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茉回也没想到会看见上官氏这样一副模样。在她的记忆中,上官氏是美貌且神采飞扬的,无论何时,她都打扮的花枝招展,脸上的表情和眼神永远都是那样自负和高傲,虽然后来她会做出伪善的面孔,但在贺茉回心中,真正的上官氏永远都是光鲜亮丽且自负不已的。可谁能想到,昔日掌管大学士府大权,深受老夫人喜爱的上官氏,竟会落得这般田地!
头发散乱,不知多久没有仔细梳过了,原本乌黑油亮的头发变得干枯发黄,整个人的气色都难看了许多,更别提那一双曾经白如玉的手,如今竟然粗糙不已,指甲缝里满是脏污!
她身上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了,隔得老远,都闻得到一股异味。
贺莲房将上官氏关在这里,除了每日定时派人送饭和有专人看守以外,对上官氏完全采取放养的态度。而上官氏双腿尽断是个废人,很多常人能做的事情她都做不到,比如说给自己穿衣服,给自己梳洗打扮——贺莲房也没那闲心特意为仇人准备胭脂水粉,还能想起来,给她口吃的,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所以如果不是上官氏的口气还是那样嚣张自大,贺茉回还真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披头散发的疯婆子,会是以前那个对他们笑得一脸慈祥装模作样的上官氏。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好整以暇地问道:“上官姑娘这是怎么了,害得我险些没认出来,如此看来,上官姑娘过得很是狼狈呀,难道我大姐都没让上官姑娘沐浴净身么?”
不给胭脂水粉,这洗澡水总是有的,厨房里有水有柴有火,可惜上官氏不会,难道贺莲房还要专门派个下人来服侍她不成?想那么多美事!
上官氏面上一红,她到底是翰林府的千金,虽然害人不少,手段毒辣,但最基本的羞耻心还是有的。看到贺茉回一身华服美艳妖娆,自己却狼狈不堪不能入目,心里又是不甘又是嫉妒,还有自卑。很多年前,她面对蓝氏的时候,就充满了这样的心情。嫉妒、怨恨、不甘心。凭什么蓝氏比她生得美貌,比她家世显赫,还能轻而易举的夺走她看上的夫婿?凭什么自己样样不如对方?
这样的心情,自从进了大学士府后,时隔多年,上官氏终于又重新尝了一次。她咬咬牙,冷冷地盯着贺茉回,似乎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二小姐大驾光临,难道就是为了来嘲笑我的?”
“那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与上官姑娘多日未见,心里头有些思念罢了。”贺茉回露出快意的笑容,她毫不掩饰对上官氏的厌恶,以及对其此刻处境的鄙夷。“我也是一番好心,知道上官姑娘被囚于此,心中定然十分惦念红妆绿意这两个女儿,所以专程来给上官姑娘报个信,也好让姑娘知道这二位小姐都发生了什么事。”
被贺茉回这么一说,上官氏心底顿时有不好的预感。她觉得这决不会是什么好事,否则贺茉回怎会笑得如此奇怪,还假惺惺地说给她报信呢?于是她立刻谨慎警惕地盯着对方,声音冷淡,似乎这样就能抗拒对方即将出口的话:“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相信你说的!”
贺茉回才不管她相不相信呢!眼下上官氏的处境,不管她说什么,上官氏就算再死鸭子嘴硬,内心深处也还是会相信的。“上官姑娘爱信不信,反正我今儿只是难得发发善心,既然上官姑娘不想听,那我走好了。”说完转身就走,毫不留恋。本来嘛,上官氏知不知道对她的意义都不大,看到上官氏这番凄惨模样,贺茉回对刺激上官氏已经没什么兴趣了。这个女人都沦落成这样了,她再跟她一般见识,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身份?
上官氏一看贺茉回真的要走,顿时急了:“你给我站住!”
贺茉回依言站定,扭头看她:“怎么,上官姑娘改变主意,要听我的‘谎言’了?”
上官氏咬牙:“你且说来,听听也无妨。”
她这故作镇定的样子让贺茉回忍不住想笑:“贺红妆被判处秋后问斩。”
有那么一瞬间,上官氏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真的!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否则……怎么会听见贺茉回说,她的红妆被判处秋后问斩?!“你胡说!你撒谎!我才不会信你的鬼话连篇!”她连连否认,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这真的只是贺茉回的谎言,贺茉回只是想刺激她,看她崩溃,抓狂,绝望,嚎叫,她不会上当的……她不会上当的!绝对不会!
贺茉回摊摊手:“你信不信,我可不在意。不过到时候,上官翰林会不会去给贺红妆收尸?”
上官氏尖叫一声,想扑过来打她,贺茉回笑吟吟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狼狈的从床上翻滚下来,摔在地上,然后带着银铃般的笑声转身离去,将这个爆炸性的大消息彻底交给上官氏,让她一个人慢慢回味。
得知最亲的人身陷囹圄,死到临头,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旁观的感觉,不好受吧?
这就是贺莲房要上官氏得知此事的目的,至于贺红妆是为何杀人,又与贺绿意换了身份等等等等……这些贺莲房就没打算告诉上官氏了,只消让其知道她那美丽有出息的女儿马上就要死掉一个,就够了。
从院子里出来后,贺茉回难得心情大好,马车放慢了步子,刚好街上人多,便慢吞吞地走着,贺茉回有时候会好奇地单指挑开车帘往外眺望。燕凉城极其繁华,每日街上都挤满了小贩,人人都在为生计奔波忙碌,处处生机勃勃,人声鼎沸,有小孩子抓着一串糖葫芦意犹未尽的啃着,有卖馄饨的大娘支着几张小桌子,坐在那儿专心的揉面团,还有卖胭脂水粉的小贩,正在跟摊子前头的大姑娘搭讪,想着法儿的要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多买几盒……
他们赚的铜板都不多,甚至还没有她一次赏赐下人的多,但他们过得都很快乐,繁忙,但也单纯,认真。贺茉回有点羡慕这样的生活,但她这样家世的人,从出生起便拥有旁人没有的东西,享受百姓几辈子都没享受过的荣华富贵,以此为代价,她们就必须活得很累很累,勾心斗角,你争我夺,为了权势地位,金银财富,六亲不认,满手鲜血。
今儿是怎么了,她竟突然多愁善感起来。贺茉回低下头,自嘲的笑了笑,天璇今日奉贺莲房之命保护二小姐的安全,见她突然有点消沉,不由得担忧问道:“二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贺茉回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只是突然走神而已。”
天璇素来沉默寡言,能主动开口关心,已经是很难得的了。见贺茉回不像说谎,整个人也真的没事,天璇这才放下心来。公主将二小姐的安危交给自己,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她便是拿命还都不够。
因为与天璇并不熟稔,所以两人坐在马车里也都没怎么答话。过了会儿,还是贺茉回打破了这片沉静:“天璇,你……是不是青王爷的人哪?”
天璇犹豫了下,才答道:“以前是的,现在是公主的。”她和摇光、玉衡三人,已经彻底归入公主麾下,隶属玄衣卫,不再是青衣卫,所以现在她真正的主子是公主,而非王爷。
对于这个,天璇毫无压力,反正最后这两位主子是要在一起的,她效忠谁不都一样么!
天璇是绝对不会承认,短短一年的时间里,贺莲房在她心里的地位已经赶上英明神武的王爷了。
贺茉回抿嘴,问:“你说……王爷他对我大姐,是真心的么?”
天璇皱眉:“自然是的,王爷一言九鼎,说喜欢公主,那就是喜欢公主。”决不会有二心或是改变,因为那是青王呀!一诺千金,决不食言的青王。
“可是……就算他是真心的,他的年纪也太大了呀!”贺茉回还是纠结这个。“他比我大姐都快大了二十岁!”
“没有那么大吧?”天璇反问。“顶多也就是十四五岁。”
“这还算少吗?”贺茉回不可思议地低呼。“要知道,有些男子十四五岁的时候,都有了孩子呀!说句不好听的,王爷真的都能做我们姐弟三人的爹了!”
天璇清了清嗓子,说:“可惜他不想做你们的爹,他只想当你们的姐夫……”
贺茉回:“……”
“不过,我觉得王爷跟公主两人之间,年龄不是问题。”天璇摇头,“难道二小姐就只因为年纪问题,便不同意王爷跟公主在一起么?”天璇在心底默默地给青王点了一根蜡,她看得出来,二小姐跟大少爷在公主心中的位置都非常重要,若是他们二人反对……恐怕王爷还真别想抱得美人归。
“不是问题吗?”贺茉回疑惑。“我至今也无法想象,王爷跟大姐在一起的情景。”
天璇眨眨眼,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或是解释,或许在世人眼中,年纪当真是不可逾越的沟渠吧!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平原公主府。贺茉回在天璇的伺候下下了马车,便朝贺莲房的院子里奔去,天璇跟在她后头,不住地要她慢一些不要摔着。
两人刚一脚踏进圆形拱门,贺茉回穿过小走廊,正要喊“大姐”,却突然停了下来,隔得老远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天璇跟在她后头刚跑过来,见她一副出神的样子,也伸头去看,当下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谁来告诉她,那个握着公主纤纤素手笑得一脸温柔的男人,真的是那个铁血冷厉,身先士卒的王爷吗?
青王正握着心上人的小手一诉衷情,这些天他都在忙,反而没什么时间来看她。今儿个好不容易从皇兄那儿告了假,以探望贺兰潜的名义进了公主府。
贺莲房被他握着手,一直怕被人瞧见,所以也一直在挣扎。可他把她握得很紧,不管她再怎么挣扎也纹丝不动。半晌,贺莲房低低地说:“你说过,会谨慎礼数的。”
青王回以无辜的表情:“难道我没有么?”
贺莲房举起两人交握的手,露出嗔怪之色,那表情分明在问:都这样了,你说有没有?青王发出低沉的笑声,忍不住将她朝怀里带,她纤细的身子十分柔软与温暖,他拥抱她的时候,总是感到巨大的满足与幸福。之前在西殿两人深情相拥,打那儿以后,青王就爱上了抱着贺莲房的感觉,只要周遭没人,他的自制力就好像完全瓦解了,总想着要把她抱在怀里好好亲昵一番才不枉此生。“我会注意的,放心吧,方才我已经让所有人都下去了。”
贺莲房有点想翻白眼:“这可是平原公主府,你对我的下人说要他们都下去?”确定下人们不会想歪吗?
“在他们看来,你还太小,我又太老,再加上有兰潜做掩护,他们都不会想到的。”嘴上这样说,青王心底却感到了淡淡的忧伤。他这辈子做什么事都是光明磊落无愧于心的,唯有在这段感情上头,真是憋屈到了极点。不敢让贺励跟靖国公他们知道也就算了,连下人都不能透露……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憋屈的人么!
说完,他低下头,抵住贺莲房的额头,见她俏挺的鼻子十分可爱,忍不住张开嘴巴轻轻咬了一口。这孟浪的动作让贺莲房倒抽了口气,险些没一巴掌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