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不急不徐的穿过盛京主街,离开闹市,一路往北,一直到盛京北门城楼下。下车后,已有人接应。陈风现身北门前茶馆口,迎我们三人入内。
“生意还在接洽。”陈风道。
西日昌微一点头,跟着陈风继续往内走。小二上前招呼,陈风道:“已定了楼上雅座。”
“四位楼上请!”小二转奔新进的客人。
这是一家宽敞的大众茶楼,楼下的客人三教九流,多是自北门入城行脚的商人。看这些人三五成群言笑风声,我很惊愕。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茶馆居然卖酒,而茶客之中还有人敞着膀子身穿兽衣。粗茶劣酒,马刀毛夹,融会出一幕大杲独特的人文风景。
就我对大杲的了解,大北方才是它真正的本营。大杲民风的彪悍来自苦寒的戈壁,广袤的草原。游牧民族比之草耕民族,犹如狼与狗,而狼吃肉狗啃屎。生存条件的恶劣造就了人性的顽强激发了人的血性,如狼一样,虽然贪婪,但是凶猛进取威武不屈,宁可战死不愿病终。
当年十三国混战杀伐,轻视大杲出自贫瘠的对手逐一倒下,嘲讽大杲北夷的中原人氏成了大杲的子民,由逐渐认同到最终被同化。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乃不二生存法则。只有够强够狠,才能衣食无缺,才能奴役他人。现今的大杲南部,浔阳到盛京,横贯唐洲到东海之滨,一大块中原之地带给大杲的变化是文化的洗涤,礼仪廉耻的教化。但这无法改变大杲的本质,只令一头凶恶的狼披上了羊的外衣,使狼更加狡诈。从大杲现任的国君昌帝身上,我看得很清楚。
西日昌虽然字丑,但他那些污蔑圣人,挑衅自古以来人们尊崇的道德标准的言辞,说明他在中原文化上下过工夫,并且找到了信奉的准则。想到他可以无比温柔的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杀人,而杀完人后,还轻描淡写的评价我杀人太血腥,一阵寒意就侵入我心扉。
茶馆里忽然安静下来。我所过之处,仿佛严冬。西日昌清咳一声,略带抱怨道:“我说常二啊,你能不能不冰人?”
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应该很难看,但茶馆之中再无人看我,闲谈又继续。我耳朵里飘进了几句话。“爷敢打赌,那面冷的家伙是个杀手!”“谁跟你赌?有眼的人一看都知道,那人了不得!”“就不知功夫究竟如何……”“别整天想着打架斗殴,要杀得痛快,就去参军!”
我随陈风走上楼梯,听刚才那桌人又谈及了唐洲战役。“要说打仗,唐洲之战真叫厉害!俗话说什么人玩什么鸟,有哪家的媳妇一个人就能收拾掉几千人?”
我顿了顿,身后西日昌手指戳戳我后腰:“走啊!”
我继续上楼。
“……唉,可惜死了,红颜薄命。只叫人想象当时唐洲城下,琵琶一曲的风姿。”“死也他娘的值了,几千军士,一堆高手,外加三城给娘娘送葬。爷要从军,就报西秦那一边,不把那姓翟的还有那狗头国师的打得屁滚尿流,爷就跟你姓!”“吹吧!就你?还是先练好本事再吹!”“没记性的东西,上月是哪个帮你丫找回场子……”
我们上了楼,进了雅座。楼上雅座也就干净些,桌椅好些,茶水贵些。早有侍人等候,上了热茶后,就被陈风打发出去了,但陈风跟着也走了。
西日昌并没有饮茶,只干坐着。我猜他并不是来此饮茶,而是在等。粉面哥儿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就似一朵桃花幽静的绽放,看到就看到了,不看就什么都没有。
苏堂竹与我分坐他二侧,苏堂竹一直在把玩茶水,也不见急噪,一只只茶盅端来递去,细究每盅的茶色水温。年轻的太医本色流露,只是不知他研究个什么出来。
过了很久,西日昌才道:“楼下那些话你听了吗?”
我点头,从上楼前我就一直在留心,而我们上楼后,楼下的话题更多更广了。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西日昌凝视我道:“这样很好。”
“你经常上这儿来听?”
“出宫有空就来。这地儿虽然不好,但每次看到这些人,总觉得很塌实。”
我审视着西日昌,再也觉不到丝毫面具带来的粉气,有的只是从容淡定。
入夜前,陈风再次出现,意味“生意”已经接头。我们四人坐上马车,到了一个新地方,盛京闹市中的一座红火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