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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拾和希伯来语
    从学校的图书馆出来,就感觉涅瓦河上的凉风吹进我的衣领了,紧了紧围巾稍微打了个寒颤接着往校门走去。今天是周末,也是两个星期寒假的第一天。出校门的时候,往河对面的冬宫望上一眼是我的习惯。留学三年来,每次能与冬宫隔河相望的时候,我便要望上一眼,因为实在太喜欢那座建筑物了。但却从来没能有时间到那博物馆中去游览一下。
    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十一点整。今天中午要到莱文先生家做客,吃他家出名的牛肉汤。莱文先生是我在中国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的人了,不过那时候,我所知道的莱文先生,是现在这个莱文的父亲。
    我是杜卿。八十年代初期出生在天津。当时全家住在天津老城厢的一个小院儿里。院子很小,只住了两户而且说是解放前就住在这儿了。一户是我家,另一户是个独身老头儿,奶奶叫他老拾,爸、妈叫他拾大爷。
    老拾说一口地道的老天津话,眼窝很深,一脸的大胡子,因为他不吃猪肉,我们全家一直都认为老拾是个“回回”,也就是回族。上小学前,两个姑妈轮着生小孩,奶奶不得不去照顾她们,再加上爸妈是双职工,所以我就被放在老拾家,当然这也是因为我特别不喜欢上幼儿园。
    老拾做的牛肉汤很好吃,四岁的时候,我就能一口气吃上一大碗,他说这是他一个叫莱文的邻居教他做的。老拾一到下午就会给我讲故事、哄我睡午觉。他坐在躺椅上,用着浓重的天津味给我讲一个叫埃及的国家,讲埃及的法老和法老们的金字塔,后来爸爸也给我讲过这些故事,不过爸爸总是在说金字塔上的那些数字迷题,以及法老的杀人咒语,我知道那些是从电视上看来的,而老拾给我讲的是一个叫摩西的人,带着一群他的朋友,从法老的王国里逃出来的故事,还有世界上第一个男人,第一个女人在美丽的花园里生活,邪恶的蛇让他们过上痛苦的日子以及一个姓挪的人造了一艘大船,把动物们都装在船里,躲避大水。现在每当我想起这些就想笑,那慈祥的老头的面孔,给我讲了整整一本《圣经-旧约》,当然,这是在我上中学后才知道的。
    老拾现在已经去世了,在我离开中国的时候,到现在我还能时常想起他,也想起他给我做的牛肉汤和他给我讲的故事,教我的东西,每当我想起这些的时候,就会晃晃脖子,耸下肩,感觉一下那项链坠碰撞到胸口的感觉,它还在,就好像那老头还在我身边一样。项链坠是一个纯金制成的六角星,形状就像以色列的国旗中间那个六角星一模一样,这是考上重点高中的时候,老拾送我的礼物。他说那是他的父亲给他的礼物,同时他又把它送给我。我爸妈到他家退过,而他却坚持要送给我。
    上初一时,一个星期天下午,当那个七十岁的老人躺在小院里的躺椅上晒太阳的时候,我拿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小声问:“老拾,你不是回民对吧?”
    老拾微微地笑着,闭着眼睛一边摸着他手边的茶壶,一边点着头。以前我也多次问过他同一个问题,班里有几个姓穆的回族同学有着和老拾一样的饮食习惯。不过这次,我没有停下,而是继续问了下去:“你是不是犹太人?”
    老拾继续着他的笑容,然后,继续点着头……
    我说对了。一个给我讲了圣经故事的犹太老人慢慢睁开他的眼睛,给我讲他的故事。
    70多年前时候,老拾在俄罗斯出生,因为纳粹血腥的屠杀,老拾十岁就在列宁格勒失去了父母,并跟随一个叫莱文的犹太邻居一起逃往远东。进入中国的犹太人大部分留住上海,一部分前往天津和哈尔滨。而老拾和莱文一家子,就住到了天津。40年代中国暴发解放战争,犹太人开始不安,他们纷纷经东北入苏联避难,或者直接回到自己的国家——刚刚建立的以色列。
    莱文一家走了,没有去那个犹太人自己的国家,而是回到他们生活的地方——列宁格勒。老拾留下了,在他的心里,这里已是自己的家了,尽管他与我们的外表有着这么大的差异,但张口便是满嘴的天津话。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已结婚生子。
    说到妻儿,老拾没有再说下去,我也没有问,对于一个孤身的老人,我是没有什么兴趣知道他为什么只剩一个人的。沉默了一会儿,老拾突然望着我,问我要不要学玩意儿。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老拾笑着慢慢从躺椅上起来,我过去扶住他走到屋里。他慢慢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木头盒子。然后口中念叨着我听不懂的话,从盒子里拿出一个本子,本子的外皮是动物皮制的,老拾抬头看我一眼,然后眯眯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我教你这玩意儿。”本子打开,里边应该是本手写的书。
    “这是什么?”我一边翻弄着画满圆圈的本子一边问老拾,老拾撸着自己的胡子,小声说:“这是我们希伯来人写的字。”
    我抬头:“你不是犹太人吗?”
    老拾微笑不语。
    “我学这个有嘛用?”
    老拾哈哈大笑:“小子,瞧这个。”说着他的手指到第一页的第一个字上:“小子,希伯来人说的话,每一个字儿都是一个数,你考试嘛的拿它打个小抄儿,特别容易。”
    我恍然大悟:“老拾,你太神了!”
    其实现在我每每回忆起老拾教我希伯来语,而且是古希伯来语的时候,都忍俊不禁。真的,我很佩服这“老师”,他在向年青人传授知识的时候,总有这么多的说辞。上大学以后,通过看书知道了希伯来人和犹太人只是称呼不同,也知道失传2000年的希伯来语在以色列的复活,以及像咒语一样的古希伯来语神秘的一面。当然,利用希伯来文字的数字性,在初、高中的理科,政治甚至大学的诸多学科中打小抄,比如公式,数值等等也是我常用常新的至尊法宝。简单的说,希伯来的每一个字母都代表一个数字,比如α代表1,β代表2,γ代表3……当然了,希伯来文是不会用αβγ的,他们有一套自己的字母,看起来不同于世界任何一同文字的体系,用莱文先生的话说,就是写出来全是方块儿。
    刚到俄罗斯留学的时候,我曾经试图用我掌握的希伯来语和以色列的同学交流,结果失败了。原因在于我的词汇量太小,而且太古老了,我不知道如何形容一件事物或者随便闲话,我脑子里的句子大概只有祝福或者祈祷时才用得上。当今以色列的希伯来语中,有大量的外来语,我就完全听不懂,可以说老拾教我的希伯来语,几乎全部出自经文。
    手已经敲到莱文先生家门上了,胡乱的思绪也跟着一声俄语的应声而消失。莱文太太打开了门,我用俄语向她问好,她却微笑的回答我:“侬来啦!”同时把路让开,让我进去。因为莱文太太是从上海长大的犹太女人,她的老上海发音,也相当标准。莱文先生从楼上下来,这屋内的装修虽然略显得有些旧了,不过在现在的俄罗斯也算相当富裕的家庭。
    “小杜。”莱文先生与老拾不同,他是出生在天津并且在十几岁离开天津的,所以他的汉语是百分之百的天津话。我第一次拿着老拾去给我的地址和电话找到这条小巷尽头的莱文的家的时候,他一开口的天津方言让我大吃一惊。因为老拾的天津话是必然的,我从小和他生活在同一个院子里,而在圣彼得堡的角落里居住的一个犹太人也拿天津话和我打招呼,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莱文先生对此解释为:这是生长的地方的禁锢力量。我自己也想了想,大概他们的情况就如同生长在美国或者日本的中国孩子,也是操一口流利的英语日语一般吧。况且他们都是十几岁才从天津上海返回俄罗斯,所以母语是天津话上海话也不足为奇。
    吃过了莱文家的牛肉汤,莱文先生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抽着香烟和我闲聊,莱文太太又准备了些水果也坐过来,他家的两个女儿都在西欧上学,所以家里只有夫妇两人。
    “小杜,有个营生,你要不要去做?”莱文先生边说边笑着看他的妻子。
    我抬起头:“又是教中文?”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莱文先生把一些想学习汉语的朋友介绍给我,让我从中挣点零花钱。
    “不不,这次不是。”莱文先生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转头看向莱文太太。
    莱文太太微笑着用俄语和我说:“杜卿,是这样的。我在上海的老邻居有一位秦太太。她的孙子要到俄国来谈生意。但是他的聘用的翻译在莫斯科遇到了些紧急事件,不能过来了,于是他拜托我们帮他找个翻译。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我的时间正好充沛,除了每周一、三的晚上和几个朋友做语言交换学习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事情,于是就答应下来了。
    莱文太太从楼上拿下一张名片。我接过来:上海金润国际贸易有限公司总经理——秦天。然后莱文太太留我在这吃晚饭,并说秦先生晚上会从北京抵达圣彼得堡,也正好过来。我欣然答应下来,薪水是莱文先生帮忙订好的,不按小时计算,一天100美元。
    下午在莱文先生家的客房里休息,六点钟我穿好衣服走到一楼的客厅。
    秦天已经来了,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样子看着很精神。他穿着随便,只是一件深灰色的羽绒服,一条牛仔裤,身旁放一个大号的旅行包。我走到他跟前:“你好,我是杜卿。”
    “噢,你好你好。秦天。”说着从包里又拿出一张名片。我双手接过来:“我……没有名片,只是在这上学。”秦天微笑说没关系。
    莱文太太用上海话叫秦天过去吃饭了,她看到我起来了,又对我招了招手。
    晚饭时,我问秦天是否住在莱文太太家,他摇头说酒店还要再订,不想打扰两位老人,还让我帮他推荐个地方。我琢磨一下:“可以住到我的宿舍去。比较安全而且干净。”
    秦天微笑:“太好了,多少钱一晚?”
    我笑:“打八折,一晚50美元。”
    他摇摇手:“再便宜点。”
    我耸了耸肩:“30,不能再低。”
    秦天点头:“成交!”
    我拿出本子,记录下来:今天起入住每日30美元,明天起工作,每日100美元。这个寒假意外之财还是不少的。盘算着这样下来,又可以到西欧玩上一圈了。
    因为我是不住在学校里的,所以晚上我们步行回我的宿舍。
    “你在哪里上学?学什么专业呀?”秦天边走边问我。
    “圣彼得堡国立大学。经济学专业。”我回答。
    “对了,这里以前是不是叫列宁格勒?”秦天又问。
    我点头:“对,苏联时期叫列宁格勒,后来俄罗斯时代来临就又尊重市民的意见,改回圣彼得堡了。”说完我紧了紧衣领:“冷吧?,这里是世界上最靠近北极的大都市之一。”
    “嗯,有点冷。还远不远?”他看到我紧衣服,也把围巾系得紧了点。
    “就快到了,宿舍其实只有我自己在住。偶尔来几个朋友而已,所以还算干净。”
    “嗯,干净就好。最好再暖些。”
    “这个你放心。”我拍拍胸脯就立刻后悔了,应该在房租里加上暖气费才对。
    “好。”他随口回答着。
    又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到了我宿舍的楼下,打开大门,他背着包和我一起上楼。当我们走进房间的时候,他已经冷得不行了,我赶紧给他倒了杯热咖啡:“来点吧。要不要来杯伏特加?”
    “不用,我不喝酒。”他一边接过咖啡,一边往我房间的四周看着,“有没有茶?”
    我过去再烧上水,拿出从天津带来的茉莉花茶:“等水开了就有了。”
    “好的。”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并且仔细地观查我的房间。
    “你过来谈什么生意的?木材还是皮制品?”我拿起咖啡坐在床边问他。
    他见我问话,立刻把头转向我,然后一边把自己的行李打开,把衣服之类的东西拿出来,一边笑着说:“都不是,是有个客户订了货,我过来采购。”
    “在俄罗斯采购?采购什么?”我好奇的再问。
    “嗯……一句话讲不清楚的。”他一边摇头一边说,“你……知不知道列宁格勒图书馆在哪?”
    “列宁格勒图书馆,是不是就是现在的圣彼得堡国家图书馆?”我问。
    “不,不是那个,是个很小的图书馆。”秦天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从里边抽出一张照片,“就是这里。”
    我接过那张旧得发黄的照片,上边其实就是一幢居民楼,在楼下有一个牌子上用俄文写着“图书馆”,翻过照片背面用俄文手写着:列宁格勒图书馆。
    “有地址吗?”我问。
    “没有。”秦天摇摇头,“只有这张照片。”
    我想了想:“这张照片上的图书馆,应该是二战前拍摄的吧,战争期间彼得堡几乎被炸平了,这幢楼有还是没有都不知道了。”
    秦天叹了口气:“我的客户就只给了我这个线索。”
    “你到底要买什么啊!”我奇怪的问他。没听说过一个贸易公司的老板受人之拖到俄罗斯来找一个古老的图书馆的。
    “书。”秦天望着本子上记录的东西,“有个客户希望我帮他买回一本书。”
    “什么客户?”我望着他。
    “其实……是我祖母的一个朋友。”秦天指了指水壶,水开了。
    我拿热水冲好了茶,又进厨房拿出几块牛肉干一起递给他,秦天接过茶,然后回头看了一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他把牛肉干放在那里:“我吃早素。”
    “啊?什么?”我没太听懂他的话。
    秦天从包里拿出一串白色的佛珠,大小不一,外形也不是浑圆的,奇怪的是中间还夹串着3颗玛瑙似的石头,两小一大,其实我爸也喜欢收集些个古董玉器之类,不过到不是信教,只是为了好玩而已,象牙的佛球我也见过,球体浑圆,上边有些暗黄的纹路,他这一串猛一看到是像象牙的。
    “象牙的?这三个是什么?”我问。
    “不是象牙,108颗牦牛骨,这三颗是天珠。是我去年在拉萨时有缘得到的佛宝。”他笑着对我说,“我信佛。吃早素的,23点到11点之间,我不吃荤食。不好意思。”
    “噢,没关系。”我把牛肉干放回冰箱,不吃到省了。
    走回床边,我接着喝咖啡:“接着说吧。你祖母,秦太太的朋友。”
    秦天也喝了口茶:“她姓粟,是苏州人,早年大户的千金,我一直叫她粟婆婆。她年轻的时候到法国留学,并在巴黎参加了革命活动。”
    “嗯。”我点了点头。
    “在巴黎,她和一个中国人相爱,后来战争暴发,她和她的爱人经俄罗斯回到中国,继续参加革命活动,当年,她把一个包裹寄存在了‘列宁格勒图书馆’。现在她已经是晚年了,想让我去帮她把那个包裹取回来。”
    “包裹里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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