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兰轻轻“嗯”了一声,下意识地偏了偏头,耳朵被郭靖喷呵得痒痒地有些难受,却又有些留恋这种感觉。
城门已经在望,能清楚地看到几个持戈的金兵懒洋洋地趴在城头。他们警戒的都是城外,没人关注城里发生的事。
城门洞内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张若兰扭头向后看了看,毛禄等人离他们只有五十步左右,转瞬即至。此时冲出城去,让城门吏警觉起来,有那么多进出,应该来不及关门吧?
郭靖看到张若兰犹疑的样子,已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低声道:“冲出去!不能迟疑,你那些随从能赶上来!”
说着,手上一紧,用力搂住张若兰的腰间,低喝了一声。小红马陡然加速,向城门窜去。城门洞内虽然车马频繁,小红马闯入其间,却如入无人之境,东穿一下,西拐一下,倏忽间已经到了城外。
等守城官兵反应过来,城头上稀稀落落的飘下箭支时,小红马早已奔出了弓箭的射程。不过,后面跟着的毛禄等人就没那么幸运了,虽然跟着冲了出来,却被金兵的弓箭射得狼狈不堪。好在他们手中都还有刀剑,这些金兵也似乎好久都没有操练过,这才让他们逃过一劫。
尽管如此,牛二等人身上,还是几乎人人都添了一两处箭伤。
小玉左肩处和身下的马都中了一箭,疼得她咬着牙齿,死命控制住因疼痛而有些发狂的坐骑。她骑的是小姐的枣红马,她自己那匹大黑马牵在手中备用,却因为没人防护,已经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哀哀倒地,再也走不动分毫。
看到出了城后的小红马越跑越快,离他们也越来越远,小玉忍不住双目含泪,大呼道:“小姐,等等我!”
可是枣红马虽然也是不可多得的名驹,比郭靖的小红马还是差了一大截,只是一会,就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慢慢隐没在远处的山林中。
并非张若兰绝情,事实上她也听到了小玉的呼喊,只是她自己也是心急如焚,既知他们已经安全地逃了出来,就再也顾不得了。
因为郭靖似乎快要不行了。冲出城门后,郭靖不知是流血过多,还是精神完全放松了,竟然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他只是下意识地抱住了张若兰的身体,使自己不掉下马去,但张若兰喊了他几声,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张若兰吓得慌了手脚,只想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帮郭靖好好包扎一下伤口,哪里还敢在这离城不远的地方停留?小红马虽然驮着两人,但张若兰的身体比郭靖的重剑重不了多少,少了重剑,多了个人,小红马并没有增加多大的负担,所以跑起来,还是比其它马儿要快得多。
离开城门不远,张若兰就策马向旁边的林中冲去,到了山上,才轻提马缰,让小红马慢下来。山上刚开始还有些猎户走过的小路,但张若兰害怕黄河帮沿着蹄印追来,指挥着小红马只往最难走的地方钻。走了近半个时辰,周围全是树林和山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看不到任何人迹时,张若兰才松了一口气。
忽然听到前面传来流水的声音,张若兰心下大喜,连忙又策马往前跑去。
转过一个拐角,张若兰忽然站住,只见一条小溪从山林间蜿延而过,流过冲洗得有些发白的卵石,发出欢快地“哗哗”声。拐角处因为常年的冲刷,已经形成一个数丈方圆的小潭。
午后的阳光亮得有些刺眼,照在水上,连里面游着的鱼儿都清晰可见。张若兰忽然感觉浑身一阵燥热,血迹和汗水粘在一起,恨不得立刻跳下水去,在里面洗个痛快。
可惜身后还有一个陷入昏迷的男人,急需她的救治,令她不得不控制住跃跃欲试的心思。
寻了一块干爽的地面,又将郭靖马上的包裹取下,找到宿营用的物件,铺在地上。看到包裹中还有一堆闪着刺眼光芒的黄金时,张若兰明显怔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包了起来,小心翼翼将郭靖沉重的身躯抱起,放在铺了软毡的地上。
此时的郭靖早已失去知觉,脸色苍白如纸,浑身上下,找不到几处没有沾血的地方,在那短暂而激烈的打斗中,竟不知受了多少处伤。
张若兰呆了半晌,才强忍着羞意,将郭靖的上衣解开。破碎的衣物很多地方都与伤口的血肉粘在了一起,扯得郭靖在昏迷中都皱起了眉头,可见其痛楚之烈。
先将他胸前那处最重的外伤小心地清理干净,又敷了随身携带的金创药,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
……
就在郭靖昏迷不醒的时候,远在南方的宋庭正摩拳擦掌,准备和北朝的金国大干一场。
这时南宋的宰相是韩侂胄,此人没什么本事,唯一的功劳就是在十年前拥立的现在的宁宗赵扩。赵扩感恩戴德,也被他控制得死死的,事事都由他说了算。只是满朝文武,也还有那么几个眼睛明亮,又揉不得沙子的人,对韩侂胄的为人为官,不服到了极点。
而赵扩皇帝做得久了,也不想再被人控制,总想找个理由把韩侂胄给弄下去,最好当然是把他给一刀杀了。
韩侂胄虽然很不要脸,但也无时不想立个大功,让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都知道他并不是一个饭桶。况且,赵扩的心思,他又如何不知?要想巩固权位,唯一的办法就是抓更多的权。
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大人,在和平时期能抓的权力,韩侂胄基本上都已经抓了,但那些权力只能保他的荣华富贵,却保不得他的性命。要想让皇帝不敢动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军权也抓在手中。只是要抓有宋以来,都是被皇帝控制在手的军权,需要一个很好的机会,这个机会就是战争。
只是天下安定,偶尔有些小的叛乱,地方军队加把劲就给灭了,根本不需劳动宰相大人的双手。所以,最理想的做法,就是发动对金的战争。
自宋室南渡以来,稍有点血性的男人,没有不想将女真人拉下马痛扁一顿的。所以提到抗金,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得到一大票忠实的粉丝。只要找到一个理由,一个机会,此事没有不成的。
当然,韩侂胄虽然狗屁不懂,对自家的性命还是看得很重。如果金国强大,他就算明天就会被皇帝削职,也不敢对金国说半个“不”字。
可是巧得很。不知是老天爷忽然想再给宋庭一个振作的机会,还是韩侂胄每天烧的高香起了效果,这几年北方水灾、旱灾、蝗灾不断。金国的统治者们愁眉不展,却乐坏了韩侂胄。
据这两年出使金国中都贺岁的官员回来说,淮北、山东、河北一路,百姓流离,烂得不能再烂。金国的统治者不愿看着自己的子民挨饿,于是想了一个办法,将这些受灾地区的汉人以抗税(受灾了当然无法交税)的罪名抓起来,没收他们的土地,然后分给女真人。
只是这样一来,女真人是不再挨饿了,但汉人没法活下去,也不甘心等死,只能三五成群地揭竿而起,反抗金国的暴政。
而且这两年出使的官员,不管是张嗣古、队友龙、还是李璧,回来后都是涕泪交集,异口同声地说:北国之汉人百姓,盼王师之北伐,有如久旱而盼甘霖。
金国出了这样的大事,自然是宋庭千载难缝的机会。韩侂胄也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
从去年开始,整个朝庭就都在为北伐而做准备。当然,这是韩侂胄的说法,至于这些准备是否有效,谁也不知道。边境城堡修了,边境的军队也增加了。并且用尽一切办法,拉拢、招安北国的所有抗金势力。
许多流氓盗匪借此机会,摇身一变,也成了忠勇的大宋军人。似乎一夜之间,宋金边界就多了好几万生力军。就在上个月,皇帝又亲口加封淮西安抚司刚招收的军队为强勇军。
一时间,举国上下,群情激昂,北伐之事,似乎已势在必行。
朝庭从上到下,也基本上统一了意见——就是一定要打,以报八十年前失地丢人的大仇。虽然还有些不同的意见,但皇帝都点头了,自然不会再有人去做那种让宰相大人和天下人都讨厌的事——反对北伐。
按理说,宰相大人此时应该意气风发,但今天朝堂上发生的事,却让韩大人实在气得不行。
对于北伐之事,满朝文武都没什么意见了——或者有意见也不敢说——却突然冒出来一个武学生,居然敢直接上书皇帝,说什么此时北伐还不到时机,不宜兴兵,恐启边衅!
这个武学生叫做华岳,据说武功很不错,对兵法也有不差的造诣。那些学院的教习们,都称他有孙武之才。
呸!狗屁的孙武之才!韩侂胄快要气昏了。
他坐在自己的书房中,拿起手边的奏章又看了一遍,越看越气!看他都说了些什么!(为方便,原文翻译如下)
“月来,都城士人百姓彷徨四顾,好像将要丧失其家室;军队士兵的妻子儿女隐哭含悲好像将要驱使他们赴水火。市区喧腾纷乱,想要说又闭不言,惊骇于传闻,不知道所说什么。我经过考证才知道:侍卫之兵星夜兼程地遣发,朝廷重要机构的驿车星火交驰.征伐的战役倍于平时,邮传的路程加倍于往昔,原来陛下想要与北方的金国征战。
“(这原本是件好事,但是)韩侂胄以皇上家族之亲,位居极品,擅掌权柄,公然收取贿赂,蓄养没有官籍的吏员仆从,以腹心来委任,出卖国家名器,私自以爵位封赏,侧目窥察帝位,窥伺宗社,日益昌炽,只是不敢出声而已。这是居于我国腹心的外患。
“朝廷大臣有以平庸猥琐的资质,请求与苏师旦联姻,骤然进入政府中的人;有以阿谀谄媚的资质,依附奉承韩饨胄,使自己显贵的人。陈自强年老不知羞耻,贪赃不知止境。私自培植党羽,暗中勾结门第,凡是见诸行事,只知韩儋胄,不知君父。这是居于我帝王左右的外患。
“李爽、李奕、李汝翼诸李贪生懦弱没有谋略,郭倪、郭巽、郭倬、郭杲诸郭富贵子弟没有用,诸吴恃宠专事僭越,诸彭平庸低劣不肖,皇甫斌、魏友谅、毛致通、秦世辅损伤军心,创伤士气,以致陈孝庆、夏兴祖、商荣、田俊迈这些人,都以一个士卒的才能,各得以把持旗帜专制用事,平日搜括民脂民膏,贿赂韩饨胄,以致通达显贵,饥寒交迫的士人都希望吃他们的肉而不可得。万一陛下把大事交付给他们,他们的脑袋自己都不可以保证,怎么有空替陛下计议呢?这是居于我武臣中的外患。
“程松纳妾求得知遇,或者因出卖妹妹入官府,或者因献妻进入阁门;鲁趋进贡儿子为郎官,富宫平庸迟钝充位。这是居于我耳目中的外患。
“苏师旦以污吏的身份冒充节钺之权,买卖名器爵位;周筠以差役的身份冒掌军队大印,买卖将相。这是扼住我咽喉的外患。
“他们所说的外患其实不足忧虑,但这些外患已遍布我朝廷全身之间了。礼乐征伐,自天子出。中国所可贵的,在于都听命于陛下。现在生杀予夺的命令,官吏进退升降的权力,又不出自陛下,而出自韩佬胄。这是我们有两个中国。诏命又不出自韩伲胄而出自苏师旦、周筠,这是我们有三个中国。
“女真以区区之地,尚且能够进逼我淮河、汉水地区,怎说居于我腹心、股肱、耳目、爪牙和我咽喉的外患,却不会凌驾我宗庙杜稷呢?怎说一家之中各自为秦、越,一船之中自为敌国,而能够扼制外族人吗?近年军队都聚敛贪狠,而士兵自然仇视其将佐长官;人都侵夺谋取,而百姓自然反叛他的太守县令,家自为战。这是又开启我中国亿万仇敌。现在不致力消除我腹心、股肱、爪牙、耳目、咽喉与亿万仇敌之患,却想倾全国的军队,竭尽国家的财力,而与外族人征战于沙场,反而不是外用其心吗?
“我曾经推演兵书,自从去年上元甲子(1204),五福太一刚经过吴地,四神直符对临荆、楚,始击蜚符旁临瓯、粤,青门直使交次于幽、翼,黑杀黄道正按于燕、赵。考察已有的法则,主算最长,客算最短。用兵以先发为客,后发为主。从乙丑年(1205)到庚午年(1210)六年期间,都不利于首先发兵。倘若金人背弃盟约违犯道义,骚扰我国边地,至于事情不得已,然后对付它,那么反主为客,还说得过去。
“万一国家首先从事倡议谋划,那么将帅内部不合,士兵向外叛变,万民惨死,血刃千里。这是天数不利于首先发兵。何况将帅平庸愚蠢,军民怨恨,马政不加讲求,骑兵不熟练,豪杰不出来,英雄不被收录,军饷粮食不丰富,有利的地理形势不牢固,山寨不修,堡垒不设,我虽然带兵百万,千里运送粮饷,但师出无名,不战自败。这是人事不利于首先举兵。
“希望陛下清除国家一身的外患。我国家中的外患既已清除,然后公道开明,正人君子被提拔任用;法令自然实行,法度自然端正,豪杰自然回来,英雄自然归附,被侵占的疆土自然归还,中原自然恢复,天下自然达到和平安定,四海自然跻身于仁厚而且长久,为什么要等待战争呢?不这样,那么乱臣贼子毁裂皇冠,哦吟多次赐与隆恩的诗歌,依仗尊贵一副不可求的样子,私下结交内姬,暗中臣服将相,鱼肉兵士,涂炭生灵,毁掉百世的远大谋略,毁坏十朝遗留下来的基业。陛下这时候虽然不想与之一起灭亡,但祸迫于身,权出于他人,低头等待终结,后悔已迟……”
“……事之未然,难以取信。臣愿以身属之廷尉(掌刑狱之官),待其军行用师,劳还奏凯,则枭臣之首,风递四方,以为天下欺君罔上者之戒;倘或干戈相寻,败亡相继,强敌外攻,奸臣内畔,与臣所言尽相符契,然后令臣归老田里,永为不齿之民。”
“永为不齿之民,永为不齿之民……好,我就让你永为不齿之民!”韩侂胄咬牙切齿地道,“这个只会舞刀弄棍的匹夫,你懂什么,也敢议论国家大事?”
这篇奏章,哪里是说什么不能伐金,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地在那里骂他韩大人。不止是他一个,朝庭中有名有姓的官员,几乎都被他骂了个遍。真真是胆大包天了。
虽然日间当场就把华岳捉到了狱中,可惜不能把他杀死,韩侂胄心中万分不甘。
“来人!”韩侂胄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国家大事要紧,没有必要再为这样一个匹夫生气。
一个家人闪身而出,跪在地上道:“小人在!丞相大人有何吩咐?”
韩侂胄想了一会,摸着胡子道:“去请陈自强大人,苏师旦大人,钱象祖大人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另外,叫李璧也过来!”
“是,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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