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16-20章
    第十六章军心可用
    众人一齐回身看过去,只见前军统领曹闻道带着几百名头上缠着白布的兵士,扛着几匹白布奔了过来。
    原来,听到全军集合的鼓声之后,在医营疗伤的曹闻道等前军将士也待不住了,匆匆包裹了伤口,抢了医营几匹用于裹伤的白布就赶了过来。听到曾望说“中军要为前军兄弟报仇”这样的话,曹闻道肺都要气炸了:前军此战失利,若就此认栽,被中军替换下来,只怕一辈子都要被中军踩在脚下,再也抬不起头,当即就吼叫着跳了出来。
    曹闻道奔到军前,跪在了杨博和戚继光的面前:“杨大人、戚军门,主攻之任原是交由我前军承担,为阵亡弟兄报仇,更是我前军将士义不容辞之责。我前军但有一人在,就不敢假手其他各军!容我半日整军,明日前军”ga@%www#bj-ibook#com+SQ
    “这……”杨博和戚继光不是不能体谅曹闻道为肖剑锋等四千七百多名袍泽报仇的强烈愿望,也不忍心当众伤了这位骁勇善战的营团军中大将的颜面。但是,前军损失近半,锐气已折却是不争的事实,一味蛮攻,只会白让许多将士枉送了性命。因此,两人为难地对视一眼,说:“曹将军,你先起来说话。”
    曹闻道却不起身,而是只将头转了过去,冲着前军喊了一声:“前军众将士出列!”
    “呼啦啦”一声,前军全体将士一起跨出了两步,只见每一位将士头上都蒙上了一条白布,这是将方才曹闻道他们从医营抢来的白布撕成了条,为阵亡的弟兄们戴孝!
    曹闻道喊道:“跪下!”
    前军全体将士一起跪了下来:“杨大人、戚军门,我前军但有一人在,就不敢假手其他各军为阵亡弟兄报仇!”
    曹闻道慷慨激昂地说:“杨大人、戚军门,昔日德胜门一战,末将带我前军三个营共两千人狙击鞑靼虏贼援兵,一战之后,所剩仅百余人,也没有一人后退半步。今日之战,我前军虽损失了四千七百多位弟兄,但我前军还有五千余众,若不能拿下徐州,我等有何颜面见九泉之下的众位弟兄?”
    听到曹闻道提及德胜门一战,戚继光的心不由得抽搐了一下。当日之战,京师营团军战死了包括十三名队官和六十二名哨官在内的两千八百五十二人,另有一千七百多人不同程度的负伤,其中失去战斗力的重伤员近一千二百人,轻伤员五百多人。尤其是他所带的负责诱敌的一千名骑兵、曹闻道所带的那两千名伏兵都是伤亡惨重,几乎损失殆尽。可以说,是那两千八百多位弟兄们用鲜血和生命铸就了营团军之赫赫威名。前军之功,冠绝全军!他怎能忍心伤了这五千多位将士的心?
    杨博并未参加那场营团军的成名之战,并不十分清楚前军之于营团军所做出的巨大牺牲和贡献,还在犹豫着说:“曹将军,今日一战,你前军损失确实大了一些,徐州城中叛军战力虽不足虑,毕竟有数十万之多……”
    曹闻道怒道:“回大人,昔日德胜门一战,前军两千之众面对数万鞑靼铁骑尚且不退半步,叛军人数虽多,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何足道也!”
    这个时候,曾望突然高喊一声:“中军众将士出列,跪下!”
    曹闻道以为他又出来争抢主攻任务,立刻扭头看向他,一脸怒容正要说话,曾望又喊道:“中军愿为前军补充人马,要将给将,要兵给兵,换穿前军号衣,不打本营旗号!”
    所有的人都动容了,这分明是中军愿意把攻克徐州城这天大的功劳完全让给前军啊!
    曹闻道也明白了曾望的高义,不禁心中一热,却还是一脸的怒容地冲着曾望嚷嚷道:“老子不要你老曾白送人情!杨大人说的对,徐州城中叛军有数十万之多,我前军只有五千多人,没有那么大的胃口独吞下来!明日将我防区分一半给你,我两军兄弟比上一比,看谁先爬上徐州城!”
    接着,他转头对杨博和戚继光说:“杨大人、戚军门,据末将今日察看城上守备情况,可谓防守甚严:叛军以十人为一组,一组守一堞,配有小旗一面,火铳一支;百人一队,配大旗一面,火炮一门。若见我军以盾牌、棺木或牛皮遮护前进,便以炮石及火弩火箭抵御;若我军以云梯、望车攻城,便守住垛堞,待我兵近前,便发铳轰击。有好几次我军已攻近城头,俱因其火器厉害,未能得手,反而折损了几员大将,兵士亦伤亡甚众。但徐州城南北狭不足十里,东西却长逾三十里,其形如舟,叛军人数虽多,却不能全部安置城上,而城上之敌要处处防守,也未免有疏漏之处;加之叛军外围阵地顷刻即失,火炮、火药被我军缴获甚多,今日又如此耗费,城中所存有限。末将建议,将前军、中军两军主力同时投入,在十几里、二十里宽的城墙多点攻击,处处开花,叛军势必首尾难以兼顾。我军无论哪处攻击得手,便固守城墙并向中间拦腰夹击,攻占城楼并伺机打开城门,城门一开,徐州城必定得破!”
    共事数年,戚继光深知曹闻道脾气虽火暴,但行军打仗却并不卤莽,否则也不能在人才济济的营团军坐稳前军统领的位子,便在心中思量起来。杨博虽觉得曹闻道言之有理,但戚继光还未首肯,他这个监军也不好越俎代庖代行将令,就都沉默了下来。
    见杨博和戚继光都不答话,曹闻道又说:“杨大人、戚军门,末将不是怯敌畏战!剑锋兄弟临终前留下话来,这些弟兄都是我营团军的种子,不能因我曹闻道一人的功劳,就驱赶着弟兄们白白折了性命!再者,想我营团军成军不过两年,已先后有上万名弟兄为国捐躯,才换得我营团军战无不胜的威名,若是因我贪功,明日拿不下徐州,我曹闻道一人担罪事小,营团军战无不胜的威名葬送在我曹闻道的手里,我怎能对得起死去的弟兄!为我营团军能顺利拿下徐州城,前军愿与中军并肩携手,共破逆贼!”
    “哈哈!那么大一块肥肉,你老曹还会不吃独食?”曾望笑道:“不是昨日还说我中军要抢你前军的功劳吗?怎么转性了?”
    曹闻道说:“什么前军、中军!往大里说,都是我大明朝的兵,往小里说,出了这大营,都是我营团军的兄弟!”
    “说的好!”戚继光高声说:“明日之战,就由前军中军协力主攻,两军奋力争先,以先攻上城头者为胜!”
    说完之后,戚继光才想起监军杨博也在场,自己虽是指挥使,也不应独自颁布将令,忙说:“末将如此安排可否妥当,请大人定夺。”
    杨博正被营团军这种袍泽之间的深情所感动,根本没有在意戚继光的违制失礼,撩起袍袖印了印已湿润的眼角,对戚继光说:“戚将军,今日之战,前军折损四千七百余人,伤亡不可谓不小。依在下之见,可由左、右两军调集精锐营队予以补充,甚或后军也可派队参战,各军自打本军旗号,都是我营团军的健儿,身奉王命,自当奋力争先,却不必拘泥于哪军哪营先攻上城头……”
    “杨大人所言甚是!”戚继光说:“就依杨大人之命,明日之战,以前军中军为主,各军派精锐部曲参战。攻上城头之后,中军直取城门,其他各军由曹将军统一指挥,固守城墙。各军未参战营队整装待命,一俟中军打开城门,自杨大人与本将以下,连同火夫、马夫,全军上下一齐杀入徐州城,一个也不许留在城外!”
    接着,戚继光对全军将士喊道:“弟兄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我营团军万众一心,同仇敌忾,徐州城就是铜浇铁铸的,我们也能把它砸个稀烂!”
    曾望和曹闻道带着全军将士一齐喊道:“万众一心,同仇敌忾,砸烂徐州城!”
    戚继光跳下马,对全军将士说:“今日集结全军,并非是要即时挥军攻城。既然那些狗贼不让我等收殓阵亡弟兄们的遗体,我等就在此遥祭殉国于此的袍泽,让这些先走一步的弟兄们看着我们拿下徐州,为他们报仇雪恨!待破城之后,再以仇寇狗头血祭我殉国袍泽!请杨大人宣读祭文!”
    戚继光带头,营团军五万将士一起推金山、倒玉柱跪了下来。杨博站在队伍的最前列,朗声宣读了祭文。虽说他并非翰林出身,但毕竟是学富五车的两榜进士,加之长期供职于兵部,早已熟知军中将士的脾性喜好,即便是匆匆草成的急就章,也写得情深意切而又通俗易懂。跪在前排的各军统领、营官听得血脉贲张,几不自胜;队伍之中的普通兵士尽管听不真切,却也在不知不觉中被这种“与子同仇”的气氛所感染,不由自主地激动了起来。
    杨博宣读完祭文,率先对着徐州城下战死的将士们三叩首,全军将士也跟着一齐拜了下去。这个时候,城头上的叛军的炮声停了下来,大概他们以为营团军这样拜求,是为了换得他们的同意,收殓己方将士的遗体。有人开始得意地冲着下面大嚷大叫,远远地也听不真切在说些什么,但那一幕手舞足蹈的颠狂模样却被营团军全体将士尽收眼底。lY;bjibookcom=JZ
    起身之后,许多将士轻蔑地冲着徐州城吐了一口口水,说:“且容你们再猖狂一时!”然后,压抑着满腔的怒火,由各军营队官带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十七章各怀贰心
    营团军祭奠阵亡将士、誓师拿下徐州的消息传到中军,吕芳感慨地说:“昔日高拱奉调他任,皇上还担心无人可接任营团军监军之重任。如今看来,杨博文武双全,比之高拱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严阁老真可谓是知人善任啊!”
    “那是!”张茂说:“杨博久在兵部供职,武选司主管武将诠选任用,职方司主抓全军训练,既识将又知兵,又岂能是高拱那个翰林院出身的书生可比!”
    只是,张茂可不知道吕芳与高拱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纠葛,又多嘴说了一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高拱虽不知兵,举荐的戚继光却有大将之才。加之营团军草创之初,其师夏阁老秉政,各部衙有司为其大开方便之门,兵源粮饷一应充足,这才有营团军德胜门之战扬我大明军威。如此看来,高拱倒是一员福将。”
    吕芳不满地打断了他的话:“营团军由皇上钦命组建并时时督导,几位主将也都是皇上钦定委任,举荐之功怎能算到他高拱的头上?再者说了,京师之战,皇上御驾亲征,以忠义激励六军,以天威震慑鞑虏。营团军纵有德胜门之胜,那也是皇上亲身垂范,各军将士感念圣恩,效死用命之效,莫说是他高拱,即便是夏阁老,又岂能贪天之功!”
    张茂听出吕芳话语中不加掩饰的好恶,忙说:“老吕言之有理。如今你老吕督率平叛大军,营团军便是你老吕的属下,有你栽培扶持,杨博也定不会让那高拱专美于前!”
    “为了皇上的平叛大业,咱家尽点本分罢了,栽培扶持却不敢当……”话虽如此,吕芳也被张茂说动了,扬声道:“来人!吩咐军需供应总署,自军储中拨一百箱御制手榴弹给营团军用于明日攻城,再拨猪五十口羊二十只犒赏所部。告诉监军使杨大人和戚将军,拿下徐州,张老公帅与咱家联名上奏朝廷,为他们叙功请赏!”
    次日清晨,营团军又于徐州城下列阵,排开了大举攻城的架势,不但投入兵力较前日增多了数倍,一门门撤去炮衣的大炮也在手持盾牌的兵士掩护下,从各个隐蔽点推向了阵地前沿;一架架攻城用的云梯、天梯、对楼、望车也都推了出来,象作势欲扑的猛兽,在清晨的薄曦中,散发出森然的杀气。
    城头上负责了望警戒的叛军看得胆战心惊,连忙发出了急促的警报。守城的军卒赶紧各就各位,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猛烈攻击。
    靖难军三位正副统帅之中,前南京守备副使高得功因是魏国公徐弘君的铁杆心腹,被特加五军都督府左副都督衔,委以指挥全军之责,自然要掌纂主持大局;而大战一起,前江防提督、现加五军都督府右副都督衔的副帅黄定国就借口督运漕粮,经诚意伯刘计成请得监国益王令旨,拍拍屁股离开了徐州。城防重任便责无旁贷地落到了前凤阳总兵、现加五军都督府右副都督衔的副帅李明博的身上。尽管他知道这可不是一件好差使——胜了,高得功要分去一大半的功劳,黄定国也会说是自己督办粮饷之功;若是败了,即便不死于朝廷大军之手,也会被南都监国益王及那帮把持朝政的勋贵重臣追究败军之责,但他毕竟没有高黄二人那样过硬的后台,加之事关身家性命,也不敢怠慢,闻听警报响起,也匆匆披挂整齐,赶上城头。见各军已将大炮撤去炮衣,各种守城器械都已准备齐全,他满意地点点头,正要说上几句提气鼓劲的话,却见负责城守的参将蔡阳愁眉苦脸地跑了过来,躬着身子说:“大帅在上,末将甲胄在身,不能见礼,万望恕罪。”
    因蔡阳是自己的心腹爱将,李明博便摆出了老长官的架子,呵斥道:“教了你多少次了,为将者要坚定心志,为兵士做出表率,苦着个脸做什么?被手下弟兄看到,他们心里会做如何想?我告诉你,你今日就是死了爹,也得给老子笑!”
    “大帅责的是,可是……”蔡阳凑近一步,低声说:“眼瞅着这仗就要开打了,可邱神仙昨夜喝醉了,到现在还没起来呢!”
    原来,龙虎山张天师的弟子邱机处丘真人昨日作法厌胜,使营团军火炮不能发射,为叛军大破营团军立下了头功,被高得功、李明博以及全军将士当成了神仙一般捧上了天。他虽为方外高人,却也不免十分得意,就在两位大帅专门为他举办的庆功宴多喝了几杯,此刻还宿醉未醒。
    李明博顿时也紧张了起来:“可派人去请了吗?”
    “大帅,你与高大帅昨夜说了,邱神仙是我靖难军全军的救命菩萨,谁敢打扰他老人家仙修啊!”
    李明博犹豫了一阵子,跺跺脚说:“火都上了房,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你亲自去请,务必要将邱神仙请来!”
    蔡阳应了一声诺,正要离去,就听到有人说:“无量寿佛,李大帅、蔡将军,贫道稽首了!”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五十多岁,身穿杏黄色道袍的老道带着十六名青衣道童,后面还跟着一大群身无寸缕的妓女,沿着马道走了过来。
    蔡阳悲喜交加,喃喃地说:“来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李明博狠狠地剜了失态的蔡阳一眼,随即满脸堆笑地冲着邱机处抱拳道:“邱神仙好!今日又要麻烦道长了!”
    邱机处倨傲地一笑:“贫道奉师命下山,就是要助武伐纣。责之所在,大帅不必客气!”
    看着对面营团军已经列阵完毕,李明博也顾不得再说几句客气恭维的话,喊道:“恭送邱神仙上神台!”
    城头上的兵将一起跪了下来:“恭送邱神仙上神台!”不过,他们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一大群裸女。
    蔡阳也正在咽口水,却听到身边李明博冷哼了一声,忙收敛心神,躬身问道:“大帅可有何吩咐?”
    李明博低声问道:“听说昨夜邱神仙留了两名娼优陪宿,可是真的?”
    “回大帅,末将也听说了……”蔡阳又咽了一口口水,羡慕地说:“听说还专门挑的是最水灵的那两个……”
    李明博沉吟着说:“虽说邱神仙会阴阳双修,御女可增法力,不过,依本帅看来,或许也未必如此,你看他的道冠都戴歪了,兴许今日作法之功效就不如昨日了……”
    蔡阳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那可如何是好啊……”
    “慌什么!”李明博呵斥道:“每临大事有静气,你懂不懂!”
    蔡阳好不容易镇定了下来,低声说:“大帅,官军的火炮威力,不单去年朝廷邸报上多有记述;守在城外的兄弟也是亲见了的。要是邱神仙不顶用……”
    李明博冷笑道:“朝廷的邸报多有不实之言,更何况神龙炮是御赐图谱所制,那帮翰林敢不拼着命地大吹法螺?至于那些败军的话,则更不足为信,谁吃了败仗不把敌人说得凶神恶煞一般?”
    “那……大帅的言下之意是……”
    李明博斩钉截铁地说:“姓邱的若是靠不住,就得靠我们自己!我问你,此前邱神仙讲的那些厌胜之物可曾齐备?”
    “都备好了,末将吩咐各营队备了许多人粪,全城的狗也是一只也没有剩下……”
    “如此便好……”李明博想了想又说:“若还是不足用,就让弟兄们一齐对着城下撒尿,那些兵士半年也不曾洗澡,臭不可闻,用来厌胜最好不过!”
    “大帅英明!”蔡阳左右看了看,见兵将正在忙着搬运军械,城墙上人来来往往乱个不停,便说:“末将还有事要禀报大帅,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明博跟他来到城上马道的僻静之处,蔡阳说:“大帅,有句话末将不知当说不当说……”
    “跟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此处又没有乱耳之人,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谢大帅!”蔡阳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末将斗胆说上一句,如今情势危急,除却大帅布置的那些破敌之策,是否还应再做另一手打算?”
    “你什么意思?”李明博勃然大怒:“我告诉你,谋逆可是灭门的罪,自打穿上这身靖难军的号衣起,你便没有了退路。守住徐州或可一生,被朝廷破城则必死无疑,你就别打什么鬼主意了!”
    接着,他疑惑地看着蔡阳:“你莫不成是听信了朝廷那民报上的鬼话,要杀官献城了吧?”他冷笑道:“我可告诉你,你手下那些营官队官砍了你的脑袋献给朝廷,兴许还有一线生计;你便是拿着本帅的人头投效朝廷,只怕也难逃一死。谁让你贪个正三品的参将衔,要跟着本帅起兵造逆!”
    蔡阳慌忙说:“大帅误会了,末将对大帅忠心耿耿,死了也没有那样的心思。末将的意思是大帅是否也该做另一番打算?”
    “民报我也看了,可翻来覆去地想,圣恩浩荡,却浩荡不到你我的头上。所为者何?若连你我这样的人也能蒙恩赦免,南都那帮手持金书铁券的勋尘贵戚,还有那些带着太祖高皇帝血脉的龙子凤孙,就更能高枕无忧了……”李明博长叹一声:“唉!一步踏空,万劫不复啊!”他拍拍蔡阳的肩膀:“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家,都别动什么歪脑筋了,安心守城吧!你我如今就象这城墙上的一块砖,命都系在这城墙之上,守得一日便多活一日,若是城破了……就认命吧……”
    “大帅推腹心于末将,末将有些话就敢说了,”蔡阳说:“这徐州城里几十万人马,真如大帅这般矢志与城共存亡的能有几人?末将可是听说了,那姓高的人虽没走,可自打朝廷官军南下,他大帅府马厩里的那百十来匹马,可是一天也未曾卸过鞍子啊……”
    第十八章预留后路
    蔡阳的话正说到李明博心中的痛处。他顿时面色冷了下来。
    挂五军都督府左副都督衔的靖难军主帅高得功也跟副帅黄定国一样,巴不得早早离开徐州,战事一起就向魏国公徐弘君提出了“回京述职”的请求。可靖难军是新明朝廷手中唯一的本钱,魏国公徐弘君那帮勋臣怎能放心交给李明博这个外人统领?便不允所请,命他安守臣职,督率全军坚决守住徐州城。高得功虽勉为其难留了下来,却把守城重任甩给李明博,自己任事不管,整日借酒消愁,喝醉了就殴打身边的亲兵小校出气泄愤。昨日见胜了一阵,高得功才打起了点精神,设宴为邱神仙庆功,并命人修表报捷,却未曾请李明博这个副帅过目具名,就于当夜以八百里加急送往南都,争功之心已暴露无遗。因高得功是主帅,有直奏之权,李明博纵然心中怨恨冲天,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但这些牢骚和苦闷,李明博怎能随便说给旁人?便正色说道:“休得胡言!他是靠给魏国徐公提夜壶当上的副守备,本帅这个总兵之位,却是随正德先帝在大同与鞑靼小王子交手,一刀一枪挣来的!”
    蔡阳正要再开口劝说,李明博又接着说道:“不过,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多一条路总不是坏事……这样吧,你拨出一营骑军交给本帅的亲兵队长统领,无论战事顺利与否,也人不解甲马不卸鞍守在城下,随时待命。”
    蔡阳大喜,忙说:“末将遵命!”接着,他试探着说:“南门那边,是不是提前打个招呼?”
    “糊涂!”李明博怒道:“别忘了徐州城还有个高大帅,你可是那怕他不晓得你我的这番部署?”
    “末将正是虑着此节,”蔡阳说:“守城之将是那姓高的的心腹,到时候若他拒不开城,岂不坏了大帅的大事?”
    李明博冷笑道:“那姓高的将守城之责全委于本帅,为何独独霸着南门不放?放心吧,一旦战局不利,他定是第一个弃城而逃之人,你还怕他紧闭城门,要与徐州共存亡不成?!”
    蔡阳恍然大悟,由衷地说:“大帅英明!”他又问道:“小夫人那边可要末将这就派人去禀报?”
    蔡阳所说的“小夫人”是李明博驻扎徐州之后纳的小妾,年方二八,长得如花似玉,虽非正室,却深得李明博宠爱,如蔡阳这般亲近手下就尊称其一声“小夫人”。因此次北上靖难,他们这一路大军自中都凤阳出发,一路攻城掠地,大大小小的军官将佐都发了财,李明博纳妾之时收到的贺礼自然不菲,提前知会一声也好收拾金银细软。但蔡阳如此体贴入微的建议却遭到了李明博的反对:“且不能如此!如此大张旗鼓,授人以柄啊!”
    蔡阳大大咧咧地说:“兵荒马乱的,谁还顾得上多管闲事?再者说来,那姓高的数日前就派了三百兵士将搜刮到的财物送回到了南京,听说漕船都动用了两条。真要闹将起来,官司打到南京都不怕!”
    “不是怕!本帅是随正德先帝在大同与鞑靼小王子交过手,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二世之人,何曾怕过何人?”李明博正色说道:“古人云,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方能激励六军将士效死用命。而如今临战之时先预留退路,若是被旁人晓得了,军心难免动摇,这徐州城就真的守不住了!”
    “大帅耿忠骁勇,不愧为我大明砥柱中流……”蔡阳正在说着奉承的话,突然有位军校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禀大帅、军门,官军……官军攻上来了……”
    蔡阳一听也慌了神,匆匆向李明博施了一礼,说:“大帅,末将去了!”转身就往城墙上跑,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道:“官军杀过来了!迎战,迎战!”
    李明博跟他一起朝着城楼跑去,一边呵斥道:“什么官军?他们是官军,莫非我们都是流寇匪人?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种话堕了自家志气,长了敌人威风,且不能再这样说!”
    蔡阳顾不得应诺或辩白,跑上城头,趴在垛堞口往下看,只见对面列阵的营团军已动了起来,许多兵士正扛着木板朝护城河冲来,忙下令道:“开炮,快开炮!”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城头上响起了一声巨响,接着,各种火炮火铳一齐开火了。原本清新爽朗的初夏清晨,已因两军对垒而变得格外沉寂压抑,转眼又被激烈的炮声打破。在长达十几里的阵地上,隆隆的炮声轰鸣着,熊熊的火光几乎不停歇地从炮口喷出,带着团团的黑烟,朝着正在强渡护城河的营团军兵士头上砸去……
    与前日一样,营团军并没有用炮;但与前日略有不同的是,他们也没有急于挥军攻城,而是派出多路小队,搭板架桥越过护城河,以盾牌、牛皮覆上厚厚的土,顶在头上向城墙下移动,准备挖洞掘墙,放药炸城……
    对于如此传统的攻城模式,靖难军自然不无防备,他们一边用火炮猛烈地轰击浮桥,用火铳和强弓劲弩射杀越过护城河的营团军兵士;一边不歇气地将巨大的条石从城头抛下,或将圆木截成数段,钉上铁钉投下。营团军兵士难以在城下停留,在付出了几十人的伤亡代价之后,不得不退了回去。
    第一波攻击无功而返,稍微停息了一会,营团军再次派出多路小队攻击,又被城上叛军的炮矢打了回去。如是者三,一直在城上督战的李明博看出了一点名堂,连忙下令大炮间隔发射,节省弹药以防备营团军耗兵之计。然后,他对一旁正安闲地坐在太师椅上饮茶的邱机处说:“邱神仙,敌军试探数次,已对我军火力配置了然于心,定要即行大举进攻,恳请道长登坛作法。”
    邱机处将手中茶碗递给身旁伺候的那位裸女,顺手在她滑若凝脂的纤手之上摸了一把,笑着对李明博说:“大帅不必担忧,交给贫道可也!”
    城外中军炮营的阵地上,声言今日要亲自操炮的戚继光早已守侯在那里,正用望远镜密切关注着城头的动静。看到那个杂毛老道又一次在城头法坛上做狂魔乱舞状,顿时火冒三丈,命炮长将炮口对准城头的法坛。
    那名炮长心里十分害怕,迟疑着不肯上前。戚继光一道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立刻使他想起了昨日被这个年轻的戚军门当众斩杀的马忠,不禁打了一个哆嗦,连忙招呼着手下的炮手调整炮口。
    戚继光说:“听田将军说你已从军十多年,一直在炮营当差,有‘神炮手’之称。此发若中,我会向中军张老公帅举荐你升任队官。”
    那名炮长苦着脸说:“军门过奖,过奖了……”
    “你未曾在营团军当过差,不知道我戚继光的脾气,我这人一向言出必行,赏罚分明。戚继光阴冷地一笑:“此发若是不中,我必以贻误军机之罪斩你于军前!”
    “是是是……”那个炮长抹去了头上的冷汗,指挥着炮手把炮口压低了几分,又眯着眼睛瞄了半天,然后咬咬牙,对戚继光说:“请军门退后,容小军发炮。”
    “说了今日由我亲自操炮。”说着,戚继光从他手中拿过了火把。
    侍立一旁的炮营统领田东见戚继光坚持要自己操炮,知道他将昨日负气之言当真,担心得罪了这个天子爱将为日后留下祸根,忙说:“将军还要指挥全军,这种事还是让末将手下的人来干吧!”
    “田将军客气了。”戚继光笑着说:“倒不是我想抢炮营弟兄们的功劳,乃是奉了监军吕公公之命,不敢违抗。就请田将军带着弟兄们退到阵后去吧!”
    田东也不好再说什么,带着炮营的人退后了数丈。偌大的火炮阵地上只剩下了戚继光一个人,方才在众人面前强装出来的镇定此刻仿佛都消失了,他的手不禁也微微地颤抖了起来。不过,想到昨日惨死在城下的几千袍泽,想起如今正蓄势待的数万将士,他随即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默默地念了一声:“皇上!”,闭上了眼睛,将手中的火把凑到了引信之上。
    一声巨响,一枚弹丸带着尖利的啸声破空而去,不偏不倚正砸在城楼正中那座高高的法坛之上。邱机处正用手中桃木剑挑着一张燃烧的符纸在胡乱挥舞,口中还在念念有辞,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在法坛上伺候的那十六名青衣道童也皆是粉身碎骨,无一能幸免于难。
    戚继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缓缓地睁开眼睛,见到城头上那座法坛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由得一阵狂喜,转过身来,正要招呼田东等中军炮营将士,却见他们个个都是瞠目结舌,愣在那里。戚继光心中暗笑一声,很随意地拍了拍身旁炮管发烫的神龙炮:“好威力!不愧是御制的神炮啊!”
    田东等人回过神来,一齐跪了下来:“军门真乃神人也!”
    “胡说八道!”戚继光笑骂道:“本将军不过是赖有御制神炮之力,怎敢贪天之功!这等话若是让吕公公听了去,本将军可担不起罪!”
    田东等人再次激动地大喊:“皇上洪福齐天!大明军国万幸!”
    “本将军这就要回去督率全军攻城,操炮破敌之责,就仰仗诸位了!”戚继光冲着他们一抱拳:“成败在此一战,拜托了!”
    “末将领命!”说着,田东跳了起来,高叫道:“弟兄们,都给老子瞄着城头叛军逆贼的炮位,先把那帮直娘贼给老子敲下来,为营团军殉国弟兄报仇!”
    第十九章神炮扬威
    随着田东的一声令下,中军炮营的五十门神龙炮一起发出了怒吼。颗颗炮弹撕开晨曦,呼啸着向城墙砸去,雨点一般的碎砖断石与炮弹的碎片和填充在炮弹之中的铅丸、铁蒺藜向四面八方迸射而出,交织成一片带着凌厉杀气的死亡之网,疯狂地、贪婪地追逐着城上叛军。大炮轰鸣声中,时而尖锐,时而沉闷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更时不时有人和马的残尸碎体从城头上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弧线,重重地砸在了城下。刚刚升起的太阳仿佛也被这样的人间惨剧所惊吓,顿时变得暗淡无光起来。
    以往明军编伍一向只重军籍,多按士卒籍贯编练成军。朱厚熜敕命抽调各地卫所精锐营队组建营团军,算是打破了常规,时人虽不敢公然抗谏,但心中多有诸如“扰乱军制”之类的腹诽。但是,在去年的北京保卫战中,营团军表现出的战力令所有的人都刮目相看,与将骄兵疲的各省卫所军更无疑有云泥天壤之别。许多军中大将也敏锐地意识到了集结精锐部曲形成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拳头的重要性,在组建禁军之时纷纷效仿。张茂更是仰仗自己身为五军都督府都督,执掌全军军籍的便利条件,将各省勤王之师的精锐抽调组建了自己的中军。除了没敢打营团军神机营的主意,中军炮营几乎将全军优秀炮手搜罗一空。此刻为了弥补昨日的过失,这些炮手一个个竭尽所能,炮打得既快且准,炮弹直接往叛军的炮位上钻,很快就将叛军的多门火炮打哑了。
    “大帅,大帅!”隆隆的炮声之中,蔡阳扯着嗓子,对和他一起躲在城墙背后的李明博喊道:“官军炮火太猛烈了,弟兄们实在是顶不住啊!”
    “顶不住也得顶!”李明博喊道:“让火炮还击!”
    “昨日就试过了,官军用的是御制神龙炮,我们的炮火打不到那么远。再者,官军专挑炮位打,炮手没被炸死,也都跑散了……”
    李明博怒不可遏地骂道:“他娘的邱机处这个老杂毛,贪淫破戒,坏我大事!老子要把他碎尸万段!”
    说完之后,他才猛然想起,邱机处那个老杂毛已经被官军第一发炮弹轰得粉身碎骨,根本不劳他此刻才动手,便苦笑着对蔡阳说:“如今只能靠我们自己了!你即刻命手下的弟兄将那些厌胜之物朝城外泼出去!对了,再调一营人列队,一起朝着城外撒尿!顶不顶用就看这一招了!”
    炮火纷飞,弹片可不长眼睛,蔡阳不想离开这暂时还安全的藏身之处,便推委着说:“炮火这么猛,谁敢顶着上啊……”
    李明博叹了口气:“告诉弟兄们,谋逆是灭门的罪,被官军破城,全家老小都得死!还有,把督战队也调去!”
    见李明博也说起了“官军”,蔡阳知道情势已十分危急,便咬咬牙说:“是,末将去了!”
    蔡阳刚要起身,李明博突然又一把拉住了他,低声问道:“那一营骑军可曾调出?”
    “回大帅,方才末将已经派了下去。”
    李明博点点头,说:“跟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再信我一次,坚决守住,便有一线生计。若是情势已不可为,我自会派人知会你,我们一起回中都。”他拍拍蔡阳的肩膀:“去吧!”
    左右的亲兵手擎着盾牌护卫着蔡阳匆匆而去之后,李明博对身旁的一名亲兵说:“你马上去找你们队长,让他带人去接小夫人。告诉她,什么东西都不要了,赶紧跟你们走。接上小夫人之后,你们即刻前往南门,就在那里等我。”
    军命难违,叛军兵士被督战队用刀子逼着,冒着头上飞舞的弹片碎石,将早已准备在城墙上的一桶桶狗血人粪朝下泼。另有众多兵士在城墙上站成一排,一齐解开裤子,朝城下撒尿。有的兵士被刚才那一阵猛烈的炮火吓得尿了裤子,此刻再也尿不出来,还被队官哨长劈头盖脸地用鞭子抽打。
    田东从望远镜里看见城上的叛军如此乖张行事,不禁笑弯了腰:“操你妈的贼配军,爷爷使的是御制神龙炮,杂毛老道作法都不怕,还怕你们那几根臭鸟!弟兄们,给老子狠狠地打,把他们的臭鸟给老子打烂!”
    也看到了这一幕的杨博和戚继光相视一笑。杨博说:“逆贼技止于此耳!请将军发令吧!”
    “是!”戚继光喝道:“曹闻道、曾望听令!”
    曹闻道、曾望一起躬身抱拳:“末将在!”
    “攻城!”
    两人响亮地应道:“得令!”
    “冲啊!”早已整装待发的前军、中军两万余名将士齐声发出一声怒吼,扛着木板,推着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朝着徐州城冲了过去。
    正如田东预料的那样,叛军准备的那些污物焉能厌胜皇上得之天授的御制神龙炮!站在城头上泼洒狗血人粪或撒尿的叛军兵士被炸得血肉横飞,侥幸未死的人哭爹喊娘四散逃窜,城头上顿时一片混乱。
    蔡阳猛地一推身边目瞪口呆的亲兵:“给我一齐喊:大帅有令,坚决守住,就有办法!打退了官军进攻,每人赏银五两!”
    与漫天飞舞着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弹片碎石相比起来,五两银子的赏格所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叛军兵士不顾各级军官将佐的厉声喝止,扔掉手中的刀枪,转身就要往城下跑。
    蔡阳大怒,命督战队斩杀逃卒,一回身,却发现身后的督战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逃散了一大半。他气急败坏地揪住督战队队长破口大骂道:“王八蛋!你带着这些怂兵!老子杀了你!”
    督战队队长是蔡阳手下一名营官,忙说:“军门饶命……饶命啊……”
    蔡阳正要再喝骂,突然见到自己的副手、挂参将衔的统领林健匆匆朝自己跑来,怒道:“林统领,你也要弃城而逃吗?”
    林健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原本长着一张军中汉子少有的白皙俊美的脸庞,颌下五缕长髯飘拂及胸,给他增添了不少书卷气,看上去浑然不象是一个刀尖上舔血的厮杀汉,倒更象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文士。不过此刻因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青色的杀气,反而给人一种阴冷自负的感觉。听蔡阳这样当众厉声指责之后,他的眼睛里骤然闪射出一丝阴冷可怖的神光,牙齿咬得“咯锃咯锃”作响,两腮的筋肉也随着牙齿的咬噬而抽动着,象是一头随时准备暴起的饿狼一般。
    国家承平日久,凤阳又地处中原腹心内地,从将佐到兵士没几个人真正上过战场。总兵李明博当年随正德皇帝在大同抗击过鞑靼,便是他时常挂在嘴边上炫耀的本钱。可这个三年前才从浙江宁海卫调至凤阳的林健却非同寻常,他一直在抗倭第一线任职,军功簿上记着他“斩首七百六十三级”,尽管这七百六十三名倭贼海寇多是其麾下将士所杀,但想必他也是刀口上沾过血的主儿,加之他平日为人不苟言笑,令全军上下都十分敬畏。如今见他发起怒来,蔡阳心里也不由得一阵慌乱,忙说:“老林,李大帅被高大帅请去中军帅帐议事,将这守城之责委于你我二人。如今情势已危不可言,蔡某心急如焚,言辞过激之处,你老林可不要往心里去啊……”
    林健见他主动服软认错,也将面色缓和了下来:“军门客气了。末将既奉军门之命守备城垣,自不敢轻言弃守。”
    “那是,那是,你老林勇冠三军,自本人以下,全军将士都是好生佩服。”随口给林健戴了一顶高帽子之后,蔡阳又说:“可不敢不守啊!官军火炮如此厉害,外围防线那些土城木城根本不堪一击,只有徐州这样厚逾数丈的石城还能勉强支撑一时。此战若不能凭坚城退敌,局势便无法收拾了。”
    “末将正是为着此事,特来请示军门。”林健说:“敌火器之利,断然超乎想象。城墙坚固,倒是可以防御一时,但敌之火炮打得既猛且准,守城将士十有二三已死于炮火之下,余者也多被弹片碎石所伤。末将建议,可否先将将士撤至安全之地,放敌登城,我军与之混战一处,敌必不敢再发炮轰击城头,战事或许还有可为之处。”
    蔡阳吓得脸都白了:“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他叹了口气说:“此计虽好,实在太过行险。说句丧气话,官军能于京师与鞑子铁骑杀个旗鼓相当,不说我军那些新近入伍从征的士卒,就算是我凤阳军的老底子,战力又岂能与之同日而语?还是得让弟兄们守住城墙,万不可放一人登城。只需有些许官军登上城头,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林健也知道蔡阳所说的都是实情,不禁默然了。
    “老林啊,我知你一向对靖难之举不甚热心,碍于大帅军令,不得不从而已。但咱老哥俩搭伙也有几年了,平日虽不免有磕磕碰碰之事,毕竟相交一场,我又痴长你几岁,就劝你一句,这个鸟仗,我也早就不想打了,可如今你我已是骑虎难下,不打又能如何?”蔡阳看着林健,加重了语气:“谋逆是灭门的罪,象我们这样的统军大将,断无蒙恩赦免之理;昨日我军又大破官军,杀敌无数,若是落到官军手里,只怕比死还惨!你我既已来到此地,就只能与这徐州城共存亡了!”
    林健也叹了口气:“军门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末将多余的话也不说了,左右是个死,知天命而尽人事吧!”
    “好!就请你速速整军,防备官军攻城。我为你压阵!”蔡阳猛地推了一把正在发怔的督战队长:“还愣着做甚?带着你的人给老子堵在马道口,有接近者,立杀之!”说着,他拔出腰刀,剁翻了一个刚从身边跑过的溃兵,恶狠狠地喊道:“临阵脱逃者,杀!”
    第二十章力劈坚城
    营团军越过护城河之后,中军炮营担心误伤友军,炮火开始向内城延伸,并渐渐稀疏了下来,城头上的叛军这才稍稍安定下来,林健好不容易收拢了队伍,驱赶着兵士守住垛堞口,不让营团军搭云梯登城。
    徐州城高数丈,叛军占有居高临下的地利优势,原本可以凭借着弩箭、火铳、滚木、擂石阻止营团军登城。但在城下望车对楼之上,营团军火枪队的兵士举着火枪,不停地朝城上的叛军开火。漫天的硝烟之中,无数飞舞疾弛的铁弹从被火炮轰得残缺不全的垛堞口飞上城头,交织成一片骇人的流星闪电,将大部分叛军兵士压得死死地趴在地上,任凭林健等军官将佐一再催促,也不敢稍稍抬起头来。只有少数兵士能勉强听从号令,用火铳弩箭与之对射,但无论射速还是威力都无法与营团军火枪队装备的新式火枪相提并论,那些兵士往往只能发得一铳一矢,甚至刚刚抬起身子,举起手铳或弓弩,便被火枪铁弹打倒。很快,叛军的反击就被营团军火枪队压制了下去,再也无人敢以身拭其锋芒。
    在火枪队的掩护下,无数云梯搭上了城墙,营团军前军、中军两万余名将士从长达十几里的城墙多处发起了猛烈的攻击。曹闻道还是如同昨日那样,穿着重达三十多斤的双层铠甲,身佩战斧,手持长枪,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一边冒着雨点一样的箭石沿着云梯往上爬,嘴里还一边喊着:“给老子杀!杀光那帮贼娘入的土鳖龟孙,为肖统领和弟兄们报仇!”
    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在各级军官将佐的激励下,营团军兵士个个奋勇争先,一个被叛军抛下的巨石从云梯上砸了下来,另一个眼皮也不眨地就接着往上冲,每个人都象不要命一般。看到官军人人都是这样一副拼命的架势,守城的叛军兵士也不免为之胆寒,只觉得腿肚子直发软,手上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更令守城叛军惊惧的是,许多官军接近城头之后,都从腰间拔出一个半尺来长,圆头木柄的东西,用手一拉,便扔到城上。这些东西十分古怪,不需点火竟能爆裂,威力更是非同寻常,不但铁铸外壳裂为无数弹片,四散迸射;内里还藏有铁砂铅弹,中人立毙,猬集在垛堞背后的叛军兵士死伤无数,侥幸未死的也仓皇逃窜,根本顾不得去管正蜂拥而上攀爬城墙的官军,气得督战的林健等人跳脚大骂,却也无可奈何。
    自古而始,攻城之战就十分惨烈,尤其是率军攻打如徐州这样城高沟深的坚城,更被无数名将视若畏途,若不能收买内应打开城门,通常只能采用长期围困、等待城中绝粮而溃的办法,一场战争动辄打上一年半载,少有挥军强攻而胜的战例。可是,明军此次挥师南下平叛,虽是以倾国战一隅,但叛军却占据着江南富庶之地,拼消耗根本不是叛军的对手,只能速战速决,而徐州横亘于中原腹心之地,历来为兵家必争的要冲,强攻此城便在所难免。为此,朝廷上下颇为苦恼。朱厚熜也明白,仅靠神龙炮、火枪和手榴弹等两三件先进的武器,或许可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性质。因此,在整军备战这半年多来,不但责令工部制造了大批攻城器械,还命禁军进行了大量的针对性训练。营团军仰仗军中建有神机营这得天独厚的便利条件,从步炮协同到火器配置,已摸索出一整套攻城方案,昨日因求战心切,中军炮营又配合不力,吃了大亏,全军上下痛定思痛,将拟定的战术细节又反复地斟酌推敲,并集思广益想出了不少实用的点子。往昔艰苦训练的成效今日终于显现了出来,很快,就有不少兵士冲上了城头,与守卫在垛堞口的叛军战在一处。
    曹闻道攀上城头之后,几个叛军兵士慌忙举枪乱刺,可他有重甲护体,枪尖刺在铠甲上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却不能破甲而入。曹闻道也不举枪格挡,而是刷地一枪狠狠刺进一个兵士的胸膛。因用力太大,枪尖卡在了胸腔之中,急切间拔不出来。他大喝一声,奋力将那名兵士的尸体举了起来,连人带枪砸向了一个正要举枪刺他面门的兵士,接着就从身后抄起了战斧,狠狠地剁在了另一个兵士的身上。那几个叛军兵士被他那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骇住了,正在愣神之际,已被跟随在曹闻道身后攀上城头的前军兵士刀砍枪刺,尽数斩杀。
    曹闻道喊道:“杀得好!守住这里,保护下面的弟兄速速登城!”说完之后,自己又扑向了下一处正在激战的垛堞口。那些兵士怎能眼看着统领独自一人冲锋陷阵,以身犯险?只留下了两名受了轻伤的人在垛堞口警戒,其余的人都跟着曹闻道扑向新的战团。
    尽管守卫城墙的叛军人数众多,可他们已被震天的炮火枪弹和那不知名的新式火器吓得魂飞魄散,又怎是报仇心切、奋不顾身的营团军兵士的对手?在营团军兵士势如狂飙的砍杀下,很快就顶不住了,多处垛堞相继失守。随着越来越多的营团军兵士爬上城头,叛军阵脚大乱,由且战且退变成了落荒而逃,最终变成了雪崩式的溃败。
    可是,城墙的马道被督战队死死地堵住,守卫城墙的叛军兵士逃不下去,大部分人绝望地哀嚎着,在城墙上东奔西窜,直至被营团军兵士无情地斩杀;稍微机灵一点的赶紧扔掉手中的刀枪,抱着脑袋,跪在了地上,不停地哀求着:“爷爷饶命,爷爷饶命!”被营团军兵士一脚踹翻:“贼娘入的土鳖龟孙!城楼里乖乖待着,敢出来的,格杀勿论!”
    那些兵士如蒙大赦,磕了个头才起身,相互搀扶着钻进了已被炸得七零八落,有一角已经塌陷的城楼。两名叛军队官还主动守在门口,招呼着其他兵士:“弟兄们不用怕,大家伙儿私下里都传看过朝廷的《民报》,皇上圣明,说了‘首恶必除,胁从不问’,我估摸着营官一级的都能算是胁从,蒙恩赦罪,更不用说我们这些丘八,大不了就是发配戍边。只要鞑子虏贼不来闹腾,当兵吃粮,在哪儿都一样!”
    有人委屈地说:“将爷,我跟各位军爷可不一样,我是良民百姓,是被军爷强拉来守城的。”
    旁边的兵士是军户出身,立刻反驳道:“操!如今说这些都晚了,这徐州城里有好几十万兵马,谁还顾得上管你是世代为军还是被强征来的!你当初要是不从军,保不准抓兵的将爷一发火,立时就杀了,还能容你小子活到今日?就算皇上让你戍边,或许还能多活几年!”
    见他愁眉苦脸象是要哭出来,另一个兵士于心不忍,便安慰他说:“这位兄弟,你在家里交粮纳税是报效朝廷,让你从征戍边也是报效朝廷。再说了,你在家里种地,虽说能守着婆娘娃儿,可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时时还被官差税丁呵斥打骂,日子过得也实在艰难。从征戍边,只要敢舍命杀敌,封妻荫子怕你没有那个命,总能捞到个世袭军职传给儿孙。”nu-http://www.bj-ibook.comaX@
    www.bj-ibook.comaX@
    有人立刻响应道:“说起来戍边也不见得就是鬼门关。我们这些军户常年守城种地,还要做牛做马服侍那些将爷,说打就打,要杀便杀,苦日子怎也熬不出个头来。熬不下去逃吧,初犯杖八十;再犯杖一百,还要发边远充军;三逃被抓就要绞杀,还不如去守九边,粮饷高出两成不说,即便战死也是为国效力,还能给妻儿挣得一份恩恤。”
    那些兵士心中刚刚燃起了一点希望,又有一个兵士胆怯地说:“将爷,昨日我们杀了那么多官军,还有不少当官的。他们若是要为自家弟兄报仇,我们可怎么办?”
    一个队官把眼睛一瞪:“就你小子多嘴,尽说些晦气话!大帅军门的将令在上,督战队那帮龟孙子的刀子在后,我们这些丘八有什么法子?你有几个脑袋敢抗命不遵?官军要报仇,也只能去找那些大帅军门。不是他们要眼红皇上的龙位瞎胡闹,老子当着朝廷的官军,安安生生地在庐州卫带着弟兄们守城种地,又怎会远天远地跑到这徐州城来吃炮子?照我说,该把他们全都凌迟处死才是!”
    另一个队官年纪比他稍长一些,觉得毕竟那些被诅咒的“大帅军门”毕竟是自己的上司,纵然心中怨恨也不必将话说得如此难听,便说:“倒也不必过于担忧,一来杀降不祥,我明军早有不许杀降的军规律令;二来《民报》上也说了,皇上天恩浩荡,特为官军钦定《三大军规八项铁律》,其中便有不许打骂俘虏的条款。打骂尚且不许,谁敢违抗皇命虐杀我等?大家且放宽心,相帮着止血裹伤,带有干粮的也都互相分着一点。虽说官军骁勇无敌,城里好歹有几十万人马,今日这场仗难说打到什么时候,官军或许也没有饭吃,更无暇理会我们。日后发配戍边,大家伙儿保不准还要在一个马勺里搅食吃,相互帮衬总是兄弟情分。”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