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一鸣在医院门口买了些水果和补品,一路打听找到程教授所住的病区,推开病房的门,就看到闭眼半躺在床头,消瘦了很多的程教授。这环境和程教授的那副病态,让欧阳一鸣霎间一阵难过,眼圈充满了泪水。程教授的夫人看着他轻声问:“你是?”欧阳一鸣看着程教授夫人小声说:“我是教授的学生,欧阳一鸣。”程教授夫人看看他说:“哦,你就是欧阳啊,程教授念叨了你很多次。”说着话接过欧阳一鸣手中的东西,说:“他刚睡一会,你先坐。”欧阳一鸣点了下头也没坐,站在那里,眼睛直直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程教授,心里阵阵酸楚。转回头泪眼汪汪地问程教授夫人:“阿姨,程教授现在的病情咋样?”
程教授夫人招呼欧阳一鸣坐下,摇了摇头,眼中含泪,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欧阳一鸣的眼泪唰地流下。程教授夫人轻声凄咽道:“谁能,谁能知道一下,一下就会病得这么重啊?先前也没什么征兆。他那老胃病,都二十多年了,原来,原来只是以为他有这胃病。”欧阳一鸣凄然道:“阿姨,你保重身体。”又问:“教授知道吗?”程教授夫人说:“他知道的。”
这时节就听程教授问:“是欧阳吧?”欧阳一鸣转头看了睁开眼睛看着他的程教授,答应了声。又急忙转回头抬手摸了下泪,站起,脸上挂着勉强地笑走到程教授头前,问:“程教授,你感觉好点了吗?”程教授笑了笑说:“还好。什么时候到的学校?”欧阳一鸣说:“下午刚到。”程教授微微点了下头,看着他说:“拿个凳子坐在这里,我和你说一些话。”欧阳一鸣应着,走过去拿只凳子过来,坐在教授的床边看着他。
程教授歪头看着他说:“欧阳,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恢复高考后的这几年,我也带过不少的好学生,可我对你最满意,最欣赏。”欧阳一鸣脸红了红,低了下头又抬起来,说:“程教授,是你对我好。”程教授笑了笑说:“老师当然是喜欢好学生的。欧阳,我让辅导员带信要你来,想来你也知道是为了啥事。”
欧阳一鸣看着程教授点了下头,问:“是梗糖试验的事吧?”程教授点了下头,说:“我很遗憾,不能再指导你做了,没办法,我没这个能力了。”说话时眼中含泪。欧阳一鸣心里一酸,眼中噙泪说:“程教授,你能恢复的,能恢复。程教授,你现在也别想这些,等你的病恢复了,咱们在……”程教授脸上露出无奈地笑,说:“欧阳,想来你也知道了我的病情。不可能了。”
欧阳一鸣的眼泪流下,痛楚地摇了摇头,咽泣道:“怎么,怎么会一下子,就会这样?放假前……”程教授闭上了眼睛,喘了几口气,睁开眼睛看着欧阳一鸣说:“孩子,人都会有这一天的。对于这一天的到来我倒不惧。我这一生经历的很多,文革时受了不少的罪,可那时最让我心痛的是不能站在讲台教书育人。”喘了口气,说:“这才刚回校几年呐,我是想多培养一些好学生,咱们的国家现在非常需要人才啊。”欧阳一鸣忍不知开始涕泣。
程教授看着低头哽咽地欧阳一鸣,说:“欧阳,把泪擦了。你是男人,不能这样脆弱的。”欧阳一鸣抬头看着他,点点头,摘下眼镜低头擦泪,可那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程教授看着欧阳一鸣说:“欧阳,我对于离开这个世界,虽然心里很坦然,但说心里话也不甘心呐。我有很多事没有来得及做,也再也做不了了。”欧阳一鸣的心里又是一酸。只是拿着手绢擦泪,不敢出声。
程教授说:“文革这些年耽误了太多,很多科研项目落后于其他国家,不是我们国家没有人才,而是太多的运动给耽误了,浪费了这么多年是非常可惜的。现在国家提倡科技兴国是英明的,科技的落后,就会带动国家各方面的滞后,现在有机会了,我却要离去了,我就是对这些心有不甘。”说完话又叹了口气。欧阳一鸣流泪看着他没言语。
程教授说:“好了,不说那些事了。是这样的,你把你最初的思路交给了我后,我就写了具体的实验步骤。本来,我对咱们这个实验是很抱有很大希望的,我相信咱们肯定是能够完成的,可是事不由人呐!”顿了一顿说:“现在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你,以后也只有靠你自己了,我相信你肯定会完成的。”欧阳一鸣点点头,说:“我一定,会努力做。”程教授说:“欧阳,必须要完成。”欧阳一鸣郑重地点点头,说:“程教授,你放心,我一定会完成的。”
程教授看着他,脸上就露出了欣慰地笑。转头对夫人说:“把我那皮包里的纸袋子拿过来。”程教授夫人慌忙拿起一只黑色的皮包,打开拿出一只厚厚的牛皮纸袋递给他。程教授接过看了看,转手递给欧阳一鸣说:“这里面是我写得详细实验步骤,当然,仅仅是我所思考的,毕竟我没做过这项试验,你在做试验的时候可能会有很多的不同,供你参考吧。”欧阳一鸣点点头说:“谢谢程教授。”程教授说:“不要谢我,你要能攻克了这个课题,我在九泉下也心安了,你也为咱们国家做了项很大的贡献。”顿了一顿说:“欧阳,我很想看到你成功的那一天,可我已经不可能看不到了。不过,即使我看不到,你也要在完成后告诉我。”
欧阳一鸣心里便又是一阵酸楚,说:“程教授,我做成功后,会告诉你的。”程教授笑笑,说:“心愿,心愿而已。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尽管知道那只是心愿,但还是想在那边知道。”话毕又笑了笑。欧阳一鸣的眼泪便又顺着眼角涓涓地流下。
程教授看看他,转回头,探手又从皮包里拿出一支黑色钢笔,说:“欧阳,咱们师生一场,我没什么留给你,这支派克金笔是我早年留学法国时,我的导师送我的,现在我把它留给你。”说着话送到欧阳一鸣面前。
欧阳一鸣眼睛看着那支笔,没敢接,又望着程教授慌忙说:“程教授,这,这怎么可以?”程教授说:“拿着。”欧阳一鸣看着他,眼泪又流下,也就伸过手接住。程教授说:“我的导师送给我这支笔时对我说,咱们是文人,是搞科研的,啥时候都要记住自己的责任。这支笔本身没有太大的意义,我的导师送给我这支笔的意思是,要我好好的书写短暂的人生,要活得有价值。我把这支笔留给你,也把我导师的良苦用意留给你。”欧阳一鸣想了想,点着头说:“程教授,我会记住你的话,我会好好保管的。”程教授微笑着看他,说:“装起来吧。”欧阳一鸣小心地放在衣袋里。
程教授闭眼喘了几口气,睁开眼说:“欧阳,还有件事我和你说一说,这件事暂时你不要和任何人说起。”欧阳一鸣看他点点头。程教授说:“前几天,校长、书记和几位校领导,以及系里的几位领导来看我,我在他们跟前提到了你,把你的情况大致和他们介绍了。我给他们提到你的的意思是,希望你毕业后能够留校。”欧阳一鸣心里一动。
程教授说:“本来我就有这个念头,我是想在你毕业时为你争取的,现在等不到那个时候,我不得不和领导们说。他们说会考虑的。我想把你留校的原因是,你这样的人才应该要有很好的发展,这里的教授很多,都可以给你指导的。我还有个心愿,就是你以后可以成为这个学校的很有成就的教授。本来,我是想你能够留在我身边,我能好好的培养你。说实话,还是有一些小小的自私,那就是我不想放走你这个学生。现在我虽不能指导你了,但在这样的环境里,你也能够很好的发展,做出些成绩的。我想,学校在你分配时会考虑我的意见。”
此时,欧阳一鸣的心里充满了感激,但也对恩师的即将离世更加伤感,便就含泪点着头说:“程教授,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程教授欣慰地点头说:“你要能做出一些成绩来,我比得到什么都满意。”欧阳一鸣流泪道:“我会记住你的话的。”
程教授凝望着欧阳一鸣,说:“欧阳,还有一些话你要记住,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事情,可能也会遭遇很多的挫折,你要记住,千万不要被任何事情击垮。记住,击垮自己的不是外在因素,而是自己,自己的心中永存信念,就不会垮掉。文革时,很多人受不了迫害自杀了,其实,那正是自己击垮的自己。欧阳,你生性善良,但也很脆弱,这也是我最担心你的,我希望你在以后的摔打中能坚强起来。”欧阳一鸣抬手摸了下泪说:“程教授,我会记住你的话的。”程教授点点头,说:“你还要记住,人生确实是很短暂的,想着多做出一些成绩来,这样在老了,走了后就不会留有什么遗憾了。”顿了顿说:“我遇到了一个特殊的年代。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做出什么来。”说到此,程教授的眼中流下两行热泪。欧阳一鸣急忙拿起他身边的纸巾帮他擦了。
程教授看着他,定了定神,继续说:“我很希望你以后能在国内国外的化工界,都能成为很有影响的人物。也希望你成为个好教授,多培养一些好学生来。这是我对你的期望。”欧阳一鸣说:“我会记住的。”
在这时,程教授的几位亲友进了病房来。程教授对欧阳一鸣说:“好了,你回去吧。”欧阳一鸣抓住了程教授的手,躬身含泪看着程教授说:“教授,我会,我会经常来陪你。”程教授点了下头说:“学习重要。”顿了一顿说:“也好,有时间就来,我也想多和你说说话。回去吧。”欧阳一鸣转身时,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出了病区的门,无法按耐心中的伤悲,在一棵树旁蹲下流了一阵泪。
回来的路上,欧阳一鸣神郁气悴,思想着程教授和自己的奶奶,暗在心底自问:“人世间为何就要有这样残酷的、骤不及防的生离死别啊?人的生命真的就这样脆弱?奶奶和程教授都是那么好的人,可为啥就不容他们留于世上?真有天神的话,他们又为何要这样安排?”