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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牙营长争不可待,旋调过马头,乐陶陶叫道:“蒙县长,老天有眼,两个共产党回来啦,那个佛相阮青龙和那个鬼码马小竹真有种,扛火铳回来,五杆枪,还带三兄弟,真有种!”
    蒙县长真是一头抬出了苦海。
    “畜牲龚队长,他还要逮人!”牙营长叫道:“龚队长命令孟连长逮人,孟连长顶嘴,龚队长把孟连长绑了。”
    蒙县长猛醒过来,惊道:“龚队长?逮什么人?”
    “那个什么十年前共产党叫龙州起义的连长,是邻近盐村一个大富户,火铳拉了五杆来呐!”牙营长气喘嘘嘘,道:“了不得呀,关都关了十年了,他家还认,还真给五杆火铳呐!五杆!五匹马!三兄弟!那马小竹小子是贴屁股去牵马的。”牙营长喘过一口气,说:“是从前头入的队伍,都乐坏”牙营长说:“现在要拴他们,事就乱了!”
    蒙县长说:“你把龚队长拖到后面。”
    前方响了两枪。又响了一枪。
    蒙县长把头探出轿窗,天压得很低,树长得很高,队伍逶迤在乱石丛中,带雾的雨把寒冷的旷野裹得密密匝匝的。
    牙营长策马去了。
    蒙县长听出后脑有风声,细听,是偾叫道:“姐夫,我能跳马上一把扭死龚队长。”蒙县长嘘了一口气,这才想明白偾的话,侧过脸,说:“我还有话问他。”
    偾说:“那我扭了扳下马,拖过来。”
    蒙县长没吱声。
    偾问:“抬前轿的听你话吗?”
    蒙县长没吱声。
    这时人马转下横竖十丈的一片石坪,折进蕉林。孟连长,牙营长困在龚队长和他的十人执法队中。龚队长他们又困在孟连长三十名长枪队中。几十匹马蹬着踏着,马背上的人虎视眈眈,剑拔弩张。
    “蒙县长!蒙县长!”龚队长旋过他的乌毛白斑马来到蒙县长的轿窗,慨然道:“我人执行对两名共产党逃犯扣押,孟连长他手下要闹事。”
    蒙县长一眼瞟见趴绑在马上的孟连长抬的也是一付手铐,狼眉一跳,又发现孟连长背后的两匹马不是空鞍而且趴缚着血淋淋的人,狼眉斜不动了。蒙县长已经领了孟连长一个嘻笑脸色和牙营长一个努嘴的神色。蒙县长说:“龚队长,你不是有上司命令吗?”
    龚队长脸上刷地青了,他没想到孟连长不听他还敢吓他,他没想到牙营长不听牙师长而听蒙县长,他更没想到蒙会给他露了圳凶光。
    偾把轿一抬,哐铛一摔。
    龚队长吓了一跳,看轿子竟给摔倒地上,打一个滚,龚队长见抬前轿的确良仰倒,龚队长又看抬后轿的,不见,正当他伸长脖子探看,马惊了,一窜,龚队长抱马收腰,晚了,他的右脚踝给偾的铁碗一夹一拉,他全身发软,滑下马背,没落地,被偾反扭了右臂贴在脊梁骨上,裤裆吃了一膝盖头,眼冒金星,正要挣扎,嘎叭的给扳倒在地,又给抓起来,他是给扭了跪下,是跪在蒙县长颠倒回来的轿门上,动弹不得,偾是倒叉开两脚踩在龚队长的曲腿上,龚队长哇哇要叫,勃子给勒着了。
    蒙县长没能在偾摇轿的时候抓住轿梁,也给摔了,这时候正坐回来,破轿六看龚队长脑后的偾,大吃一惊,偾是凶神恶煞,侧咬着龚队长的右耳乱晃,龚队长龇牙咧嘴,早已惊了个半死。蒙县长想不出水牢里炼出这等人来,摇头笑了。
    执法队一阵惊慌乱窜之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仰着侧着见挤上来孟连长几十个兄弟,谁都不敢动弹。
    孟连长和牙营长也吃了一惊。但也快快明白了事端。牙营长滑下马来,捉了龚队长的乌毛马僵绳,和自己的僵绳捋在一起,甩给跟身的兵丁,佝腰和蒙县长会了个眼色,单膝跪在龚队长右侧,说:“龚队长,快快把蒙县长的铐给解喽。”
    龚队长喷了一口血。
    蒙县长意示偾松一下手。
    “这,这,这是命令。”龚队长颤抖着说:“命令,这是命令。”
    偾伸了伸腰,猛一膝头撞在龚队长的脊梁骨上。
    龚队长喷了一口血火。
    蒙县长抬起粘乎乎的血袖子刮在轿梁上,只淡淡笑着。
    龚队长翻了一下白眼,慢慢垂下头增。
    蒙县长只是淡淡笑着。
    偾又踮起来,再一猛膝在龚队长脊梁骨上。
    龚队长要喷血,喷不出。
    蒙县长不吱声。
    偾又站起来。龚队长颤了,他弹动给反扭的左腕,偾侧身看,那几颗手指在弹。
    芝加哥颔首。
    偾给龚队长松了右手。
    龚队长哆哆嗦嗦歪伸了一下脖子,扭一下腰,从裤头下了一串钥匙。龚队长有本事,没看,血肉模糊摸索到蒙县长的腕,摸到铐,小指无名指托了铐夹,拇指和食指中指竖了一把钥匙嘎地把铐锁弹了,夹住,一抖,抖开了前圈牙口,又一抖,抖开了后圈牙口。龚队长临死也忘不了往裤头收手铐。
    蒙县长说:“把你自己铐上。”
    龚队长眼一瞪。
    偾又站起来。
    龚队长立刻抖了抖手铐,从腰上解下来。待偾缓缓蹲下,他给自己上铐。
    蒙县长,牙营长都很惊讶,铐自己的手这么难,这么吃力,几乎铐不上。
    蒙县长说:“把孟连长请过来。”
    牙营长一时不明白。明白了,去把孟连长解了,搀扶过来,又把孟连长搂着单跪了一膝在地上。
    蒙县长说:“把孟连长的铐下了。”
    龚队长又把眼一瞪。
    偾又站起来,偾没见龚队长有什么悔改的动作,又没见蒙县长表示什么意思,猛一膝撞在龚队长脊梁骨上。
    龚队长呕了一口黑红浆稀的血,趴不动了。
    偾又站起来。
    龚队长抽搐了一下,立刻爬起来,龚队长记得他该干的活,开始下腰上的钥匙串,他摸到孟连长的腕,摸到铐夹,顶上钥匙,嘎地弹了前圈牙,又嘎地弹了后圈牙,事情很简单,可抖得很厉害,一弹一抖,一拌一弹,很慢,好在节奏是响的。
    蒙县长说:“孟连长,龚队长军法队的十个兄弟就归你管了,全部下枪,换刀,到刀马队去,找出十个能打枪的兄弟,换上。”
    龚队长猛一抬头。
    偾又站起来。
    龚队长赶紧把头垂下。
    孟连长站起来,吼道:“军法队,下马!”军法队在几十眼枪口前滑下马。孟连长过去一一把枪给拿下,交与随身的兵丁,一条子弹带一条子弹带给拿下,交与随身的兵丁。等枪和子弹都抱到了牙营长的身边,孟连长大声说道:“你们十位军法队兄弟都是好兄弟,改拿铡刀,你们全都当小目,带新兵丁!上马!”呼地都上马。孟连长也上马,把人带走。
    蒙县长说:“牙营长,你看龚队长该怎么办?”
    “牙营长!”龚队长叫道。
    偾又站起来。
    蒙县长抬抬手。
    龚队长说:“牙营长!牙营长!你前途无量哇!你要听牙师长的话哇!你去我马鞍夹子拿东西我告诉你哇!”
    蒙县长和牙营长一时不明白龚队长的意思。蒙县长抬头给牙营长一个眼色。牙营长就去翻龚队长的马鞍,马鞍是马鞍,没什么好翻,噢,可能是指挂马鞍两侧的两口皮箱,牙营长一摸皮箱,牙营长吓的一退五步,这皮箱有动静!
    龚队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说:“牙营长,你不是恨那个拿倒刺绳勒你脖子的小妖民吗?我给你逮了,原本要喝庆功酒再送你一个高兴!”
    这念头够古怪。
    牙营长懵了,尽管盐村的事还没过一天,但牙营长怎么也想不起什么倒刺绳,什么小妖民,嗷!牙营长叫了一声,想起来了,痛起来了,摸摸脖子上的一匝绷带,想起来了。可牙营长又懵了,勒他那个小妖民阿雁她是个人,是单薄细瘦,可她长着呢,龚队长说把她逮了,却是一口皮箱!嗷!是一口皮箱,皮箱有动静!牙营长明白了,跳过去解下那马驮的皮箱,这一侧还没解下,那一侧咚地一声闷闷钝钝落了,牙营长赶紧绕了提那皮箱揭了,箱里配的却是块石头,牙营长又跳回这一侧解那口皮箱,提住了,老脸是一块青一块白的,五寸厚薄两尺见方的皮箱怎么会这么轻噢,装个纸人噢,装个鬼噢,牙营长搁地上,扳下,退三步,抚那手掌看龚队长。
    龚队长没了底,他也觉得不对,他原来一脸又是血又是汗,这时辰眼也腥红了,嘴也乌黑了。
    牙营长象惹蛇,弯腰旋呵旋那箱子的铜扣,嘎地把箱扣弹开,一翻,惊得跑不动了。
    塞血嘴的雁象一张鱼网卷在箱里。
    牙营长抬出雁的一双小腿,解了绳,雁双腿一蹬就要爬起来,爬不动,小臂小手给反剪着绑绳。牙营长又解那绳。
    雁象蛇一样窜起来,倒退着一步一步走,洗脸布还塞在口中,几咎细细的乱发飘着撩着,一张纸剪的鬼脸慢慢上了血色,她爪扒掉塞嘴巾,露出一口血牙,她倒退着,不象踩一块石坪,象沉浮在一张筏上,她的两颗眼泪夺眶而出之后,一双树叶眼睛眨巴了一下长大了,她斜着扭着咬嘴,牙清白了,雪白一片,这薄薄的弯弯的小妖民在风里胀成了个妖娆的十三岁仙子,这个掉地的仙子没了翅膀,她万分恐惧,她可能还在梦中,她怎么会让人捉了绑了塞了堵了装了带到这?到了人杀人的地方?她双手象柳枝一样摆着摇着,但怎么摆怎么摇,也长不出翅膀来,刀子的瓜子脸刷的白了,又刷地红了,刷地,青了。
    牙营长软了双膝,险些跪到地上。牙营长是躲着,避着,他惊诧莫名。可他的模样,却是追着,堵着这个很陌生而又很熟悉的小妖民。牙营长说:“孩子,别怕。孩子,别怕。”牙营长如坠梦中,他全不明白他怎么惨兮兮响了这么一付老爹的死嗓。他无端说道:“要在昨晚你让我逮着了,我会撕了你,摔碎。可这会,我明白了,昨夜我是中了邪。孩子,别怕。都过去了。我是牙营长。别怕,孩子。”牙营长说了解番话,清醒了,他终于立定不动,背掌甩了甩,做出一个正确的手势,说:“孩子,你现在回家吧。孩子,你走吧!走吧!”
    雁终于背对着走出了恐怖的圈子,雁是蹩着忍着,因为是颤着退步,她的人生坎坷似乎从少女跨到老妪。她终于咧嘴哭道:“长官,放我走?”
    “走哇,孩子,你走哇!”牙营长这时辰已经清醒,他立地成佛,说:“孩子,走哇!”
    雁一扭身,没命地疯跑,象一只断尾的蜻蜓,跌跌撞撞,没高没底,一会儿晃到了路下,一会儿晃到了路上,魂飞魄散,嗖嗖地跑。
    牙营长的目光愈扯愈长,终于让暮色粘住。
    蒙县长笑道:“好哇,牙营长,这才有点三民主义的意思噢。”
    牙营长听见蒙县长的话,傻笑起来,他回头,看见血乎乎的龚队长,有些恍惚。牙营长问:“龚队长,有本事噢,什么时候逮住沁妖民的?”
    龚队长这时辰有些迷糊,他说:“小妖民天快亮的时候不是跑到你洗脸的地方耍了你才跑的吗?”
    牙营长想了想,吓住,他想这龚队长的眼睛真是鬼了,任天上地下的事,没一事能逃了他眼色。牙营长说:“是,问我要那根绳子。我糊涂了,真给。她就跑了。”
    “我们是盯住你看你有什么动静结果,在院子门外,见她好鬼,我们就等她耍了你出来,逮住她!”
    牙营长听来好象是逮住了他一样,痉孪了一下。
    蒙县长说:“牙营长,送佛送到西噢,这是什么地方,放个乳臭未干的小民女走,狼叨了,你欠孽债。送匹马看她会不会骑。”
    牙营长以为蒙县长是开玩笑,傻笑了,一看不对,是真的,他拍一响大腿,翻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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