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嘉木脸色冷下来,“我如何是我自己的事儿,季童如何是他自己的事儿,退一步,即便我们两个有什么,也轮不到你来说话吧?你有什么立场说这个话。”
万晓妍愣了一下,扬起下颌,“就凭我健康,为了照顾你,季学长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你觉得他能熬几年?!我永远不会让他这样辛苦!而且,”她嗤笑一声,“遇到你之前,季学长追过女生吧?”
☆、心疼
似乎露台那边的人散了,万晓妍转身飞快地出去。
裴嘉木痛的眼神不太能定准焦距,有些涣散地盯着天花板上有浮雕花纹的吊顶,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默默忍耐,努力琢磨点儿别的东西转移注意力。
这样的话,这样的人,万晓妍不是第一个,连、前十都算不上,也不是最后一个。从自己躺在医院里开始……
不,从更久远的健康的时候开始,或者说,其实也不太久,两三年的功夫吧,大概跟季童在一起,就要面对这样时不时的挑衅。
他那么优秀,长得也好,性格温和体贴,有责任感,年纪轻轻靠自己一手一脚拼出这样的花园别墅楼下的名车银行里的存款,多少人一辈子都不能企及的东西,不过二十多岁就都有了。
唯一的缺憾,有自己这样一个男朋友。
但是,在别人眼里,这算什么呢?季童可以接受女人,关系近的人都知道,没跟自己在一起之前,也有过暧昧的女生。所以,大概所有人都等着自己死吧?
有时候裴嘉木甚至有些恶意爽快地想,幸亏季童是个孤儿,否则这样的情况,对方父母亲人大概会出尽手段让自己离开。朋友同事都可以理直气壮的拒绝,若是季童的亲人,自己能怎么样呢?
想完又忏悔自己自私,因为深切知道季童作为孤儿是吃了多少苦才会有今天。那些过去,说起来风轻云淡,但是作为爱他的人,真是想一想就心疼。
就算是现在,他的成功也是靠着拼尽全力工作换来的,还有自己这个包袱。万晓妍说的没错,季童这样熬,能有多久呢?我要是不存在也是好的,活着就是,舍不得离开他,又舍不得他受苦,果然还是自私……
裴嘉木咬了咬牙,脑子有些混沌,忽然脸上贴了微烫的毛巾,忍不住叹了口气,睁开眼对上季童微微皱起来的眉毛,外面已经安静下来,想来人都送走了。
“去医院找医生看看?”季童抵了抵裴嘉木的额头。
裴嘉木蹭蹭他,“不去,还是老毛病,已经比刚才好多了。”
高位截瘫的后遗症,对声音过敏,受到刺激后疼痛痉挛加剧。医生也不过是说些老样子的话,做老样子的检查,在医院时间太久,裴嘉木现在想想白色的墙壁走来走去的医生护士就生理性厌恶。
看季童不太同意的样子,裴嘉木又加了一句,“你带我出去晒太阳呗,要在后院的躺椅上,给我一个小毯子,还要有果蔬汁。”
“你呀!”季童无奈地站起来,去准备他要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过来抱裴嘉木出去,果然都准备得齐全,还有洗净切好的水果和蔬菜沙拉,一头放了遮阳的大伞,底下放着和书房里那个钢架一样的支架,十几寸的大屏幕接在迷你主机上。
裴嘉木揽着他的脖子吻了两下,“童童你最懂我的心。”身上连绵不断的隐痛习惯就好,心情好了,就能忘掉一点疼。
季童回吻他一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用电脑玩儿,自己单手操作另一台电脑工作。
裴嘉木刷了刷论坛,看着地下遮阳伞的阴影发呆,季童和自己的影子凑在一起,在阳伞圆弧形的影子上露出一点尖。
上个月的时候,曾经在网上最大的论坛看到过一个帖子,题目是,你觉得最像穿越重生者的人是谁?
裴嘉木当时心里就想,你们说的那些都是死了好几百年的,我身边有一个活着的传奇呢!
小城孤儿院考进最高学府的牛人,本科时代就在最高学术刊物上发表过论文的学霸,大学没毕业就自己开公司的实业家,金融圈里纵横自如的股神,现在好像打算进文化娱乐产业。
瞄一眼季童的桌面上文件,某个投资管理人的工作汇报。
想来想去,唯一的败笔还是自己。
应该所有人都认为,季童年纪轻轻事业有为,尝试一下男人为了新鲜感吧,或者就算是个双,也没什么,天才有资格任性。这个所有人包括自己。
就是谁也没想到,他能在自己车祸后众叛亲离亲族无靠的时候,不离不弃!没错,说的简单的四个字,世上做得到的人有几个呢?这些没想到的人里也包括自己。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的生活中若是没有自己这样一个人,该是多么的辉煌,而不是现在这样,想尽一切办法把工作挪回家,每天花六个小时以上帮自己洗澡按摩复健甚至排泄。觉得自己不存在更好的人里,也包括自己。
下巴忽然被轻轻捏住,嘴唇被咬了一口,裴嘉木回神。
季童修长的眉毛微微皱着,“嘉木,又在胡思乱想。”
他用的是肯定句,他知道我所有的心思。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爱我?我也不是最优秀的,一副好皮囊因为伤痛蹉跎苍老许多,估计甚至不是最爱他的。这样的人,多的是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裴嘉木笑起来,撅撅嘴,“琢磨自己最近变丑了,你多吻我几次呗?”心里还在恍惚,除了吻,也做不了什么。季童还这么年轻这么年轻,即便能等到我更好的那一天,要多久?
季童知道他心里想的和说的不一样,有些重地咬了咬他的嘴唇,在他头脸上胡乱亲了一通,嗓音有些低,“又让我猜着了,哪里变丑了?嗯?太闲了是不是?帮我看工作邮件好不好?”
裴嘉木给他亲的有些痒痒的,太阳暖暖的,身上热烘烘,回嘴调笑,“原来还是觉得我帅的,我后腰感觉不到,给我说说,是不是小弟站起来了?”说着压低声音,舔舔嘴唇,“我给你亲亲?”
季童这回恶狠狠咬了咬他的耳垂,“又胡言乱语。”
裴嘉木翻个白眼儿,知道季童心疼自己,若是健康也就罢了,让自己病着做什么,就绝对不行。实际上他永远无法知道,因为那么爱,所以怎么都愿意。
季童握着他的一只手继续处理工作,很快做完了事情,像往常一样把他抱到腿上揉搓按摩四肢手脚。
几个月时间,他已经做得比专业的复健医生还好了。
“你要是当初去学医,一定也会变成最好的医生吧?”裴嘉木努力想动一动指尖,还是做不了精细动作,至于胸腹往下,更是分毫挪动不了了。
季童竟然很认真的回答,“我正在补医学的本科课程,学校同意我先补理论,实践课单安排,相信你男人天才的大脑,过几年我就想办法把你治好。”
裴嘉木一惊,“那你那些工作呢?”一个连锁品牌,it技术公司,不仅是管理,还是重要的研发,怎么忙得过来。
万晓妍那句,一天只睡四个小时,能熬多久,宛如晴空里一声惊雷,从天边重新滚回来。
季童轻松道,“很快就上了轨道,交给底下人做,否则我养他们吃干饭吗?”
裴嘉木无语,“我只是担心你太累。”
季童抵了抵他的脑门,“我是谁,都没问题,过了这几个月,就闲下来了,只照顾你兼顾读书。”
几个月……我竟是一天也不能忍耐你这样辛苦的日子。
裴嘉木慢慢闭上眼睛,喃喃道:“好吧好吧,都听你的。”
季童低笑,在他唇上又吻一下。自从车祸,这是他们最亲密的行为。
傍晚五点,秘书上门,送来季童在网上审核过的文件,季童给裴嘉木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去书房签文件。
裴嘉木在他关门的瞬间睁开眼,努力撑着自己坐起来,环视四周,包好角的家具,厚厚的地毯,柔软的织物,做了加宽的窗台,没有一样有用的东西。
低头尝试搬动一下大腿,废了许久力,只挪了几公分,这样的力气,想吊死自己都做不到,到底,怎么办才好呢?
没等他想明白,季童就解决了事情去而复返,推开门的瞬间裴嘉木来不及躺回去,被抓了个现行,每一次都能知道自己在装睡。
季童并不责备他,“醒来也好,睡多了晚上又要睁着眼了,一起看个电影?”
“好。”裴嘉木乖乖的让他带自己到客厅,打开电视墙,选个电影。
大屏幕上是超级英雄拯救地球,裴嘉木又走神,最后忍不住问,“童童啊,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可别说是美貌,我现在都没有了。”
季童一边看电影手上还在给他按摩手臂,闻言一愣,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
裴嘉木舒一口气,满足了,就算这个形容词后面跟的是独一无二的瘫子,也满足了。
听到这样的话,离开也能带着笑。
☆、遗言
有句老话,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裴嘉木翻下轮椅,手臂放松让自己掉进水里的时候,想到的就是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其他的,都说了好几百遍了,该留下的也留下了,没什么遗憾。哦,有一点,住在某个大宅里的某几个人,这辈子看不到他们报应了,若是死后能变鬼……
不,就算变鬼,也肯定把所有时间都花在看童童上,绝对不去看那几个恶心的让人想抠出眼珠子的人。
就、这样吧!
温热的水涌进肺部,剧痛袭来,好像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又好像还有意识在控制住自己,毕竟没有挣扎着爬起来呢!
最后一眼透过水面看外面,晃眼的金亮亮的碎片,什么都看不清,但是裴嘉木知道窗外,骄阳似火,浓绿的高树,有蝉鸣蛙声,世界真美!
等不多久季童就会回来,那时候自己看起来应该不丑。
……
季童在超市里心脏狂跳,脑袋针扎一样疼的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捧在手里的几个不同的水果袋子掉在地上,半个西瓜砸的满地红色的瓜汁。
前后排队的人群轰然散开,负责称量的超市工作人员试探着过来问,“先生你怎么了?需要叫救护车吗?”
季童挣扎着站起来,随手从钱夹里抽出几张钱,“赔你们西瓜。”接着几乎是疯狂地奔向停车场。
闯红灯、超车、转角几乎撞到人,急停,季童用超越常人的速度奔到家,别墅大门开了条缝,几扇窗的窗帘在微风中轻摆,空气里弥漫着汹涌的海水香。
那是裴嘉木喜欢的味道,所以自己特地为他学了调香手制的香水。
这样铺天盖地的……
季童撞进大门,客厅里巨大的电视墙接在电脑架上,电脑屏幕和墙上都是几个熟悉的字体,【童童,再见^_^】
哗哗的水声仿佛惊雷撞进耳朵,季童冲进卫生间,巨大的双人浴缸四面小瀑布一般向外流水。
裴嘉木躺在水底,神色平和带笑,修长的眉舒展,挺直的鼻子没有皱,嘴角微微翘起,仿佛睡在流动的水晶里,发丝软软地沉浮,偶尔串串水泡冒上来。
扑通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季童把裴嘉木抱起来,颤着手去探他的呼吸,哆嗦着滑开浴缸旁边的急救板子呼叫120……
千言万语涌上喉头,嘉木你为什么骗我,你说话不算数!你不相信我?你怎么舍得放开我?求你别走!……
一个字也说不出!
季童抱着裴嘉木坐了许久,在医生到达之后被撕开,然后看着他们给殡仪馆打电话,接着照着某个人的指挥给裴嘉木清洗,换衣服,看着他被装进冒着冷气的抽屉!
世界的色彩没有了!
恍惚在朋友的帮助下回家,安静地坐下,赶走所有在旁边因为不同目的聒噪的人。
什么他那么难过走了也是解脱?什么要向前看?什么以后会一直陪着我?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我愿意向哪儿看关你什么事儿?我不稀罕!滚,都滚开!离开我们的家!!
夜色深沉,蝉鸣喧嚣,微凉的风灌进屋子,坐到僵硬的季童忽然惊跳起来,飞快地跑了一圈儿关了屋子里所有的窗户。
没有风,嘉木的味道会存在久一点吧。
回到两个人的卧室,抱着另一半枕头睁眼到天亮,季童满眼血丝地起床,一丝不苟洗漱,打开衣柜,挑裴嘉木说过的最帅的衣服,带裴嘉木给挑的袖口,扣上他送的腕表,系好他给配的领带。
去陪他,送他最后一程,他在说完再见之后画了笑脸,所以、也不能哭!
推开门,院子外面一辆车,两堆烟头,两个蹲地头顶头凑眼的死党同时抬眼看他,站起来搓了搓手,最后什么也没说。
周韩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按你说的把地方选好了。”
另一个赵玄雨赶忙拉开车门,“你别开车了,哥们两个今天都没事儿。”
“谢谢。”季童也不推辞,默默坐进去,这是自己的朋友里,唯二两个对裴嘉木态度平和的人,总算没有看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