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百万的房子,九八折可是好几万,还八五折,亏你说得出口,这样吧,九五折。”
两人讨价还价,聊的正欢畅,忽然沈弘毅陪着夏青石走进来,徐功铁急忙站起,夏青石说:“沈局长,让我和刘汉东单独聊一会可以么?”
沈弘毅看看手表:“好的,给你们半个小时的时间。”说着朝徐功铁使了个眼色,带他出去了,来到走廊里,徐功铁道:“沈局,夏青石什么态度,是让咱们严肃处理小刘,还是要保他?”
“你看呢?”沈弘毅道。
徐功铁摇摇头:“按说人的情绪都会表现在脸上,我干了十几二十年公安了,一般人搭眼就能看穿他的五脏六腑,可是夏青石这个人很难看透。”
沈弘毅说:“夏青石是有大智慧的人,你用常规眼光审视他,当然是没用的,你也不用瞎猜,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咱们公安机关要秉公办理,不能徇私舞弊,也不能被有背景的人左右。”
徐功铁不停点头,领会学习着领导的讲话,忽然沈弘毅的手机响了,看看号码,居然是交通局运管处处长郝佳辉打来的。
自从上次出租车牌照事件以后,郝佳辉不但没遭殃,还抱上了刘飞的大腿,从淮江出租车公司总经理的位子一下跃升到运管处处长,虽然还不算刘飞核心圈子的人,但也够得上外围人马了。
这个时间他打电话能有什么事?沈弘毅迟疑一下还是接了。
郝佳辉寒暄几句后说道:“沈局长,有这么一件事,我们局一个女干部的父亲被歹徒打伤了,平时关系都挺好的,托关系托到我头上了,我就冒昧的给沈局长打电话,您看什么时候得空,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一坐?”
沈弘毅笑道:“我还以为多大事呢,小案子我交代一声就行,你那个女同事的父亲叫什么名字,哪个所办理的案子?”
郝佳辉说:“哦,我同事是咱们局办公室的牛丽丽,她父亲牛德草,以前也是交通局退休的职工,现在交通学院承包了个食堂,好像是被学生打伤的。”
沈弘毅心里一沉,严肃道:“郝处长,牛德草使用病死猪肉造成学生大范围食物中毒,已经触犯刑法,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今天交通学院发生群体事件,就是因为这件事,闹得太大了,市领导都知道了,谁也盖不住,这案子估计不好通融。”
郝佳辉说:“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沈局长,那就不给您添麻烦了。”
挂了电话,郝佳辉心中暗骂牛丽丽这个小娘们不实诚,居然隐瞒重要事实不说,害的自己在沈弘毅跟前丢了面子。
牛丽丽是交通局办公室的打字员,不是临时工,是有正规编制的,这娘们长得漂亮又会来事,腰别两副牌,见谁跟谁来的类型,局里上到局长,下到司机,都混的透熟。
关于牛丽丽的故事,郝佳辉听过不少,牛丽丽不是牛德草亲生女儿,当年牛德草还是交通局的一名合同工,疯狂迷恋局里一枝花,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局花居然下嫁给他,不到七个月就生下了牛丽丽,牛德草心知肚明自己当了便宜爹,真正的经手人是交通局运管处的处长,有妇之夫老朱,不过老朱也算厚道,想办法帮牛德草弄了个正式编制,牛德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老婆继续和老朱来往了。
再后来,老朱因为贪污受贿进去了,局花老婆帮牛德草生了一个儿子,就是牛八斤,牛德草并没有因为儿子的诞生怠慢女儿,而是视如己出,疼爱有加,供女儿上了中专,毕业后进了交通局办公室当打字员。
牛丽丽长的随母亲,高挑水灵,性格也象,泼辣大方,水性杨花,很快就吸引了田局长的注意,给她弄了正式编制,目前正在读函授本科,居然下一步就要担任办公室副主任哩,局里人都给她面子,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郝佳辉刚当上运管处的处长,自然要给牛丽丽面子,给牛丽丽面子,就是给田局长面子,可是这活儿也太难干了,他只能打电话给牛丽丽,委婉回绝。
此时牛丽丽陪着田局长在外面应酬,鲍翅楼这样的大酒店是不能去的,近江郊区开了许多私人会所,装潢华丽,菜肴精美,不对外营业,保密性很强,今天请客的是几个想承接市区道路拓宽工程的开发商,大家喝得正酣,看到牛丽丽神色不佳悄悄抹眼泪,有个开发商就问了:“牛科长,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不管多大的事儿,就凭我和田局长的关系,砸锅卖铁都帮你摆平了。”
牛丽丽掐头去尾,把事情一说,开发商哈哈一笑说好办,招多得是,绝对不让牛叔坐牢。
大腹便便的田局长说:“丽丽,你还不敬张总一杯?”
牛丽丽梨花带雨,款款端起酒杯:“张总,我先干为敬。”一仰脖干了杯中酒,大家都鼓起掌来。
……
次日,交通学院依然没有复课的迹象,学生们白天在操场上静坐示威兼玩手机看小说,午饭晚饭一顿不拉,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晚上回宿舍睡觉,总之就是不上课。
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学生成天罢课怎么行,以后还怎么扩大生源,打造名校,被重金聘来的王超凡不堪压力,向夏青石递交了辞职信,夏青石也批准了,但却迟迟不任命新的常务副,这让陈雅达百爪挠心,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只能埋头苦干,每天保障学生的三餐供应,无线wifi,伺候着这帮小祖宗,千万不要再闹出事端。
学生们就一个条件,把刘老师还给他们,但这是万万不行的,刘汉东是引发群体事件的罪魁祸首,不但要开除,还要追究刑事责任,对于这个过分的要求,陈雅达耐心劝说,口水都说干了就是不管用。
夏青石那边一天十几个电话催促复课,陈雅达说学校没有负责人,自己名不正言不顺,不好开展工作,其实他也是存了逼宫的想法的,正好利用这次机会上位。
“这样吧,明天上午宣布新的人事任命。”夏青石答复道。
第三十章 新校长
夏青石放下电话,思绪回到了昨天。
公安局预审室里,交通学院的校长和训导主任相对而坐,久久无言,最终还是夏青石先开口:“有很多种方法来反映问题,为什么你选用最激烈的一种?”
刘汉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扯起来其他:“中国人没有信仰,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我当兵的时候见过一座乡里的庙,供奉着如来佛祖观音菩萨玉皇大帝还有关二爷,我问乡民为什么供这么多,他说,总有一个管用的,其实他什么都不信,但又什么都信,这就是最典型的实用主义者。”
夏青石并没有打断他,静静倾听他的高谈阔论。
刘汉东接着说:“我在北京去过上访村,接触过许多访民,他们每人背后都有一个辛酸甚至悲惨的故事,起初他们选择正常渠道去告,去求,但没用,所以只剩下上访一条路,他们告诉我,最有效的方法不是上访,而是闹大,在中国,只有把事情闹大才能解决,不管你是正义的,还是邪恶的,有理的,还是没理的,只要你会闹,就能逼迫政府屈服。”
夏青石不由自主的点头,随即说道:“所以你就闹大了,你知道这样做会给年轻的学生带来很不好的负面影响么?甚至会影响到他们的一生。”
刘汉东说:“夏董您说对了,我就是要教他们如何抗争,让他们知道真实的社会是什么样的,您这一代文革时期出生的人是没什么希望了,我这一代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中国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中国的未来,由他们开创。”
夏青石说:“我不认同你的看法,理性、宽容、妥协才是年轻人应该学习的做人精神,我们的课本里已经宣扬了过多的暴力革命,你再言传身教一番,岂不是把他们培养成燎原火种?”
刘汉东说:“夏董言重了,您说的这些我承认是对的,但不符合国情,华夏五千年历史,有哪个朝代更迭是不流血的?以前这样,将来还会这样,自由之花是用暴君和革命者的血浇灌出来的,要立必先破……”
夏青石笑了:“话题有些大,打住,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刘汉东不好意思起来:“在江大历史系上了几个月课,班门弄斧了。”
夏青石是做过博导的,刘汉东这些偏激幼稚的话他并未放在心里,问道:“先说眼前的事情,你准备怎么收场?”
刘汉东说:“我在作出砸食堂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这回可能又要进去,工作是肯定保不住了,但我不后悔,我感谢夏董对我的信任和栽培,同时希望您改善学生的生活学习条件,给他们找几个好老师,给他们创造一些工作岗位,这些孩子本性不坏,或许天资差了些,但当工人是够格的。”
夏青石说:“你现在还想着他们,倒是一个教书育人的好老师,可惜事情闹得太大,我只能保证不起诉你,当然,训导主任是没法继续干了,你还是回集团当司机吧。”
刘汉东婉言谢绝:“发生这么大事情,我也不想再回公司了,现在我的经济条件已经好转,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夏青石点点头:“好吧,我会尊重你的意见。”说罢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出去了。
局长办公室里,沈弘毅亲自泡茶奉上,夏青石摆摆手:“谢谢,我肝不好,戒茶很久了。”
“不好意思。”沈弘毅换了一杯白水,他很敬重夏青石,不但因为对方是全国知名的企业家,更因为他的睿智、执著与成就。
夏青石提出两点要求,一是从轻发落刘汉东,二是严肃处理牛德草。
沈弘毅正中下怀,他本来就想法外开恩,放刘汉东一马,正愁夏青石这边是不是一定要起诉呢,现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至于牛德草,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按正常程序办就是。
但他却没有立刻答应,那样显得执法机关太过随意,他苦笑着说:“这个刘汉东要是生在大革命时期的巴黎,那就是个活脱脱的革命领袖,他这回犯得事和以前那些性质完全不同,我是有心无力啊,这样吧,我尽力争取一下。”
夏青石从政多年,哪能不知道沈弘毅的小心思,他当即作出讯诺,赞助公安局十辆新款电动警车,沈弘毅虽然没松口,但他欣然接受馈赠,也给夏青石吃了个定心丸。
公安局继续留置刘汉东,他们有权扣留他四十八小时。
夏青石的思绪回到现在,他从保湿箱中取出一支古巴雪茄,用柏木火柴点燃抽了一口,缓缓吐出,沉思了半天,终于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
次日早晨,刘汉东在公安局羁押室的长条凳上凑合了一宿,睡得很踏实,他一点都不担心,虽说是影响恶劣规模巨大的群体事件,但群体事件也是分种类的,最常见的是征地强拆纠纷,医患矛盾,环保维权,再就是城管打死人,这都属于人民内部矛盾,闹得再大也没事,再有一种就比较危险,比如要求官员公布私人财产,要求民主什么的,那样搞的话,属于敌我矛盾,认识天王老子都不好使。
而自己引发的事件属于前者,学生不满意食堂饭菜质量,抗议食物中毒,十七八岁的小孩子年轻气盛,砸了食堂烧了学校,也是可以理解的嘛,所以不用担心什么。
门开了,徐功铁站在外边:“刘汉东出来吧,没事了。”
刘汉东走出羁押室,伸了个懒腰问道:“怎么这么久?”
徐功铁没好气道:“没判你个三五年就算你小子走狗屎运,经我们调查,这起事件你不是主谋,纯属学生自发组织,法不责众,何况大多都是未成年人,所以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你走吧,外面有车接你。”
刘汉东问:“那牛德草呢?”
徐功铁说:“在医院躺着呢,轻伤,我们有干警守着他,等好了就转看守所,他这回可栽了,估计要判刑,还有他儿子也被我们控制起来了。”
刘汉东这才满意的出了公安局大门,门前停着一辆面包车,开车的是苏强,他奉命来接刘汉东,上了车一路开往交通学院。
“你得赶紧过去,夏董实在没招了,这帮学生就认你,天王老子都不认,你不发话他们就永远罢课下去了。”苏强边开车边说。
刘汉东皱起眉头:“这帮孩子真是胡闹,回头我狠狠批评他们。”心里却美滋滋的,一股骄傲感油然而生,别管用什么办法,自己的教育是最成功的,身为老师,就要让学生喜欢自己,爱戴自己,做他们的朋友和大哥,这才是教育工作者的最高境界。
来到交通学院,学生们依然在操场上静坐,说是静坐,还不如说是露天野营,他们搬了躺椅板凳,支着旅游帐篷,摆着烧烤架,坐着打牌看书玩手机,反正就是借机逃课,还义正严词,冠冕堂皇。
夏青石已经到了,他的奥迪s8专车和保镖们乘坐的红杉suv就停在办公楼下,面包车开到楼下,刘汉东下车上楼,会议室里,夏青石正和学校中高层谈话,见他进来便起身道:“人到齐了,走吧。”
刘汉东不明就里,跟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走向操场前的主席台,台子上没有座位,只有一个麦克风架子,下面的学生看到校领导集体亮相,顿时骚动起来,停止打牌玩手机,朝这边看过来。
保镖上前将麦克风的位置调整了一下,然后夏青石走上前去,对着话筒说:“同学们,我是夏青石,你们的校长。”
下面一阵微弱的嘘声。
夏青石不以为然,接着说:“学校发生很严重的群体事件,我身为校长,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在此宣布,辞去交通学院校长职务,只保留校董事会主席一职,新的校长,将会在今天任命。”
陈雅达听到这句话,心里喜滋滋的,多年夙愿就要达成,登上校长宝座,壮志已酬,人生没有了目标,何其空虚,唉,高手寂寞,莫过于此啊。
夏青石接着说:“新校长的产生,我想换一种新的玩法,校董事会说了不算,你们说了算,大家说好不好?”
下面没人回应,学生们到底年轻,搞不懂夏青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夏青石接着说:“我们实行差额选举法,因为王副校长已经递交辞呈,所以候选人从学校中层干部产生,我仔细看过他们的履历,只有教务处陈主任和训导处刘主任比较符合条件,你们就从他们两人中选一个吧。”
学生交头接耳乱成一片。
夏青石又说:“既然是竞选,就要有演讲,下面由两位候选人上台发表他们的施教纲领吧,按姓氏笔画为顺序,有请刘主任。”
刘汉东从一排高大保镖身后走出,闪亮登场,挥手致意。
还没说话,下面已经沸腾,无数女生尖叫,男生狂吼。
刘汉东调整一下话筒高度,他比夏青石高一些,然后侃侃而谈:“同学们,我刚放出来。”
下面又是一阵欢呼和尖叫,还有热烈的掌声。
陈雅达气得脸色发白,敢怒不敢言,夏青石这不是玩自己么,和刘汉东同台竞选,自取其辱啊,哪怕自己舌灿莲花,也扭转不了大局。
好不容易等学生平静下来,刘汉东接着说道:“这个消息很突然,我还没有做好当校长的准备,那啥,我记得今年春天我刚出来的时候,还来咱学校应聘司机来着……”
下面又是一阵捧腹大笑,刘老师一年进去好几次,言必称“我刚出来”,实在好笑。
刘汉东伸手四下压了压:“但是,既然夏董给我这个机会,我就有信心干好,我没别的话,请大家支持我!”
下面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夏青石接过话筒说:“我们采取简单举手投票法,赞同刘汉东当校长的请举手。”
操场上一片密密麻麻的胳膊举起,如同树林,简单目测一下,百分之百全票通过。
夏青石看了一下陈雅达:“陈主任,您还发表演说么?”
陈雅达心说我脑子有尿才上去自取其辱呢,他垂头丧气摇摇头:“没这个必要了。”
夏青石对着话筒说:“我宣布,刘汉东就任近江交通学院校长,即刻生效。”
第三十一章 一把手
校园内沉默了几秒钟,才爆发出比刚才热烈十倍的欢呼声,学生们把手头的东西都抛向了天空,蜂拥着向主席台奔来,刘汉东刚比划出一个胜利的剪刀手,就被疯狂的学生抬了下去,不断抛向空中。
夏青石苦笑着摇摇头,孩子们以这种方式表达他们的热情,也得亏刘汉东撑得住,换成自己这老胳膊老腿非散架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