万。却因各边镇有军报呈递朝廷,声称鞑靼诸部虽已退兵出关,但仍聚集塞上,虎视眈眈,意图求贡不成还要再度入寇剽掠,朱厚熜不敢调动九边诸军南下平叛,只能依靠如今京城现有兵马,这些军队教之号称有八十万之众的江南叛军似乎过少,便又责令兵部从江南逃难的难民之中招募十万精壮男丁,并颁下恩旨,每位从征男子除了可领到十两银子、五石米的安家费之外,还授给官田二十亩,用以恩养优抚家属;所授之田效法各卫所军屯制度,由官府提供种子、农具,每年收项留足士卒薪饷,所余之产按半额起课征税;若是士卒为国捐躯,则除了朝廷例行的抚恤之外,所授之田永归其家所有,不必缴纳赋税,三代之后准许自行买卖。
    应募从征,可以挣得薪饷养家糊口,如今朝廷又额外赏赐二十亩土地,一家老小的生活便更有了着落,这道恩旨得到了那些背井离乡逃难到北方的难民的热烈响应,踊跃报名从军者围满了朝廷设在各地的招募点,不数日就超额完成了招募任务。兵部遵上谕,将这二十万新兵打乱编入京师营团军和各省卫所军。如今除了调至大同及京师至大同沿途关隘卫所的兵士之外,京畿各大军营已聚集了近四十万大军,正在加紧训练之中,一俟朝廷颁下征讨江南反贼的王命,就要浩浩荡荡杀奔江南诸省戡乱平叛,将那帮辜恩背主、逆天行事的藩王宗室、勋贵官员擒获,献俘阙下。
    薛林义等众多谋逆的公侯勋贵是世代簪缨之家,历年所受朝廷赐给的子粒田甚多,又或买或抢占有了大量的民田,如今被抄没了家产,朝廷所获田地多达五十万顷,足够分配给新招募的二十万士卒,但各地官府在发赈之后,却没有能力为他们及返乡的百姓提供明年春耕所必需的种粮和耕牛、农具。新任顺天府大兴知县的胡宗宪上疏朝廷,奏请朝廷下诏号召各地商贾富户和豪绅地主借贷银钱或实物给百姓,由官府作保,分三年偿还,利息由地主与农户协商酌定,但依据《大明律》之规定,最高不得超过三分,违者依律治罪。朱厚熜与内阁及户部各位大臣商议,一致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既能解决眼下的困难,借贷所得利息又能使那些中小地主和商人一样得到一些甜头,有助于安定民心,恢复生产,便立即批红照准,颁行天下参照执行。
    胡宗宪的上疏令朱厚熜又想起了一件事:到了明朝之后,他着意打听过三大高产农作物玉米、马铃薯和番薯,得知只有名为“番麦”的玉米已经自南洋传到中国,在广东、福建一带种植。为了尽快推广玉米种植,解决全国老百姓,尤其是北方山区百姓的吃饭问题;也为了给日后抗倭有功的胡宗宪创造升官的政绩,他曾让吕芳于嘉靖二十二年年初派出密使,让时任浙江省杭州府余姚知县的胡宗宪在江南引种番麦。胡宗宪虽然觉得此事甚为蹊跷,但也不敢忤逆镇抚司上差之命,遂在全县范围内试种,当年便喜获丰收。该年秋,胡宗宪将精选的番麦进献朝廷,朱厚熜龙颜大悦,责令内阁明发邸报表彰其功,并将番麦赐名“玉米”,下令在江南诸省大规模引种。其后因他身为九五之尊的皇上,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加之自嘉靖二十三年年初起,朝野上下就接连不断地闹起了新政之争,更引发了鞑靼虏贼兴师犯境,边镇大将投敌叛国这样的惊天巨变,搅得他终日不得安宁,心烦意乱之下,竟把这件天大的事给忘记了,至于江南诸省是否遵从上谕引种玉米,更是不得而知!
    想起了此事,朱厚熜赶紧派人找出胡宗宪去年进贡的玉米,赐给胡宗宪,命已有组织百姓种植玉米经验的他在大兴县试种。好在胡宗宪进贡的玉米数量并不很多,倒也不必担心因气候差异导致引种失败,造成大面积农田绝收的问题。不过,为了日后能大规模推广种植,朱厚熜特地派人又向徽商集团追加了一条新的“考验”条件:尽力收购已改名为“玉米”的番麦。
    徽商集团并不晓得皇上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他们只知道今年年初之时,江南诸省的确遵从朝廷之命,强迫百姓种植了大量的番麦,但因为饮食习惯的问题,除了少部分缺衣少食的贫苦百姓之外,江南中平之家农户并不拿皇上亲自赐名的“玉米”当日常主食,而是用于喂猪,想必江南叛军对此的控制也不会很严,相对于收购稻米等战略物资来说,收购玉米要打通的关节和要承担的风险小上许多,于是欣然接受了皇上追加的条件。
    由此,又令朱厚熜想起了目前更为迫切的一个问题:粮食生产。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自古以来,北方就是缺粮之地,无法实现粮食的自给自足,尤其是自从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起,这个矛盾就更加突出,京城数万宫人、官吏和九边诸镇近百万将士所需粮食大部分都要靠南直隶、浙江、湖广等江南各产粮大省接济。江南叛乱之后,号称大明王朝“生命线”的漕运断绝,几个产粮大省每年数以千万石计的漕粮便没有指望了。虽眼下靠着历年所积下的军储,还能勉强支撑一年半载,但若是短时间内不能克复江南,只一个粮食问题就足以动摇朝廷的统治,甚至有亡国之虞!
    考虑到目前绝对不能公开表示对于能否很快平定江南叛乱的担忧,朱厚熜以“以粮为纲”为题,召集内阁,六部九卿及顺天府等衙门官员参加朝会,专题讨论粮食生产问题。
    工部尚书林之诠率先提出了一个庞大的计划:综合治理黄河。
    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华夏文明最早的发源地就在黄河流域。可能是因为后世子孙让她很失望,她这个做母亲的时不时就要发点脾气,教训一下自己的孩子,因此黄河水患就成了历朝历代政府最头疼的一件事情。而这一点,在以京杭大运河为生命线的明朝尤为明显——因黄河每年有大量泥沙淤积,使开封以东河段经常决口泛滥或改道,不但给沿岸百姓生命财产安全造成极大的威胁,而且经常阻断京杭大运河的正常通航,将京畿及北方重镇与江南财赋重地之间的主要交通运输阻断,导致各种南方物资,尤其是粮食不能及时调运北方。
    朱厚熜自去年年初起,便在下旨命工部分段治理漕河的同时,命西北诸省在黄河上游各地分段整修河道,加固河堤,并大力植树造林,减少泥沙流入黄河,但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见成效的措施。因此,工部奏请朝廷恩准,利用大量江南流民涌入北方之际,采用“以工代赈”的方式,征调三十万民夫,彻底整修黄河下游地区。
    林之诠表示,历史上黄河治沙一直采取加宽河道的作法,但成效不佳,工部各位水利专家经过严密的考察论证,认为河道紧缩之后,水的流速势必加快,河水中裹带的大量泥沙也就不容易沉积下来了,会被直接冲到海里去,因此,可反其道而行之,采取紧缩河道的方法,解决下游河沙淤积造成水患的致命问题。而且,原本泛滥的河道经过几年的淤积,可得数十万亩良田,每年所产粮食可达上百万石,当可缓解北方地区对南方产粮区的依赖。
    尽管朱厚熜并不懂水利,但也明白这倒是一个两全其美、一劳永逸的办法,却不知道朝廷有没有这个能力兴起如此庞大的工程,便将征询的目光投向了刚刚伤愈复出的户部尚书马宪成。
    马宪成当然明白皇上为何要看自己,扳着指头为皇上盘算了朝廷的家底之后,认为工部所奏请综合治理黄河一策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但工程浩大且旷日持久,已远远超出了朝廷目前财力物力所能承受的范围,因此,这一方略可成万世之功,却不能解一时之难,只能留待他日国家承平、富足之时再做论处,眼下朝廷还需另寻济时救难之策以解燃眉之急。
    如同当头泼下了一盆冰水,心头刚刚泛起了一点希望的朱厚熜又皱起了眉头……
    第八章兴农安民
    君忧臣辱,君辱臣死,皇上皱起了眉头,满朝文武赶紧跪地请罪。朱厚熜只好故做轻松地说:“诸位爱卿快快请起。朕不过是想着历年来朝廷总要自江南调大量粮食供京师与九边之用,而每年黄、淮两河春有桃花汛,夏有端午汛,时时阻断漕运,累及南北物资调运。若是北方粮食能够自给自足,我大明便不需要指望着一条漕河吃饭,这才召集诸位爱卿商议此事。”
    话虽如此,但这个要命的粮食问题却不能不解决,朱厚熜又说:“诸位爱卿但有所想,只管道来。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朕就不信一个‘粮’字还能把我大明满朝文武都给难住了,集思广益,我等君臣定能找到好办法!”
    明代士人一直信奉“耕读传家”之古训,官绅士子都有农书的爱好,说起农经头头是道;加之各位大臣大多曾出任外官,开府建衙,守牧一方,力劝农桑、督促农时更是他们当日一大职责,因而对农务并不陌生。在皇上的鼓励下,经过充分而热烈的讨论,还真的找到了几条兴农安民的好法子:
    一、大兴水利,引种水稻。近些年来,水稻被引进到淮河以北、长城以南的一些地区,亩产少则二、三石,多则五、六石,较北方原来广泛种植的黍、稷、粱、豆等农作物高出五成以上,可效法嘉靖初年对北直隶卢沟河、琉璃河、胡良河、白沟河、沙河、唐河、滹沱河等河流及白洋淀进行竣疏,灌溉农田数万顷之例,在北直隶、河南、山东、山西、陕西等省大力兴修水利设施,设坝、建闸、引流、通渠、筑堤,开垦水田,大规模引种水稻。
    二、广种小麦,扩大复种。小麦比粟谷等产量高,经济价值也高,而且由于越冬生长,可以增加耕地复种指数,接济夏秋之间青黄不接,时人既有小麦“为利甚普,故为五谷之贵”之说,又有“一麦胜三秋”之说。因此,除了在水田种植水稻外,应在旱地广泛种植小麦,并大力推广连作、轮作、套作、间作等耕作制度,扩大复种指数,使北方地区也能如南方一样,由一熟制发展为麦——豆二年三熟轮作制。
    三、鼓励垦荒,增加耕地。时人有云“京以东,畿以南,山以东,两河南以北,荒原一望,率数十里,高者为茂草,洼者为沮洳,岂尽其地哉!不垦耳。”又如山东,济南、东昌、兖州三府已“颇称殷庶”,但“登莱二郡,沂济以南土旷人稀,一望尚多荒落”是故国朝不患无地,而患不能垦,尤其是京畿地区、黄河流域和西北山区仍存在大量未垦荒地,尚有较大发展空间。可谨遵大明立国之初,太祖高皇帝定下的“田野辟,户口增”之兴国安民之训示,鼓励百姓垦荒。凡民垦之田,三年不起课征税,三年之后减半计征;山区或贫瘠州县百姓垦殖之田永不起课。
    四、增加军屯,遍设民屯。鼓励九边各镇、各省卫所及海防军士屯垦营田,减少朝廷供应边镇军需粮秣的压力。在地广人稀的辽东、大同等镇及宁夏、陕北、甘肃、青海等省设立民屯,利用数以百万计的江南百姓逃往京师以避兵祸之际,招募百姓入屯垦荒,或“迁狭乡之民去往宽多”,将无地少地的贫民和无业游民迁徙到地广人稀之地屯垦,诠选通晓农务之官为垦田使,开衙督理,按户口编屯,大量开辟荒地,由官府提供种子、耕牛及农具,每年所获之粮半数归己,半数入官。
    五、考其劳绩,明奖严罚。各省府州县垦殖田亩数纳入考成法进行考功,每年由户部匡算各地新增田亩数,报吏部核定当地牧民之官的劳绩,屯田不力者不得报“卓异”,不得循例迁升;晓谕各军镇卫所,屯田之劳绩等若军功,叙功论赏;选派老成军官整顿屯田,着各省巡按等风宪官进行巡察,各镇监军、军将有肆意侵吞军屯之田者,即行劾止,交付有司依律问罪。
    六、增设农官,教授农务。各地增设农耕教谕一职,由乡里公推数名年长德高且富有农耕经验之农夫,由州县礼聘为农耕教谕,赏九品冠带,食九品俸禄,巡回各乡各里,传授农耕技术,督促百姓不误农时。在适宜种植水稻的地区,更要从江南难民中礼聘农耕教喻,教授当地百姓种植水稻。农耕教谕一年一聘,以各地新增粮食产量核定劳绩,能者留用,庸者斥退,有大功者另行褒奖。
    七、编撰农经,指导农事。农业为百姓衣食之源,国家富强之根本,坊间流传之农书虽种类繁多,但精芜不一,且多有谬误之处。当遴选精通农务之官员,会同翰林院、国子监职官生员,校刊、辑录历朝历代涉农文献及农政奏疏,查缺补漏,去芜存精,编撰成《皇朝农经》一书,刊印天下,指导农事。
    八、……
    这些建议无不切中时弊,朱厚熜听得连连点头称善,并不时抓住脑海之中电石火花般闪出的灵感,插话予以补充,奇思妙想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由得佩服起自己来:
    一、推广种植水稻、小麦一事确乎紧要,但一定要做到两个“充分”,即一是充分考虑当地自然条件,二是充分尊重百姓意愿,总的原则是“宜稻宜麦者以渐劝率,宜黍宜粟者如故”。各省府州县可以搞一些试点,动员部分百姓先行一步,改种稻麦做示范,但不得以行政命令强迫百姓改种,更不得搞“一刀切”,违者以“扰民害民”论罪。
    二、将农垦劳绩纳入考功也十分必要,但不得以各地上报新增田亩数为准,应派出御史巡回视察各地农垦之务,一是核定新增田亩是否属实,二是核查在垦荒之时是否存在滋事扰民的现象,绝对不能增了田亩,却令百姓没了饭吃!
    三、垦田使只负责官屯组织管理、沟通协调,不得干涉入屯百姓的正常生产和日常生活。可在官屯之中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面对疑惑不解的朝廷大员,朱厚熜只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为他们解释什么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费尽口舌才有一个官员恍然大悟:哦,原来皇上的意思是把田地佃给百姓种,朝廷只管秋后收租子啊!众人当官当到能参与朝会的份上,哪个不是家中良田千顷、仆役如云?一听就全明白了,纷纷叹曰“吾皇圣明”,令朱厚熜哭笑不得。
    四、军屯、民屯之外,还应大兴商屯,遵太祖洪武年间的“纳米中盐法”及其后的“开中法”,动员商贾富户出资招募无地的贫民到边疆垦种,由富商大贾自出财力,自招游民,自垦边地,自艺菽粟,自筑墩台,自立保聚,输送边镇粟米,朝廷按一定比例发给盐引,省运费以足边储军用。
    五、编撰《皇朝农经》一书利国利民,不但是一部农政全书,更应成为今后较长一段时期国家指导农业生产的纲领性文件,朝廷应将其作为一项大事来抓,可效法成祖文皇帝修撰《永乐大典》之例,成立专门的编撰委员会,由分管工部的内阁学士徐阶任总裁,总领其事;户部尚书马宪成、工部尚书林之诠副之,涉及农政的户工两部及各有司衙门全力协助,务必早日成书。但书成之后不必急于刊印,可先发各省州府县,由各地牧民之官组织农耕教谕讨论,修订完善之后再刊行天下。
    六、鉴于编撰《皇朝农经》非是旦夕可以奏功,可谓远水难解近渴,还需另寻济时救难之策。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第五子周定王朱橚深感河南地瘠民贫,曾编成《救荒本草》一书,记录了数百种可食用的野生植物,以便百姓灾荒之年可以采来充饥。可由各省翻印此书,并根据本省实际予以修订增补,附以插图,以备饥荒。《皇朝农经》、《救荒本草》主要用于指导百姓农耕诸事,故应以百姓日常所用的白话编撰,不得雕文琢句,使用含混晦涩的文言。
    七、由翰林院、国子监派出职官生员分付各地宣传朝廷善政,动员百姓垦殖拓荒,并采集民风,重点搜集农谚民谣,由通政使司会同翰林院、国子监辑录,仿照朝廷邸报、兵部塘报之例,以白话编成民报刊印天下,由各地农耕教谕为百姓讲授,力促农耕。
    八、农务乃是目下一大急务要务,朝廷当效法兵工总署之例,增设农垦总署衙门,由户部左侍郎关鹏署理,特加左都御史衔,晋正二品,统领全国农垦诸事,由吏部诠选通晓农务之官充掖该衙门……
    严嵩明白,户部尚书马宪成伤愈复出之后,先前署理部事的关鹏就被打回原形,仍为佐贰,皇上准他开府建衙,又擢升其为正二品,虽是虚衔,也能与六部尚书并列朝班,这样的安排一是怜惜其才,二来又何尝不是看在自己的面子,抚慰已成为“严党”重要一员的关鹏!心中感念圣恩,便出班奏陈,建议皇上下旨令辽东女真各部及藩属之国朝鲜进贡耕牛骡马若干,再以钱粮布帛与之交换耕牛骡马若干,分发垦荒百姓,以助农耕……
    “这样就周全了。”朱厚熜点点头,目视一干朝廷大员,微笑着说:“果然畅所欲言、集思广益的法子好,有了这些举措,何愁国朝农务不兴!何愁天下百姓不安!今后一应大事,也该照此办理,甚或可令百官万民进献治国安邦之良策,朝廷择其善者而从之,还能发现经国济世之贤才。”
    众位大臣齐声应道:“吾皇圣明!”
    “兴农安民之事,就按今日议定的法子,由内阁会同六部有司拟定详尽可行的方略,呈给朕批红照准,予明年新正元日便颁行天下。”
    众位大臣心里都是一震,如今已是腊月中旬,这么多项事务都要赶在年前办结,皇上真是拿着鞭子在赶着人跑啊!但是,一想到国朝内忧外患不休,江南又出了谋逆反贼,他们的心里油然生出一种“匡时济世,扶持家邦”的使命感和“再造社稷,舍我其谁”的自豪感,一齐跪了下来,朗声说:“臣谨领圣谕!”
    第九章礼仪如天
    嘉靖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是朝廷例行的大朝之日,又是今年最后一次朝会,内阁、五府、六部、九司等京城各大衙门全体职官及顺天府官员一个不拉地参加了今日的大朝。
    目前暂摄首辅的内阁学士严嵩代表各部职官属吏陈奏御前,声称“国家多厄之秋,君父尚且宵衣旰食,臣子安敢忙中偷闲”恳请皇上免除每年例行的新正年假,准允各部院寺司办差如故。
    明朝可没有双休日、黄金周之说,山高皇帝远的各省府州县牧民之官还好一点,没有公务之时可以躲在衙门后面的官署里饮酒作乐,可以借口视察治下民情游山玩水;在皇上眼皮底下的京官们就惨了,除了每年正月初一到十五的春假之外,一年到头甭管有没有公务都要应卯上班,一天不到岗就可能被六科给事中、监察御史等风宪言官弹劾,缺席朝会更不得了,立刻就会有一道圣旨“着锦衣卫打着来问”降级、廷杖、罢官、削籍、充军,什么样的处分落到头上全看皇上心情,谁敢拿自己的锦绣前程甚至身家性命开玩笑?!
    因此,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能够主动请求取消假期,让朱厚熜十分感动,狠狠地表扬了全体职官属吏与国同体,为君分忧的崇高觉悟,但他还是很体贴地谢绝了这个要求,颁下圣谕,命各衙门正月初一至初七照常放假;初八之后每日辰时至未时上班四个时辰,处理要紧急务;正月十五元宵节再放假一天,各位官员与家人赏灯玩节;正月十六恢复正常。同时,在例行的年节恩赏之外,为全体职官属吏加发一月俸禄,以示嘉许。
    严嵩率文武百官叩谢天恩之后,又以礼部尚书的本职呈奏了新正年节一应礼仪大典的方案。他久任大宗伯,对各项礼仪规制十分熟悉,上承祖制制定的方案详尽无遗,由他领衔上奏的礼部公本足有一寸多厚,让朱厚熜一看就皱起了眉头。
    明太祖朱元璋本是泥腿子一个,却偏偏最看重礼教,恨不得把古往今来一切礼仪典范都加诸明朝,搞得后世子孙苦不堪言,除了个别皇帝还能遵从祖训,勉强应付之外,其他大部分皇帝,要么委派宗亲勋戚代帝行礼,要么干脆置之不理,招来百官万民的非议,载入史册还要被后世指责为优游怠政。
    回到明朝两年来,为了与历史接轨,朱厚熜一直认认真真履行职责,老老实实参与一应礼仪大典,于是也就被折腾得够戗。比如《周礼》有云,“冬日至,礼天神;夏日至,礼地祗。”明朝就定下了郊祀之礼:“祭天于南郊之圜丘,祭地于北郊之方泽”冬至之日在天坛祭天倒没什么,天气再冷,穿厚一点就行了;可是夏至之日去祭地就简直是一种酷刑——头上顶着火辣辣的日头,身边烟熏火燎,一两个时辰里不停的跪拜叩头,哪年不因中暑晕倒几个年迈体弱的大臣?何况皇上身为九五之尊,是当仁不让的主角,还要穿着全套的冠冕祭服,带头行礼祭拜,往往一场祭地仪式搞完,龙袍和里衣都被汗水浸透,几乎能拧出水来!
    因此,朱厚熜抚摩着那厚厚的礼部公本的封皮,感慨地说:“国朝以礼教兴国,孝治天下。天地祖宗又将这九州万方、亿兆生灵托付于朕,敬天法祖,朕义不容辞。”
    接着,他假装沉痛地叹了口气:“只是,朕躬德薄,御极二十三年来多有失政,以致家国社稷外患不休,内乱频仍,及至今日,江南半壁江山陷落逆贼之手,数百万子民身处水火之中,朕有何颜面祭天礼地,更有何颜面对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并列位先帝?”
    严嵩率先跪了下来,哽咽着说:“国事蜩螗如斯,皆是臣等之过,恳请皇上将臣等明正典刑以谢天下!”
    不就是借口国家有难,不想参加那劳民伤财的庆典活动吗?你们至于要死要活的来要挟朕吗?朱厚熜当即沉下脸,冷冷地说:“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朕不会委过于你们,你们也不必替朕担当罪责!”
    严嵩痛哭失声:“皇上仁德宽厚,勤政爱民,古之贤君也不过如此,只是臣等庸碌无为,颟顸失措,累及家国不安,四海腾波,上负君父社稷之托,下负百姓治平之望,臣等之罪已非昏聩可以名之,断无颜面苟活于世……”
    严嵩这么一哭,满朝文武再也无法安然保持常态,都放声嚎啕起来。
    看着跪满一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文武大臣,朱厚熜立刻意识到,在这种国家风雨飘摇、人心惶惶不安的情势下,自己这个皇帝一定不能乱了分寸,也不能在百官万民面前表现出丝毫的悲观失望!于是缓和了语气,说:“诸位爱卿都起来吧!南都乃是我大明立国之基,太祖陵寝也在彼处;还有中都凤阳,是我朱家龙兴之地,如今却都落入乱臣贼子之手,朕每每思之,都觉肝肠寸断,几不欲生。故此才暂停祭祀之礼,待王师南定,光复南都、中都之后,朕再率文武百官祭告天地祖宗。”
    严嵩却不遵旨起身,而是抬起头,用凄迷的泪眼看着朱厚熜,恳切地说:“皇上至诚至孝,臣等非是草木顽石,又焉能不知?但敬天法祖是祖宗家法、朝廷规制,不可有旦夕偏废;且皇上为天下共主、万民君父,行止当为臣民之表率。臣等恳请皇上稍抑痛惋之情,行祭礼如仪,以安社稷,定人心。”
    诸位大臣齐声说:“恳请皇上俯允礼部所奏,行祭礼如仪,以安社稷,定人心。!”
    尽管严嵩说的十分隐晦,但提到的“祖宗成法”以及“安社稷,定人心”却把礼仪问题提高到了治国安邦的政治高度,江南那帮叛乱的藩王宗亲、勋贵大臣不是打出了“变祖宗之成法,乱春秋之大义”的旗号吗?想到这里,朱厚熜也无话可说了……
    由于不得不向历史妥协,嘉靖二十三年除夕夜,朱厚熜就开始了紧张忙碌的工作:
    先是祭祀太庙列祖列宗。
    嘉靖二十三年除夕,沐浴更衣,斋戒于斋宫;亥时起身,着冠冕,御祭服,乘礼舆出宫,移驾外朝三大殿之华盖殿,接受内阁学士及礼部礼官的行礼,审阅写有祭文的“祝板”;亥时五刻,出午门,至天安门御道东侧的阙左门,入太庙街正门,内阁学士及礼部礼官缓步随行;亥时末刻,将供奉在太庙之中的列位先帝、后的神主木牌“请”至太庙前殿;嘉靖二十四年元日子时正,至太庙前殿,祭拜列祖列宗。
    太庙原本实行“同堂异室”的合祀制度,依次“请”出前任皇帝及皇后的神主木牌,皇上叩头,上香上供品祭拜即可。嘉靖十五年,嘉靖皇帝将合祀改为分祭,修建九庙分别供奉明太祖朱元璋、明成祖朱棣,一直到明武宗朱厚照等九位先帝,祭典先祖的仪式通常要持续两、三个时辰。好在嘉靖二十年,太庙发生火灾,九庙中八庙被焚,不得已又恢复了合祀制度,不到一个时辰就能把九位皇帝都照顾到。在这一个时辰里,要上九次香,叩九次头,累是累一点,但所有行止都有礼官唱导,只要机械地照做就是,不必担心出什么纰漏。
    祭完太庙,乘礼舆出太庙街正门,经天安门御道西侧的阙右门,至与太庙并称“左祖右社”的社稷坛,经东北门至正门外,下辇坐轿入右门,顺戟门东行至拜殿东阶下轿,在乐舞声中步行上坛行祀。
    正方形的社稷坛分上下两层,各高4尺,下层5丈3尺见方,上层5丈见方,四面均有陛阶,各分4级。坛顶积土为坛面,正中有一圆,周围分4区,5区分铺天下各州县送来的五色土:东青土、南红土、西白土、北黑土、中黄土,象征金木水火土五行,为万物之本,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意;中央立有石柱,是名“社主石”,又名“江山石”,示意江山永固。坛上朝北设有两座神位,太社在右,太稷在左,皇上每年亲祀太社、太稷两位神祗,以表“非土不立,非谷不食,王者以土为重,为天下求福报功”。
    祭祀完太庙、社稷坛,回乾清宫稍事休息,除祭服,着龙袍,移驾奉天殿,升御座,接受文武百官的新正朝贺。满朝文武俯阙舞拜,行三叩九拜朝觐大礼,进献新正贺表,皇上给王公卿相、三品以上大臣行年节之恩赏。
    往年这个时候,皇上说几句勉励诸位臣工在新的一年里努力工作,为国家为人民做出新的贡献,以更加出色的业绩回报君父对自己的信任之后,就可以宣布卷帘退朝,赐宴招待群臣,文武百官再次俯阙舞拜,恭送皇上移驾回宫,大年初一的礼仪大典就基本宣告结束了。皇上回到寝宫,一边饮酒作乐,一边接受皇后嫔妃、皇子公主,以及宗室贵戚的新正拜贺。文武百官吃过了国宴,也就放假回家,享受一年一度的宝贵假期了。可是今年,朱厚熜却还有别的安排——甚至可以说,对于他来说,新年第一天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第十章元日阅兵
    匆匆赶回了寝宫,朱厚熜忙不迭声地催促吕芳:“快,快吩咐人备马。朕刚才听高拱说,他们营团军早已准备就绪,等着朕去检阅呢!”
    春节期间检阅军队,是朱厚熜早就打定的主意。
    此举有严重的模仿痕迹,但他的初衷也不单单是为了笼络全军将士之心,让他们紧密团结在朝廷周围,并誓死捍卫自己的皇权统治;而是因为此次北京保卫战,赖有全军将士舍生忘死,奋勇杀敌,才拱卫了京师安全,维护了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可是,因为朝廷最后和鞑靼议和,这一场大战就打成了个平局,自然不好大肆论功行赏。全军将士们思想觉悟都很高,把怨气记在了釜底抽薪的江南反贼的头上,倒没有对朝廷产生太多的不满,但朱厚熜却很不好意思,于是决定在新正年节之时发内库犒赏全军,并检阅正在整训的军队,以示慰问。因营团军是目前大明王朝第一劲旅,又在此次大战之中居功甚伟,他毫不犹豫地将第一站定在了营团军。
    吕芳一边伺候皇上脱去冠冕朝服,一边为难地说:“主子恕奴婢妄言之罪。天子出行,朝廷自有规制,主子这样做,恐招人物议……”
    朱厚熜摆了摆手:“少说废话,朕今日日程安排那么紧张,坐你那三十二人的抬舆怎么来得及!”
    “还请主子恕奴婢多嘴再说上一句,主子身系大明社稷存续、万民福祉,白龙鱼服,以身履险,总不合情理。不若请主子稍事休息,奴婢着御林军净街之后,再恭请主子移驾出行。”
    朱厚熜把眼睛一瞪:“朕那天就对你说过,辞旧迎新之日,万民同庆,你却把人挡在家里不让上街,这不是找骂吗?怎么还要出这样的馊主意!”
    吕芳张了张嘴还要再说些什么,朱厚熜又说:“你不是已经调集了锦衣卫十三太保和厂卫众多高手随行护驾吗?他们哪个不是百人敌,难道还担心有人行刺朕?还有,御林军总是要派人跟着朕的,就不能保护朕的安全?”
    接着,他又开玩笑说:“莫非你以为江南叛党、鞑靼虏贼竟能未卜先知,猜到朕今日要出宫检阅军队,早就在京城之中埋伏了成千上万的人马来谋刺王驾?呵呵,若真是如此,我大明东厂、镇抚司上上下下数万人等都该引咎自裁了!”
    吕芳如今虽不掌管厂卫,却也知道薛、陈谋反之后,陈洪穷追逆贼乱党,稍微表现出对新政不满的官员都被关进了诏狱;前几天得知主子要出宫检阅六军,厂卫更是如临大敌,在代行京城治安职责的营团军的配合下,恨不得把京城翻个底朝天来搜捕异己分子,别说敌方奸细、江洋大盗,就连平日偷鸡摸狗的小蟊贼都被一网打尽了,主子的安全倒不必太过担心,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伺候朱厚熜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御用武弁服,招呼人赶紧牵来御马,带着锦衣卫十三太保和厂卫众多高手,簇拥着朱厚熜出了大内。
    禁门之外,荣王阿宝、英国公张茂、成国公朱至孝等王公勋臣,严嵩、徐阶两位内阁大臣,以及六部九卿等朝廷二品以上文武大臣早已在此迎候,他们将陪同皇上一起巡视营团军。内阁分管军务的阁员李春芳一俟朝拜大典完毕,就带着刚刚于数日之前正位兵部尚书的曾铣,先行赶往城外的军营,对迎接皇上检阅的各项准备工作做最后一次的检查。
    见皇上弃乘抬舆,那些朝廷重臣都在心里暗自嘀咕,但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扫皇上的兴,悄悄地将自己的八抬大轿打发了回去,命随从备马。朱厚熜特下恩旨,命吕芳为六十岁以上的老病大臣准备车驾,可是文武大臣中年岁最长的英国公张茂以自己“出身行伍,一辈子都骑马,从未坐过什么马车”为由坚辞不受,他这么一说,其他人就更不好意思了。朱厚熜嘉许其“老当益壮,有廉颇之风”,却示意荣王阿宝硬将他扯上了马车,君臣依官职次第出发,沿着天街向城外军营而去。
    虽说朱厚熜一再说过不讲排场更不能扰民,免除了天子出行须黄土铺路,百姓沿街摆设香案、望臣跪拜等一切礼仪规矩,可君臣一行就有上百人,随行护驾的厂卫高手、御林军将士更有上千人之多,浩浩荡荡一大票人马自天街呼啸而过,马蹄声、士卒的跑步声早就将行人吓坏了,远远地躲在街边的小巷子里,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好在时辰尚早,天还未大亮,街上只有不多几个行人,倒也没有影响太多百姓的正常生活。朱厚熜却很遗憾:想深入群众、与民同乐,怕是没有机会了……
    虽说皇上弃乘抬舆改为骑马,比原本预定到达军营的时间早到了近一个时辰,不过吕芳在出宫之时,便命人快马加鞭赶去通报。当朱厚熜带着朝廷文武重臣来到了城外营团军的大营,李春芳、曾铣已带着营团军监军高拱和正副指挥使俞大猷、戚继光,以及众多衣甲鲜明的武将齐刷刷地跪在门口恭迎圣驾。
    与朱厚熜原定计划略有不同的是,如今驻扎京城的各军,包括御林军、京卫军及各省卫所军的统领以上军将都被召集到此,陪同皇上参加检阅。这是内阁与兵部煞费苦心的安排,朱厚熜对此也大加赞赏——天子于新正元日检阅六军,乃是历朝历代前所未有的盛典,更是大明全军将士的无上光荣,其他各军岂能容营团军专美于前?自然也要同沐圣恩!于是,就准允所请,但又为这原本是为安抚各军而采取的礼节性安排上,加入了一点实质性的内容:检阅六军将士之后,由营团军举行军事操演,为各军演示战法。
    各位勋显重臣、各军武将对于能躬逢这样旷世难遇的盛典感到无比的荣耀,脸上洋溢着激动甚至兴奋的神色,只有高拱、俞大猷和戚继光三人显得十分紧张,带着过分恭谨肃穆的表情,跟着众人一起向刚刚被搀扶下马的皇上叩头,三呼万岁。
    注意到他们异常的紧张,朱厚熜故意板着脸,说:“肃卿、志辅、元敬,你们可是不欢迎朕来叨扰?”
    三人大惊失色,高拱忙说:“新正元日,皇上御驾亲临本军视察校阅,乃是我营团军将士之天幸,臣等并全军数万将士得睹圣颜、得聆天音,无有不感激动容,血沸胸臆者……”
    “好了,好了。”朱厚熜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到底是书生一个,投笔从戎这么久,说话竟还是这样酸气十足!既然并非不欢迎朕来,却又为何哭丧着脸?莫非是埋怨朕扰了你们阖家团聚共庆佳节么?”
    高拱这才意识到皇上在和自己开玩笑,便轻松下来,笑着说:“回皇上的话,我营团军原本是抽调各地卫所军组建而成,将士家眷多不在京城之中,我与志辅、元敬早就商议过了,新年都不回家,留在营中督率全军将士严加操练。”
    朱厚熜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为将之人,能与士卒同甘苦共患难,这自是对的。可你们都有家有口,大过年的不能回家祭祖拜亲,也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不若这样,你等三人分个班次,每日只留两人在营中值守,轮换着回家与家人团聚,各营、队主将也可照此办理。还有,新正年节,普天同庆,将士们也该舒缓一下。依朕看来,每日日常操练之后便不必加操,你营团军士卒既然来自五湖四海,想必不少人多少都会一点吹拉弹唱,可让大家伙儿自行组织一些文娱活动,凑在一起热闹热闹,演演小戏,唱唱家乡小调,也有个过年的气氛。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嘛!”
    想了想,他又补充说道:“对了,这段日子营中伙食也要开好些,多加些荤腥。人常说,吃饱了就不想家嘛!将士们万里赴王命,既不能承欢于高堂父母的膝下,又不能照顾家中娇妻幼子,到这个时候最是难熬……”
    每逢佳节倍思亲,强行压抑在内心深处的那一份情感突然被自己的话触动,有那么一瞬间,朱厚熜思绪飘回到了另一个时空,同时,感到一种无比的痛楚直接袭上了心头……
    皇上奇思妙想出乎意料,加之心细如发,连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都想得这么周全,令周围诸位文武大臣钦佩不已,正要说些颂扬君父仁德天厚,泽被苍生之类的话,却蓦然发现皇上的神情突然黯淡了下来,眼眶渐渐地湿润,声音也有些哽咽了,忙叫了一声:“皇上——”。可是,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一时间就都僵在了那里。
    听到身旁的人那充满惊恐的呼唤声,他才猛然回过神来,掩饰地笑笑,说:“说起来,朕虽贵为天子,其实命也很苦,自幼皇考皇妣便龙宾九天,便是想承欢膝下也没有机会了,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皇上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令诸位文武大臣更是感动得一塌糊涂,严嵩率先跪了下来,喉头哽咽着说:“皇上至诚至孝,堪为万世楷模……”
    朱厚熜不想再勾起自己那份痛彻心扉的思念之情,忙摆了摆手打断了严嵩的话,对诸人说:“且看我大明虎贲之师操练演武去!”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