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华年抿了抿唇,眉目间似乎掠过一抹欣喜,“你这么想,我很高兴。”
“高兴?”虞锦瑟瞅他一眼,心底不知是什么滋味。
高兴?是啊,醉后胡乱一夜情,碰到她这样好说话事后不纠缠的主,谁不高兴?
但她的复杂心思还没持续一会,倏然愣住。
——阳光从半遮的窗户透进,光束里闪烁着飘忽而明亮的尘埃。沐华年微微躬下身来,递出一个方形小锦盒,乌色的绒布上,粉色的钻戒在暖金的斜阳里闪着璀璨的光。
她呆呆地看着戒指,“沐华年,你这是……”
沐华年弯起唇角,淡淡一笑,将戒指慢慢地递到她手上,“你不是喜欢这个吗?在墨尔本的那天,我做好准备想给你戴上,可是你不声不响跑回了国,留我在那等了一天。”
在戒指触到手指之时,冰冷的金属材质随着肌肤的触感传入心头,虞锦瑟的表情恍惚片刻,猛地推开,“沐华年,你什么意思!”
仿佛是厌恶那团粉色的光泽,她连人带椅子往后重重退了一步,面带忿然,“你是想用这玩意当做那件事的补偿吗?你放心,那晚的事,我没放心上,更没有想过要利用它作为纠缠你的筹码。我虞锦瑟这么点自尊,还是有的!”
就在她愤慨起身推开椅子离开之时,手腕被一只手拉住。沐华年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沐华年默了默,道:“一年了,我们不要再耗下去了。”
虞锦瑟表情一滞,抬眸看沐华年,“沐总如果要说笑,得有个分寸,我心脏不好。”
沐华年没理会她的嘲讽,神情沉静,“我是认真的。”
“认真你妹啊!”虞锦瑟已分不清自己是无奈还是愤慨,“我再说一遍,我不是那种发生了事,就非得一哭二闹三上吊要男人负责的女人,我都说了,这事我不生气,我不介意,所以你没必要看的这么严重……”
“我介意。”沐华年道:“我的婚姻观很保守。”
“保守?”虞锦瑟像看笑话一样:“什么叫保守?发生了关系就得娶对方?如果是那样,那你现在的妻子应该是季弘谣。”她又自嘲的一笑:“你的婚姻观真奇怪,过去我是你妻子时,你看也不看一眼,宁愿去找另一个女人。而如今呢,我们离婚了,你却来跟我谈婚姻。”
虞锦瑟话落,慢慢起身,晚霞光影从窗户漏入,映出她唇角弯起却笑容落寞,沐华年瞧着她的笑脸,竟似出了神,抓着她手腕的手一点点松开。
“这世上任何人都有资格跟我谈婚姻,唯独你沐华年,”虞锦瑟甩开他的手,最后瞅他一眼,“不配。”
她转身离去,沐华年没有再拦,好像仍在出神,会议室的门传来门锁打开的咔擦声响,虞锦瑟的黑色高跟鞋敲在木质的地面,沿着外走廊渐渐远去,直到再听不见,沐华年仍缄默地坐在那,幽邃的眸光随着窗外渐浓的暮色,一寸寸黯淡下去。
没有开灯的会议室终于被暮色彻底笼罩,不见光亮的空间里,沐华年站起身来,在夜色里自语道:“是,你负她在先,还有什么资格,重新要求她的信任?”
……
虞锦瑟又回到了z市,每天在分公司朝九晚五,两点一线,闲暇时偶尔出去悠闲悠闲,快活得让她整天感叹来新地盘的决定是多么的明智——因为往往这个时节,总部会忙的焦头烂额。
时间多了,好姐妹一起约的机会就多了。五月中旬,过去409的三位好姐妹终于聚首,樊歆特意从y市飞了过来,找她跟莫婉婉相聚。
那个夜里,三个多年没见的女人,坐在江滩上聊天。本来只是聊天而已,可从莫婉婉提议喝几杯后,形势就越来越难控制了。
虞锦瑟原本是不想喝的,她对那晚醉后的风流有阴影了,可另两个女人哪里肯依,一个个轮流灌她,结果三个人灌着灌着就醉成了一堆。若不是有两个男人找过来,估计仨女人都会在江滩草坡上睡死过去。
第一个来的,是永远温文宽厚的何先生,他开着车,正准备将三个醉的全爬不起来的女人拖到车里。谁知又怒气冲冲的来了第二个男人,这男人一来直奔躺在最中间的樊歆,简直跟拎死狗似的,拽着她就往自己车里塞。醉得迷迷糊糊的樊歆认错了人,抱着他的胳膊,喊道:“婉婉,我没醉,我们再吹一瓶!反正阿寅今晚要去找那韩国女明星,没到两三点是不会回的……”
“吹吹吹!喝死你算了!”慕春寅拧她的脸颊,想让她清醒一点,“喂,我说樊歆,你答应本少爷七点之前回来做饭的,可本少爷等到十二点都没见你的人!你想饿死我呀!”
“痛痛!”慕春寅下手不轻,樊歆的脸都被掐红了,一个劲地喊痛,口中还胡乱嚷嚷,“别咬我呀锦瑟,喝不过我就咬人,你小狗啊……”
而那边,被何盛秋抱在怀里的虞锦瑟似乎有感应,傻笑起来,“你才小狗,当年你追温浅的时候,为了让他终身铭记,大半夜里你翻墙进男生宿舍,把温浅的胳膊咬紫了……最后温浅跑去打狂犬疫苗,哈哈哈……”
她无意识笑得厉害,何盛秋也被她的笑感染,刮了刮她的鼻子,将她平躺着放进了后车座,怕她冷,他还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当他安顿好了虞锦瑟正要去搬莫婉婉之时,前方的宾利后车座上,猛地传出樊歆的一声惨叫:“——啊!谁咬我!”
慕春寅慢悠悠从后车座出来,幽幽的路灯下,他抱胸侧着身靠在车上,流线型的车身衬出他背部的线条笔挺优美,可他的表情却不怎么优美,简直可以说是嫌弃——他正用嫌弃的余光瞟着车内酣醉的人。
须臾,他转过身来,朦胧斑驳的灯影中,他薄薄的唇边有一丝微泛着光亮的液渍,似乎是他刚才偷袭过某人的印证。他拿漂亮而纤长的指尖沿着唇线一抹,将那印证抹灭后,颦眉道:“温浅就那么好吗,哼!”
他话落,步伐一抬便去帮那边的何盛秋。
——因为莫婉婉极度的不合作,所以何盛秋要将她塞进前车厢并不顺利。何盛秋怕伤到她,折腾了好一会都没成功,最后慕春寅走过来,二话不说,用足蛮力,直接往里一推——大功告成。
可就在这一野蛮举动之下,莫婉婉的头发全被弄散,劈头盖脸,十分难看。何盛秋正犹豫着要不要帮忙拨一下,可慕春寅却道:“就让她这样!活该!”
何盛秋一怔,觉得他说话的口吻有些奇怪,问:“你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莫小姐?”
慕春寅想也没想就道:“当然,若不是因为莫婉婉,那蠢女人怎么会认识温浅……哼……”后头的话被他敛住,只哼了一声来代替,夜幕沉沉中,他转过脸去,漂亮的眸子在夜色里波光明灭,隐着不为人知的情愫。
……
虞锦瑟醒来后,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家温暖的小床上,旁边还睡着猪一样的莫婉婉。
她正要起身,门突然被推开,她以为是她母上大人,刚要喊妈,不想推门而入的是何盛秋。
见她醒了,何盛秋道:“睡够了么?头还晕吗?”
她摇摇头,道:“你怎么在我家?”
她母上大人走了进来,“还好意思说,不是人家小何送你回来,你打算吹一晚上江风吗?”
“阿姨您就别怪她了。”何盛秋打圆场,“跟几年没见面的老朋友聚会,高兴喝多了人之常情。”
母上大人脸色缓了缓,嘴里依旧没停:“喝醉了就醉了,还吐人家小何一身!真是!”
“什么?”虞锦瑟瞪大眼,“何大哥,我吐你身上啦?”她再仔细瞅瞅何盛秋,果然发现他穿的是她爸爸的衣服,有点小,挤在他身上,显得有些滑稽。
何盛秋笑道:“没事,喝醉的人胃里不舒服,吐出来才好受,这是好事,起码酒精中毒的可能性会小一些。”
“我我我……错了……”虞锦瑟在惭愧中,捂脸溜出房间……
☆、第七十六话派系之争
当晚何盛秋走了之后,虞妈妈一边看电视,一边漫不经心地对身畔的老头子道:“老虞,你觉得小何这个人怎样?”
虞鸿海放下手中的股市报纸,给了几个字的点评,“温厚善良,有责任心,还不错。”
虞妈妈朝女儿的房间瞟瞟,又问:“那你觉得他跟我们家锦瑟……”
虞鸿海掀掀眼皮,“顺其自然吧。”
“怎么叫顺其自然?眼下认识个好的,咱就得好好把握。咱先不提小何的人品外貌,那没话说,配我们锦瑟,人家亏了。前几天我仔细打听过小何的家世,他呀真是低调,上次吃饭就轻描淡写的说自己母亲是画家,父亲是教师。其实他母亲在国内算得上是顶尖的国画大师,他父亲可不单是教授,还有一身份的——m大的名誉校长。哦,还有,他爷爷是外交官,他奶奶是国际著名钢琴家,曾代表国家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登台演出……虽然他们家不是巨富商贾,可在文化界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配我们虞氏的女儿,我看行……”
她如数家珍一大堆,一旁的虞鸿海只是摇头笑:“孩子的事就让她自己去吧,有那个缘分,咱乐见其成,没那个缘分,咱也不强求。”
虞妈妈道:“咦,你这人怎么变成这样,从前女儿跟沐华年一起的时候,你非得看着管着,可如今怎么问都不问了呢?”
“就是因为从前管太多,如今……”虞鸿海放下报纸,口气有些感叹:“我常想,如果我当时开明一点,放手让女儿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她的婚姻,应该不会是这个局面……”
“算了,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虞妈妈道:“好在我们女儿的运气不差,走了一个沐华年,来了个更好的何盛秋,改天我再跟她说说……”
“你呀!”虞鸿海瞅了老伴一眼,将目光继续落在报纸上。
在两人看不见的角落,侧房的门被一只手轻轻关上。虞锦瑟贴在门后,想着父母的话,轻轻叹气。
……
而同一时间,夜里九点,g市的鸿华十二楼,最右边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沐华年从一堆文件中抬起来,看着走进来的王秘书,问:“分公司还有什么事没处理?都拿来。”
王秘书将手中咖啡跟文件夹一起递过去,面有担忧,“沐总,您每天忙完自己的工作还要去处理虞总的事,这样通宵达旦下去,身体受不了的呀。”揣摩着主子的脸色,又道:“其实我觉得,很多事,您可以放手交给虞总,她能独立完成。”
“我不是不相信她的能力。”沐华年喝了一口浓咖啡,道:“前阵子事有些多,我想让她休息一下……”
王秘书若有所思地点头,又转了个话题:“沐总,最近tur-3遇到从未有过的瓶颈,整个研发部浪费了大量的资金跟精力,这事您要不要跟虞总说一下,毕竟最核心的技术,掌握在虞氏手上……”
“不管是她,还是虞氏,都对我不放心。”沐华年端着咖啡杯盯着电脑屏幕,须臾他道,“算了,这事我自有安排。还有,上次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上次公司资料被泄露一事,我找人调查过了,跟您的猜测一样,内鬼是……”王秘书后头的话没说,只拿手指点了点桌上的某个文件。
沐华年的视线扫扫他指尖的位置,道:“那你派人继续留意,先别打草惊蛇。”
王秘书道:“沐总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当然。因为我想知道,背后指使她的,是强盛,还是九重的残存势力。”沐华年道:“不过我还有个疑惑,别人能给她的,我也能给,她为什么偏要冒险同他们合作呢?”
王秘书忖度良久,道:“起先我觉得她是因爱生恨,可后来我觉得不是,我心里有个猜测,不知对不对。”
沐华年道:“你是不是怀疑,她有把柄在对方手上,受人胁迫?”
王秘书点头。
“无所谓她的动机了,总归是她自作自受,我已经一忍再忍。”沐华年将视线转到窗外,夜幕中的g市一片霓虹变幻,他的声音迎着夜风渐渐变冷,“王秘书,继续给我查,我想知道,锦瑟当年受伤,跟她有没有关系。”
王秘书沉默片刻,道:“当年虞总受伤的事,我们都以为九重下的手,如今想想,是有些蹊跷。”
沐华年抿唇不语,幽深的眸光在窗外的夜幕里游离,不知在想些什么。王秘书见状,低声劝慰道:“沐总,那件事您就别再自责了,其实我知道,最难过的,是您。”
“罢了……”沐华年将杯中的咖啡饮尽,道:“有没有孩子无所谓。”
两人正说着,办公室门忽地被敲响,王秘书打开了门,就见两个沐氏元老站在外面。
沐华年神情微愕,“两位怎么这么晚了还没下班?”
领头那个表情肃然,“我们有重要的事想跟沐总商量。”
两人坐了进来,领头的王部长先开的口,“沐总,德国hsj公司的代表今天下午问我,关于tur-3一事,我们鸿华考虑的怎么样了。”
提起tur-3,室内气氛一霎凝重,坐在王部长身边的急性子李部长道:“沐总,照我说您还有什么好考虑的,hsj公司开出的价格那么诱人,我们就卖给它得了,研发出多少就卖多少,不然再这么下去,亏的是我们自己,tur-3的事耗了这么久,投入多,进展却这么慢,亏啊!”
沐华年没答话,一旁王秘书轻轻咳了咳,“李部长,您这话可不对,不论tur-3如今进展如何,它属于鸿华,也就是属于沐氏与虞氏共同所有,如果我们单方面卖了它,到时候怎么跟虞氏交代?”
王部长冷哼一声,“虞氏?还用跟他们交代吗?是他们违约在先,鸿华成立之时,他们就该把技术全拿出来双方共享,可他们拿了一半,又藏了一半是什么意思?从最初他们就不是真心诚意的跟我们合作,处处防着我们,这叫什么事!他不仁我不义,就算我现在卖了tur-3,要说违约的话,也是双方都违约,真要扯起来打官司,还指不定谁输谁赢呢!”
李部长跟在后头附和,“就是就是。”又看向沐华年,“沐总,咱还犹豫什么呀,hsj开的价格算是天价了,过了这村咱就没这店了,赶紧把tur-3卖了大赚一笔,然后投资到房地产娱乐业,您看盛唐的慕总不就是这样建立金钱帝国的吗?那玩意赚钱快利润高,绝对比死守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成功的tur-3要好的多。”
沐华年抿吓一口茶,缓缓道:“两位的话有道理,可是毕竟事关重大,我要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呀!”李部长压抑良久的火气终于出来,“沐总,每次我们说tur-3的事,您就往后拖,您到底为了什么呀!为了虞氏?自鸿华成立以来,您就处处偏袒虞氏,生怕虞氏吃了半点亏,我就不明白了,四五年了,跟着您的,都是我们这些沐氏的兄弟呀!当初您什么也没有,可我们就是相信您。为了这份事业,大伙三天三夜不合眼不歇气是家常便饭,有兄弟为了事业丢媳妇的,有兄弟为了事业不顾家庭的,还有兄弟身体都熬出了毛病,大家从没有半句怨言,到现在都还在为了您拼死拼活,而您呢?您现在这态度,是怎么对这一帮忠心耿耿的弟兄的?”
说到激动处,李部长陡然站起身,冲沐华年喊出了曾经的称呼:“沐哥,你再这样做,兄弟我憋屈!”他话落,再不管旁人反应,径直出了办公室。
屋里剩余的三人面面相觑,留下来的王部长讪讪地道:“沐总您别介意,阿斌是这个性格,一向直来直去。”
沐华年颔首,“我明白。”
“既然您明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王部长起身,“今儿该说的话都说了,我们也是为鸿华好,还请沐总尽快考虑吧。”
离去之时,他扭头看了沐华年一眼,目光里别有深意,“沐总,其实我跟阿斌一样的想法,沐总,虞氏与沐氏,您不能再厚此薄彼,不然沐氏的所有兄弟,恐怕都会心寒。”
这话声量不大,可深意却不容小觑,端坐在桌前的沐华年脸色微变,然后端起茶杯,继续喝了一口。
两个元老相继离去后,茶几旁的王秘书摇头,“这阵子沐氏里头为这事闹了几次了。”
沐华年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